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玉锁姻缘(民国豪门爱情)   作者:张鹤玲   第一章俏佳红讥讽莽撞妇 冷慧?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首诗是宋朝词人秦观为咏怀牛郎织女七七相会而做。本书开题附了这首词,是因为这首词,与我所写的这部小说有极大的渊源。如果没有它,我竟不知道这部书从何处开笔。   民国七年三月十五,春雨连绵,下了三天的雨,终于放晴了。早上,一缕阳光急不可耐地露出了头,照射到水面上反射出金光。风没有因为雨歇而住,相较昨日大了许多,柳树垂着长长的丝绦,随风摆动,发着咧咧的声音,胡公馆门楼上滞留的水珠被风一吹,一点一滴地落到地上。   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让人心旷神怡,乡下人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天刚蒙蒙亮,各家的烟囱相继冒起了炊烟。   胡公馆的大门紧闭着,门前冷冷清清,东角门半掩着,偶尔有人走出走进。大风吹得角门来回晃荡,碰到门柱子上咣铛咣铛三响,院里跑出一个婆子,取过一块石头,掩住了角门。   远处走来两位少女,前面的一个穿着桃红色衣服,衣服长到膝盖,四周镶着黑缎子边儿,领口袖口绣着同色的梅花,细细的腰身,宽宽的袖口,下身穿着黑裤子,裤腿很肥,短短的刚至脚踝处,衣服和裤子都是八成新,梳着一条油黑的大辫子垂到胸前,杏眼桃腮,生得十分艳丽。   另外一个少女穿着银白色的短上衣,前胸绣着一圈淡粉色的玫瑰花,也是细细的腰身,银白色的裙子,刚过膝盖,脚上穿着一双银白色的小皮靴,由于道泞,她掂着脚专挑干净的路走,但是靴子上还是溅到几个泥点子。衣服裙子镶的是银边,由于天凉披了一个白色的披肩,风大她将披肩披到头上,看不到头发,只看到露在披肩外一张清丽脱俗的脸,相貌比桃红衣服少女更胜三分。   到胡公馆的大门口停住身子,白衣少女顺着半开的小门向内望去,见院子并不十分大,左右两侧是青砖碧瓦的小房,透明的玻璃窗,几个女人正在擦玻璃。在院子中有一个大水池,水池四周镶嵌着大理石,擦拭得闪闪发亮。虽然隔着远处也能看到池中碧清的水和稀落的几株荷花。   白衣少女见风小些,把披肩又披到身上:“都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他们家的荷花却出于清水之中。”桃红衣服少女斜眼看了一眼里面:“昨儿晚上听小晚一顿胡扯,你半宿没睡着觉,非要过来看看。现在看吧,但是我和你说好,我们只能在院外看看,院里我可不去。”   白衣少女说:“我听小晚说他们家院里那个花园,也有几亩地,可是这院子哪有几亩地?也没看到那个养着几百条金鱼的金鱼池。”   桃红衣服的少女说:“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该知道大户人家都有几进院子,这儿虽没有五进六进,但是三四进还有的,现在的是第一进,那两溜房子是下人们住的。院中的大水池也不是观赏的,水池里的水是接的雨水,用来洗衣服和收拾各房屋子的。荷花也不是真的荷花,是塑料堆成的假花。主子们住的是二进、三进院子,那里面是另一个世界,花园洋房比你们家的还漂亮。小晚不知道你喜欢张书景的字,只是向你讲一些他家如何奢华,你就坐不住了,要是让你知道这门上的三个字是张书景的真迹,我怕你昨晚上就要过来。”   白衣少女抬起头见在黑漆大门的上方,挂着一块金匾,上面是三个烫金大字“胡公馆”,太阳的余晖照映下,泛着金光,的确是张书景的手迹,她叹了一口气:“这么精贵的东西,挂在这儿岂不可惜了,它哪经得起风吹日晒?简直是暴殓天物。”   桃红衣服的少女冷笑一声:“这样的字他家有的是,张书景落魄的时候,曾得过胡老爷的周济。”   白衣少女拉了拉桃红衣服的手:“表姐,你与胡家是本家,能不能给我弄一幅张书景的字。”桃红衣服的少女淡淡地说:“这个忙我可帮不上,虽然我妈是三小姐的奶娘,但是我们家和他们家可没有来往。”   门口有一块青条石,不知谁在上面放了两张报纸,因为有风旁边还压了两块小石头,桃红衣服少女走过去坐下,一株长长的柳枝正好垂到桃红衣服的少女的眼前,她顺手一掐,枝条很嫩,掐了下来,她把柳枝卷成一卷,随手放开,柳枝并没有折断,显然韧性很好,她拿着树枝,在手中晃着,笑着说:“你房里的东西我最喜欢那只碧绿的柳条笔筒,深棕色的笔插在里面林林立立的,就是那笔筒太小了,不小心撞一下就倒了,今儿我给你编个大的,虽然不如你家里那个好看,但是凑合着摆也不至于太丢人。”   白衣少女正看着‘胡公馆’三个字,一根柳条,垂到匾前,风一吹柳条打一下匾,匾上留下一个淡淡的水印。她一听表姐要给她编个笔筒,收回目光,凑过来:“妈总是夸表姐手巧,去年表姐给妈绣的那个金黄色的扇套,我喜欢得不得了,跟妈要,妈说我,人家是姑娘,你也是姑娘,人家做什么像什么,可你呢?什么也不会!”桃红衣服的冷笑一声:“你是千金小姐,这些粗活自然有丫头们为你做,我怎么能和你比?”   白衣少女知道表姐虽生于贫寒之家却心比天高,所以她很少在表姐面前表现出家庭的优越,她赶紧转了话题笑着站起身,“我帮表姐折树枝。”她取下披肩,放在条石上:“表姐你坐这上,昨儿刚下了雨,石头上凉。”   她表姐抿嘴笑了笑:“你披的好好的,取下来做什么,仔细弄脏了。”白衣少女笑了笑:“没关系,脏了再洗。”她折了两根在手里拿着,“这些柳树长得真好,看着这些柳树,我倒想起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她表姐笑着说:“今天可不是二月初三,小时候听妈念这首诗,也没往心里去,现在一想也真是的,风吹得脸生疼,确实有些像剪刀。”   白衣少女说:“有一句话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我们这儿还好,北方的春天比这儿要凉得多。”她踮起脚想再折一个又长又嫩的,从爽心斋的小门里气呼呼走出一个婆子,好像出去买什么东西,走起路来恨恨的,这婆子走路的速度很快,如一阵风般刮到白衣少女的眼前,她一看到白衣少女在折树枝,没好气地说:“谁家的姑娘这么没教养,大清早的跑到人家门口来折树枝!”说完劈手过去想把白衣少女手中的树枝抢过来,可是拉一下没拉动,还险些把她拉了个跟头,白衣少女一松手,她又蹬蹬蹬向后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气呼呼的拿着柳条子向白衣少女身上甩了一下。由于柳条脏,在白衣少女的衣服上落下一道泥痕。   白衣少女正兴奋地想够另一根树枝,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呆地站在原地。桃红衣服的少女赶紧过来,把表妹拉到身后,冷笑着说:“周婶子,几天没见,你脾气倒见长!”说着把手里正编着的笔筒摔到她怀里,拉着白衣少女就走:“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值得这么紧张?难怪你家老爷有钱,原来因为吝啬如此。”   那婆子因为刚刚被三小姐打了两巴掌,心里的怒气没处放,刚好出来,以为可以撒撒泼,没想到碰到刺上,一看桃红衣服少女就吓了一跳,又看她发火了,赶紧拿了白衣少女遗落在石头上的披肩追过去,赔着笑脸说:“我还以为是谁家的野丫头在这糟蹋东西呢?原来是佳红小姐的亲戚,我是无心的,今天算我倒霉,姑娘别生气,我向姑娘赔礼了。”说完将披肩递过去,赔着笑说:“佳红小姐喜欢的,别说是几根树枝,就是胡府值钱的东西,老爷也不能说个‘不’字,何况我们做下人的。”   佳红瞪了她一眼:“我们都是野丫头,我们也没在什么洋学堂里念过书,哪能和你们家三小姐比呀?你不用假惺惺地向我道歉,我知道主多大,仆多大。我妈如今可不是你家三小姐的奶娘了,她眼里都没了我们,你们自然也冷眼相待了。”说完冷笑一声,劈手接过披肩,拉着白衣少女走了。那婆子呆呆地站在门口,真是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胡公馆的屋外带着凉意,屋内却暖意融融。此时苏州首富胡泰裕正端坐在大书房的写字台前,反复地写着一句话:“金风玉露一相逢,云开雾散现青山。”他微皱双眉,一张一米见方的纸上被他写得密密麻麻。他今天穿了一件棕红色的长衫,头发篷松,眼中带着淡淡的疲惫,英俊的面容上带着成熟的刚毅。   他身后的案上伏着一只猫,一个婆子端着茶进来,茶壶顶上冒着气,那猫忽然从案上飞身跃到地上,向着婆子奔去,婆子正在关门,没想到那猫竟蹿到她身侧。   胡泰裕正沉浸在一笔一划的描画中时,只听“喵”的一声尖叫,紧接着一杯夹着茶叶的温水向他当头泼来,胡泰裕惊叫了一声,扔掉笔,用手抹着脸上的水。翠婶笑着扯下汗巾,想替老爷抹去脸上的茶屑,胡泰裕生气地用手推开。翠婶收起汗巾,将茶盘中倒着的茶碗扶正,自我解嘲道:“好在茶水还不热,若不是老爷喜欢吃冷茶,今天可就惨了!”   胡泰裕从地上拾起笔,一听翠婶的话不高兴地说:“茶水不热就该往我头上泼?而且一大起早,你就惨了惨了的,也不怕触霉头。”他望着桌子上面目全非的字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好好地一张纸也给你糟蹋了。”   翠婶端起茶盘:“我叫小红过来收拾一下。若不是刚才不小心踩到猫尾巴上,被它唬了一跳。也不会碰翻茶水泼到老爷身上。老爷一直就喜欢吃碧螺春,今儿没吃到,倒先洗了个澡。”翠婶边说边笑着向外走去,没想到和急冲冲闯进来的三小姐胡慧姗撞个满怀,茶盘脱手而飞,茶壶落到地上摔个粉碎,壶里剩下的水,溅了胡慧姗一身,胡慧姗劈手给了翠婶一个耳光:“你没长眼睛!”她一眼看到胡泰裕湿漉漉的头发和淋湿一大片的棕红缎长袍,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的翠婶:“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是不是觉得我们家门坎矮,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想另谋高就?”她绕过翠婶走到胡泰裕面前,撒着娇说:“爹,你看这些下人越来越不象话了。”   胡泰裕边擦脸边说:“她又不是故意的。”胡慧姗‘扑噗’一笑,动手给胡泰裕把长衫脱下,他里面穿着一件纺绸内衣,越发显得精明干练,胡慧姗说,“怪不得远近佃户都给爹起个绰号叫‘活菩萨’,爹您真是大慈大悲,让人家给淋个落汤鸡,还替她说话。”她把长衫递给进来收拾的丫头小红,小红先拿了一条湿手巾让胡老爷揩了脸,然后另换了一条干的将胡老爷的头发擦干,然后将破烂宣纸扯掉,将桌子抹净,拿着长衫出去了。   胡泰裕坐正身子:“慧姗,你过来爹有话问你,我觉得你在上海待了两年,眼界宽了,脾气也变坏了,这次回来你怎么动不动就骂人、打人?翠婶从小把你带大,她虽说不是你亲婶子,但是除了你妈和韩晴外,你最应该尊重的就是她!”慧姗不服气地说:“她是我们家雇的下人,对我好是应该的。上海有钱人家对下人都是这样,打骂下人更是常事,何恬姐说过‘他们都是贱胚子,不管教不成。’您看今天,翠婶对爹没尊没卑的,我看要是再不管教,都分不出谁是主、谁是仆了?”   胡泰裕气得青筋暴跳,他手重重地拍到桌子上:“胡说,下人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你在上海好的没学来,竟学一些歪门邪道,我们胡家人丁稀少,至今仍是田昌物盛,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远近乡亲的抬爱。你爹也过过苦日子,知道过苦日子的滋味,也被主子打骂过,知道那种滋味不好过,当年爹发誓,如果等到有钱的时候,一定做个好人,不虐待下人,今天爹所作所为,无愧于当初所发的誓言,可是你……”胡泰裕望着脸上带着愧羞之色的胡慧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学何家的人,他们都是从金银堆里爬出来的,怎么会理解穷人?”   翠婶重又沏上一杯茶,端到胡泰裕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老爷请用茶!”胡泰裕端过茶,脸色缓和下来:“当年陶珍兄弟帮我打下半壁江山,虽然他去了,但是他对胡家功不可没!我把你们母女接来,本想让你们舒舒服服过好日子。可是你偏要侍候我们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小红本应该和慧姗一起上学,你却让她侍候慧姗,你在我们家,只是操劳,今天又挨了慧姗的打,我很愧疚,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女。   翠婶苦笑了一下:“陶珍命薄是他没福,我和小红娘俩亏着老爷念旧收留了我们,我们今天吃穿不愁也就知足了,还敢奢望什么?小姐说得对,我也该静下心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身世和地位。”   胡慧姗听她这么一说,脸不禁红了起来,慧姗的年纪,最容易被外界所左右,她在上海两年,和有钱人家的小姐厮混惯了,自然也染上了一些小姐的脾气,不知不觉中开始厌恶下人。不过虽然浸染在盛墨的缸中久了,被沾染上墨迹。可是一旦经过水的漂洗,就会重新清白起来。她看了看满脸歉疚的父亲和带着淡淡忧伤的翠婶,想想竟然向疼爱自己的翠婶伸出了巴掌,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走过去向翠婶行了个礼:“翠婶,我错了,你要是不出气就打我两下。”   翠婶笑了笑:“我怎么舍得打你?况且像你们家这样对待下人的古人就没有,而且你又小,分不清对错也是应该的。”   恰好小红拿了一件银白色长衫进来,胡慧姗一把抓住她:“小红,枉我疼你一场,你妈受气了,你也不说一声,我变坏了,与你有什么好处?”小红抿嘴笑了笑,翠婶从她手里接过衣裳,替胡老爷穿上,胡老爷笑着用手指着慧姗:“你当时撒泼又赖上人家,她们是娘俩,你让她怎么说?”   胡慧姗搂着小红:“好妹妹,如果以后我再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你可千万要记着提醒我,让我悬崖勒马。”小红在她的搂抱中挣脱身子:“我记着就是了。”没想到一拉,辫绡的头绳被慧姗抓到手里,慧姗赶紧将头绳解开,想给小红重新扎好,可是由于手法笨拙,扎了好一会儿,也没扎好。   胡泰裕笑着呷了一口茶对小红说:“你还信着她?用不上五分种就得披头散发。”小红接过头绳,拿着长衫笑着出去了。   翠婶见风住了,就过去把窗户打开,看着外面晴空万里,她笑了笑:“今天是一个大晴天,看来今年的光景不错。”   慧姗笑着说:“翠婶,都说春雨贵如油,怎么今天是晴天光景倒不错了。”翠婶笑着说:“我真是老糊涂了,只是喜欢晴天,倒是忘了这句老话了。”胡泰裕听着她们说了一个‘晴’字,心一动,忽然用手拍了一下头:“我真是老了,放着现成的女秀才不问,却在这儿瞎伤脑筋。”   慧姗乍一听,还以为她爹所说的‘女秀才’是她。她虽然在上海一家教会女子中学读书,在当时的乡下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这次回来,往常和她厮熟惯了的佃农们,每次见到她,都远远笑着打招呼,“女秀才回来了。”可是小时候抱着她采山果、挖野菜的叔叔婶婶们,看在她的眼里,再也不是那么值得亲近了,反而觉得他们又脏又丑,竟有些讨厌的感觉。听到他们叫她,她只是冷哼一声,或者避开、或者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就连和她亲若母女的奶娘,也没有逃过她的冷淡。奶娘名叫韩晴,是慧姗本家婶子。慧姗刚生下没三个月,她妈因为一场大病,抛下她和两个年幼的哥哥结束年仅二十八岁的生命,胡泰裕整日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中不能自拔,把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翠婶的男人陶珍。慧姗从她妈过世开始,就一直哭,奶娘抱着她喂奶,她却梗个脖子不吃,陶珍又给她请了个奶娘,她也不吃。急得翠婶抱着慧姗在村里溜,正遇上韩晴,看着大哭的慧姗,韩晴伸手抱了过来,可真是奇怪,慧姗一到韩晴的怀里却乐了,而再递回翠婶怀里,慧姗又大哭,没办法翠婶把慧姗托付给韩晴,当时照顾刚满周岁的佳红还有些吃力的韩晴没有推脱,默默承担起养育慧姗的义务。   本来翠婶让慧姗管韩晴叫胡妈,可是慧姗非要跟佳红一样叫妈。当时她还大哭着说:“为什么姐姐有妈,我就没有。她也是我妈。”直到六岁时被接回家后,才结束她在韩晴家朝起夕卧的生活,重新过起富家小姐的日子,但是贫富差距却割不断她与韩晴的母女情,与佳红的姐妹情。她与佳红仍是形影不离,她仍旧流连在韩晴家低矮的草房中和残破的篱笆院里。即使在上海的两年,她也时时刻刻地念着她们,可这次回来已经十来天的她,却从来没有踏进那破旧的篱笆院,甚至早晨她刚推开小角门想出去,看见佳红和一个清秀的女孩时,她退了回来,撞上要出门买东西的周婶子又给了她两巴掌。   第二章忆往事叹双媛情薄   喜相   “慧姗”胡老爷一声唤,把慧姗从回忆中拉回来,她问:“爹什么事?”胡泰裕见慧姗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忙问:“慧姗,怎么了?”   “没什么!”慧姗淡淡笑了笑,“只是想起了妈和佳红。回来几天了,也没去看看她们。”胡泰裕慈爱地说:“既然想她们了,就过去看看,正好爹找你妈有点事,你去叫她来一趟。”慧姗爽快地答应一声,跑出去。   翠婶看了胡泰裕一眼,迟疑了一下:“老爷,你决定面对她了?”胡泰裕点点头:“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你笑话。二十九年来,一直不敢面对她,就是因为不能堪破情关,徘徊于她的感情边缘不能自拔。一想到她在这儿受的苦,就感到内心有愧。”   翠婶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你,只怪老天错结了红绳。你们俩都苦了几十年,是该见面把误会解释一下。她一个阔家小姐吃穿用尽,这些年真难为她了。”   胡老爷叹了一口气,“解释有什么用,终究是有缘无份,何必两个人都烦恼!我今天找她是想让她帮我看看杨先生留下这个偈语是什么意思?虽然这些年学着认了一些字,也只认得眼前几个字,这几个字不深,我还认识,但是什么意思却不知道。她自小爱读书,天文地理无一不精,想找她给我看看。”   翠婶说:“我去准备些茶果,晴小姐喜欢吃苹果,老乔从辽东回来带回十几个,我留了两个,原本想等慧姗去给她带去。”   胡泰裕笑了笑:“她的性格,你准备了她也未必会吃,你还是等慧姗去的时候,带给她。”翠婶答应一声,端了茶盘出去,胡泰裕叫住她:“对了,马上要到清明节了,夫人的祭品备好了吗?她爱吃枇杷,年底收的那些看看坏没坏?”   翠婶说:“我昨儿晚上打发穆儿拿了一颗,吃起来不如刚下来时好,但是外形倒还新鲜。一会儿给老爷拿过几颗尝尝。”   胡泰裕叹了一口气:“看着是那么一回事也就行了,她哪能吃着?不用给我送来,看见了,就想起她当年剥枇杷的样子,让人伤心,都是苦命人。”   慧姗先跑回屋,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拿出一副从上海玉器行买回的手镯,镯子是送给佳红的,今年上海流行玉器饰物,她也赶时髦买了几件;又挑出一条绿色带黑花的纱巾,当初和同学逛街,她一眼就看中了这条纱巾。韩晴虽然年近五十,但是仍然有着细腻的皮肤,可是每到夏天,她的脸会被晒得红红的,好一阵子才能好,所以慧姗早就想给她买一条纱巾。关上箱子,忽然想起那个和佳红一起走的清秀的女孩子,听小红说她是佳红舅舅的女儿。她又重新打开箱子,拿出一对白玉雕花的耳环。这副耳环本打算送小红,可是小红嫌贵说什么也不要。   慧姗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衣服,腰身很细,袖口在肘弯处变宽,下摆不长,前胸后背绣满了花。穿了一件蓝色的裤子,裤腿处很肥,到了裤脚处,收了不少,脚上穿了一双半高跟的黑皮鞋。本来还穿了一件外衣,走到院门口正见到周婶子进院子,她求周婶子将衣服给小红,当时周婶子初见到她时,脸色煞白,直到慧姗说完了话,她才笑容满面,忙不迭地拿着衣裳走了。   韩晴家离胡府隔了两个院子,可是韩晴与佳红却从未涉足过胡府,在慧姗的记忆中很少见过韩晴的脸上表现出喜怒哀乐。即使胡泰林在为胡泰裕收租的路上被雷击倒的树砸死时,她只在炕上安静地坐了两天,第三天胡泰林被掩埋后,她又重新站起,只是比以前更沉默了。   胡泰林在慧姗的记忆中是模糊的,只记得他长得又黑又矮,而韩晴的美貌却是远近出名的,是在十个、八个美貌女子中也一样可以被人立即发现的。胡泰林死后一年,胡泰裕曾经托秦媒婆做媒,想娶韩晴为续弦,可是韩晴却拒绝了。胡慧姗很奇怪,妈虽然很美,可是爹的容貌也是超群的,而且又是个财主,妈为什么要拒绝呢?   远远地看到佳红家的院门虚掩着,院墙虽然不高,但是已经换成了砖墙。房子也是重新翻盖的,红砖碧瓦,新式的玻璃窗,现在风和日丽,上扇窗户开着,很气派。她推开院门,院中的地面铺着方砖,佳红正和那秀气的女孩坐在院中捡豆子,佳红今天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布褂子,一根油黑的辫子垂到胸前,本来粉白的脸,衬着这件褂子更加显得艳丽超群。那个女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碎花纱衣裳,同色的碎花裙子,两根辫子左右竖立在胸前,本来清丽脱俗的脸上,此时由于天热微微泛着红晕,更加显得娇俏可人。   慧姗跑过去:“怎么大清早的也不闲一会儿?”佳红稍微愣了一下,抿嘴笑着说:“三小姐终于露面了,我还以为再也不会在这院中看到你了呢?现在都几点了,还是大清早?”   慧姗装着没听出佳红话中带刺,蹲下身用手拨着豆子,笑着说:“说实在的,好久没做这活了,手也怪痒痒的。”她向屋里望了望,门开着,见里面一个丫头正蹲在灶台边烧水,没见到韩晴,就问:“妈去哪儿了?”佳红说:“去后院了,李大姐头又疼了,找我妈去看看。”她见慧姗用手拨着豆子,赶紧推开她的手,“你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做这活。快躲开,让你爹看到了又心疼了?”慧姗手抽回也不是,不抽回也不是,愣在那儿了。多亏那清秀的女孩递过一个擦拭干净的矮脚凳才算解了她的围。胡慧姗接过来问佳红:“这是你家亲戚?”那女孩大方地说:“我叫韩玉露,是表姐舅舅的女儿,总听姑姑和表姐提念三小姐。”   慧姗笑道:“原来你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韩玉露,佳红说你学问好,我也早就想见你,你别看我的学问不怎么样,可是我就尊敬学问好的人,觉得那么难的东西都学得来,还有什么事办不到的。可是你跟我想的却不一样。我以为你长得一定不如佳红好看,佳红可是我们十里八村的美人。可是今天看到你,你们却是各有千秋,说不上谁更好些。”   佳红正为抢白慧姗而暗暗后悔,可是听到慧姗这么一说,却忍不住冷笑一声:“去上海念了几年书,就是不同,嘴巴也甜多了。慧姗小姐,若要说称得上美人的,谁敢跟你胡三小姐相比?”慧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说话莽莽撞撞,长得也马马虎虎,不象你说话尖刻,长得却柔美动人。”   佳红一把抓住慧姗的手,笑着:“你这死丫头,是你不学好,一进来叽叽咕咕不停,你和玉露说话,总把我扯进去,我刚一说你,你就拐着弯儿损我,你倒说说我哪儿说话尖刻了?”说着用力向后拧去。   慧姗赶紧赔笑着说:“好姐姐是我不好,我说话一向口无遮拦,你就饶了我吧。”佳红冷笑一声松了手:“看在你叫我好姐姐的份上,就饶你一回吧。最近两年好的没见你学,倒满口佳红叫个不停,哪像早先姐姐前姐姐后的。”说完放开手。慧姗笑着抽回手,顺手将玉镯套到佳红的手腕上:“那时候我们都小,自然叫姐姐了,现在我们都大了,再叫姐姐倒显得把你叫老了。”   佳红愣了愣,捏着玉镯不解地望着慧姗。慧姗说:“好姐姐,我走了七八家玉器行,才挑了这一件,你不可以不收下。”   喜?   佳红淡淡地笑了笑:“我干活的手怎么配带这么贵的东西。穷人家的孩子就该有穷人家的样,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她将玉镯褪下来,递还给慧姗。   慧姗说:“这镯子虽然好看,价格却便宜,你若是不收下,就是嫌它不好,那我就扔了算了。我们十几年的姐妹,还说什么穷富?”佳红笑着说:“有钱就是不同,一恼了就要扔东扔西的,这么好的东西扔了怪可惜的,我只能留下了。”她将镯子重新带回手腕上,原本如鲜藕的玉腕上顿时增辉不少。   慧姗重又露出笑脸,她又取出那副白玉雕花的耳环,递给韩玉露:“玉露姐,原来不知道你来,没有特别给你买礼物,这个送给你,不要嫌它小。”玉露惊诧地问:“送给我的见面礼吗?”慧姗点点头。玉露将头伸过来:“那你替我戴上。”   慧姗爽快地答应:“好!”可她扶住玉露头的时候,却愣住了,玉露白嫩的耳朵光光洁洁的,根本就没有耳眼。韩玉露握住慧姗的手,笑着说:“一看这副耳环就知道是用上好的和田玉做的,慧姗谢谢你,我没有福气接受你这份礼物,但你的心意我领了。”   慧姗诧异地摇着头:“怎么可能呢?佳红,玉露怎么没有耳眼?”在当时年代,戴耳环是女孩的象征,不论穷人家还是富人家,都在女孩很小的时候,就扎耳眼。那时候扎耳眼,都是用一个豆子在耳朵上捻,把耳朵捻薄了,就用一个穿线的针,扎过去,然后把线留在耳朵上。   胡佳红望着胡慧姗惊异的样子觉得好笑。玉露大方地笑了笑:“我从小也扎过耳眼,可是没过三天耳朵就烂了,爹妈心疼我,就将线抽了,给我敷了药,耳朵长好后,我妈本来还想给我扎,可是我一看到人拿着豆子往我耳朵上捻,我就哭,后来我爹求情,我妈才作罢,从此就再也没有扎过。”   佳红挑了一个圆圆的豆子,在手里晃着:“这里有现成的豆子,我给你扎,收了她的东西,承了她的情岂不更好。”   玉露笑着说:“你别晃它,否则我都不敢替你拣了。”说着拿着盆向后退了退。   佳红将豆子扔到一个盆里,没扔准竟扔到放破半的盆里,慧姗赶紧给拣出来,放到那个好的盆子里。佳红拿凳子向前挪了挪说:“表妹不肯裹脚的经历才让我敬佩。你和舅母那一篇大论哪像五六岁女孩说的话,要不是你,我妈一定不肯那么早给我们放脚,其实我和慧姗的脚并没有完全变形,还得感谢表妹那长篇大论呢!”   慧姗偷眼看了一眼玉露的脚,如今玉露已经脱下靴子换了一双拖鞋,虽然没有裹过脚,她的脚也并不大,平平整整的很好看。虽然到了民国,已经明令禁止裹脚,可是按当时的习俗玉露裹脚的历史也应该有五六年,慧姗和佳红都裹过脚,现在她和佳红的脚都是畸形的,二脚趾挤在大脚趾和三脚趾的上面。   慧姗顿时来了精神问:“到底是一篇什么样的长篇大论,感动了妈,让我和姐姐少受了不少苦,你不知道当时妈给我们裹脚的时候,我们也不肯,你没看到她那时的表情,如果我们敢不裹的话,她能把我们吃了。妈给我们放脚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因为民国下了禁裹令的原因呢?我们还算是幸运的,可是在外国同学面前,我也不敢让她们看我的脚,你不知道她们多讨厌,总喜欢问我们有没有裹脚!”   韩玉露笑着说:“那时候我只有五六岁,现在已不记得当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光绪三十四年的时候,我爷爷因为光绪帝驾崩,生了一场大病,不久就辞世了,姑母回去奔丧,看到我没有裹脚很奇怪,就问我妈,我妈说了一大篇话,说是我说的,我现在只记得一句,‘女孩的脚也是用来走路的,不是男人的玩物’。”慧姗瞪大眼睛:“天哪,这是一个五六岁女孩该说的话吗?当时妈给我裹脚的时候,我只知道疼,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裹脚。” 玉露笑着说:“我只是当时在书上看到一篇外国人关于中国人裹脚的文章,顺嘴说出来,转过年来就忘了一干二净了。”   慧姗为刚才的大惊小怪而变得忸泥起来:“玉露,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佳红,这副耳环也送给你。”佳红笑着说:“这岂不是便宜我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感激你们俩谁更多些?”   慧姗说:“那你就感谢我们俩一样多。”佳红叹了一口气:“那岂不是让我买一杆秤称称了。”   慧姗问玉露,“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还会英语,教我两句好不好?我在上海教会中学读书,英语是必修课,可是我对那洋鬼子的玩意就是学不来。” 玉露笑着说:“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形容女子有才,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哪个人是真正通的?至于外语,我只是跟我表哥学了几句,如果你不嫌少,我就教你。倒是你在上海见过世面,讲讲上海是什么样?”   佳红说:“她能知道什么。只能说出上海的楼很高,人很多,即使说这些也要手舞足蹈半天才能说完。”   慧姗似笑非笑地说:“我说不过你,好姐姐,你就干你的活吧。别打扰我和玉露说话。”佳红说:“那你们边干活,边说话我就不吱声。”   慧姗和玉露情投意和,早把她爹找韩晴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韩晴推开院门的时候日近晌午了。慧姗看到韩晴才想起此来的目的,她笑着站起来:“妈,我爹叫我来找你,可一见到佳红和玉露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韩晴面上带着惊慌之色,她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刚才见到翠珠,她说老爷找我,我去了。”“爹找你什么事?”   慧姗大脑平滑,根本没看出韩晴面上的神色。韩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她淡淡地说:“也没什么事?只是问我杨涟先生写的一句话。慧姗,老爷叫我告诉你早点回家吃饭。”说着从脖子上解下一块方巾,身上本来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她还是象征性地打了两下。   慧姗点点头,她再大脑迟钝,也看出韩晴有问题,她对佳红、玉露说:“我先走了,下午再来。”她走几步,想起手中的丝巾,转过来塞到韩晴手里,转身跑了。佳红见慧姗跑了,回过身来问韩晴:“妈,你怎么了?”韩晴无力地摇摇头:“我没什么?饭做好了你们先吃,我有点难受,想躺一会儿。”   第三章点鸳鸯慧姗解偈语 说婚   慧姗回到家的时候,觉得家里气氛和往常不同,她爹斜靠在椅子上,一声不语地抽着烟,翠婶脸色阴沉地站在旁边。慧姗闪身躲到门后,心里想着:“要听心腹事,当听背后言。我要是问他们,他们一定不肯说。” 沉默了半晌,胡泰裕熄灭烟,翠婶说:“我看到晴小姐出去的时候面色很不好看。”胡老爷叹道:“难道这字条上真有什么玄机?她只读了一遍,面色就变了。按理说,她不应该这样,以前她不论做什么都很冷静,难道内里有什么地方牵扯到她?”   翠婶说:“晴小姐的学问好,一定看得懂。她不肯说,一定是有她的苦衷。老爷,慧姗小姐在上海读了两年书,也是有学问的人,问问她就知道了。”胡老爷摇摇头:“慧姗毛手毛脚的,我可信不过她!况且她学何家的两位小姐信奉洋教,这一套她也不懂。”翠婶说:“死马当活马医。都怪杨先生古里古怪留下这么一句话,也不解释一下就走了,害得老爷如此费神。我去看看小姐回没回来。” “翠婶,妈说爹让我回家吃饭,饭做好了没有?我都快要饿死了!”慧姗听到翠婶要找她,不敢再躲,赶紧出来。 翠婶笑着说:“就要好了,我去厨房看看,老爷叫你进去。”翠婶边走边想:“老爷几时让慧姗回家吃饭了?”她心里很奇怪,以前慧姗每次回来去韩晴家,总是三五天看不见影,韩晴总留她在那儿吃住,为什么这次却下逐客令了呢?她想起胡老爷见韩晴的表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哪像个苏州首富,倒像初进城的乡下人,有些哭笑不得。 “爹叫我有事吗?”虽然不知道爹要问她什么,但是慧姗知道一定和妈有关,凡是和妈有关的事,她都感兴趣,她顾不得等翠婶回答,一溜烟地跑进了书房:“爹你叫我。” 胡老爷点点头:“慧姗,这有一句话,你给爹看看是什么意思?”胡老爷从桌子上拾起一张字条递给慧姗,慧姗接过来:“金风玉露一相逢,云开雾散现青山。爹这是哪儿来的?”胡老爷说:“这是你杨叔叔去香港前交给我的,是从一位得道高僧处求的偈语,说如果机缘巧合,解得偈语,家道会更兴旺。”   慧姗笑了笑:“杨叔叔的话你也信?全都是骗人的东西。”她见胡老爷面孔一板,赶紧转了话题,“好吧。我解释给你听。 这‘金风玉露一相逢’有个出处,就是宋代词人秦观的《鹊桥仙》,爹,你想不想听听词的全文?”胡老爷有些不耐烦:“那你就读来听听吧。”慧姗说:“我也记不全,翻出词集看看吧。”她动手从书架上找出宋词选集,翻了半天才找到这首词,她将词指给胡泰裕,:“爹,就是这首。”胡老爷专注地看着,不过他微皱的双眉没有舒展开,显然也没有看出什么端详。 慧姗趁着爹在琢磨这首词的含义时,她偷偷地溜到一边,反复地念着字条上的话。其实慧姗根本就没看懂字条上的意思,她只是想拖延时间,将爹的注意力转移到一边,否则爹又要说她的书白念了。慧姗低低念着:“金风玉露一相逢。”忽然想起调侃韩玉露时的情景。再仔细看看后面一句话“云开雾散现青山”云青 、云山。茅塞顿开:“爹,杨叔叔是用这句话来暗指大哥、二哥的婚事。” 胡老爷放下词集:“暗指你大哥二哥的婚事?你大哥成亲六年了,前儿还打来电话,说你大嫂又怀孕了,怎么扯上他?至于你二哥,更不用你老爹操心,听说和那个何家的三小姐打的火热。” 慧姗正为解得偈语,而心情雀跃,她笑着问:“二哥和三姐打得火热?爹你是听谁说的,二哥不喜欢三姐的性格,嫌她脾气不好,他说他要娶的太太一定要温柔娴淑有修养。” 胡老爷紧绷的脸立刻舒展开,手往桌子上一放,没想到正按到书上,书掉到地上,他来了个趑趄,赶紧扶住桌子:“那我听下人说,他大部分时间住在何府,不是因为何小姐,他住那儿做什么?”慧姗俯身拣起书,放到书架上说:“二哥住在何府,是因为靖华二哥,不是因为三姐。”   胡老爷长出一口气:“那就好。我早就听说何三小姐的脾气坏得吓人,要是把她娶进门,我还怕家里太小,装不下她。那你说说这张字条和大哥、二哥的婚事有关,关系在哪儿?不过我们胡家是绝对不许纳妾的。” 慧姗说:“这句话既然开头一句出自《鹊桥仙》,鹊桥即为牛郎织女相会而搭,自然与男女婚事有关。”胡老爷笑着说:“别看你平日里糊里糊涂的,这句话解释的倒挺有道理。”胡慧姗正色说:“爹你不要打岔,等我说完好不好?爹你说大嫂是不是很贤慧?”胡老爷说:“你大嫂虽然没念几天书,而且家境贫寒,可是为人处事确实一些大户人家小姐也比不了。如果不是金风,你大哥也不会去帮我打理南京的生意。” 慧姗赶紧拿了笔在金风上圈了一下,“第一句话中的‘金风’就是指大嫂。”说着又在云下点了一点,将云字交错划到青、山下,“第二句话中云开雾散现青山,云青、云山是大哥二哥的名字。”又在玉露上圈了一下,“现在只差一个玉露了,一旦金风和玉露相逢之时,就是云开雾散之期。” 胡老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是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书念多了好。慧姗,爹答应你报考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他放在茶杯又摇了摇头:“可到哪儿去找一个叫玉露的可以和你二哥相配的女孩子呢?” 慧姗笑着说:“现在就有!也不知道是天做巧合?还是姻缘前定。妈的侄女叫韩玉露。不但长得好看,而且温柔娴淑。任何人看到她都会觉得她和二哥是天生的一对。爹,如果玉露做了我二嫂,家里的事再不用您操心了,您也可以安心地享几天福了。”   胡泰裕本想喝口茶,一听一愣,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他对慧姗说:“你去吧。”   慧姗翻看字条的背面,见是几行小字,她仔细一看,原来也是佛家偈语,曾经帮何夫人抄过佛经,抄过这几句话,一切恩爱会,皆由姻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难得久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本来无一物,言空未必空;世事皆有定,奈何费思冥?觉得很好玩,偷偷袖在袖里,准备一会儿拿了给玉露和佳红看是什么意思。   胡泰裕看见慧姗偷偷拿了字条,假装没看见,他的心里很乱,知道韩晴刚才一定解开了那个偈语,她所以脸色变了,是因为不想让她的侄女嫁过来,她的恨太深,不想胡韩再有任何纠葛。他颤抖着双手卷了一只烟。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洋火,把烟纸扯碎,烟叶倒回去。   韩晴独自坐在小凳上呆呆发愣。佳红和玉露吃过饭,帮着拣碗,她看着玉露进进出出恬美的面庞,仿佛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韩晴的父亲翰林院编修韩子岚,因为不满朝廷腐败,告老回到苏州韩家庄。当时韩晴住腻了京城紧锁的深宅大院,一旦回到山清水秀的江南,她仿佛脱缰的野马,整日流连在自然的山水景色中。韩晴虽然从小远离江南的灵川秀气,但是她的容貌,即使江南美女也是望尘莫及。江南的达官显贵纷纷慕名求亲,韩晴不喜欢那些纨裤子弟,她心里爱上了家里新来的长工胡泰裕,并和胡泰裕私订终身。韩老爷坚决不同意,一气之下赶走了胡泰裕,将韩晴软禁起来。 韩晴为了和胡泰裕朝夕相伴、白首相偕,偷偷捎信给胡泰裕,让他先回家乡,自己随后去找他。苦苦熬了两个月,她才有机会私逃出来。可是当她赶到胡家庄的时候,胡泰裕已在三天前去了上海。韩晴多亏胡泰裕本家婶子收留,才在胡家庄安顿下来,一住就是三年。三年来胡泰裕音信渺茫,后来一个来胡家庄串亲戚的上海人说,胡泰裕已经在上海开了几家绸缎庄,还说他已娶个漂亮媳妇,就要回家乡买房治地了。韩晴当时孤苦无依。韩老爷捎信来和她断绝父女关系,而且韩夫人思女心切一病不起,韩晴成了韩家的罪人,成为人们所不耻的下贱女人。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嫁给了胡婶又丑又矮的儿子胡泰林。就在她和胡泰林成亲的第二天,胡泰裕衣锦还乡了。 想到这里韩晴冷笑一声:“劝君莫做多情人,多情总被无情苦。”她忽然站起身:“我走过的路,不能再在佳红和玉露身上重演。‘金风玉露一相逢,云开雾散现青山。’难道韩家女儿欠胡家的债还没有还完吗?老天,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韩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第二天早晨,她刚洗完脸,有人敲大门,丫头赶紧出去开大门,只见邻院的秦嫂满脸带着笑走进来,韩晴赶紧将她让进堂屋,她家的堂屋摆设很简单,一铺大炕,靠北墙有两个柜子,南墙边放着两把椅子,她请秦嫂坐到椅子上,秦嫂笑着说:“妹妹就是能干,孤儿寡母竟能盖这么好的房子!而且还雇了下人。” 韩晴淡淡笑了笑:“我一个人活着尚且困难,哪有钱盖房子?都是哥哥盖的,丫头也是他给的。秦嫂,这么早过来有事吗?”秦嫂满脸陪笑:“我是给妹妹道喜来了。” 韩晴面色冷冷地问:“我能有什么喜事?秦嫂就直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十二年前,也是初春的时候,秦嫂也说过这样一句话。想到这儿韩晴的心忍不住痉挛了一下。那天秦嫂也穿着这件黑衣服,头发梳得光光的,她刚进门就笑着说:“泰林家的,你真是喜从天降了,‘胡公馆’的胡老爷他看中你了,想娶你做续弦。”韩晴当时没有表示,只是默默地望着秦嫂,只是她平静的脸上却多了一丝嘲讽。 秦嫂又说:“胡夫人过世已经五年了,泰林兄弟也去了一年多了,你们对各自的丈夫、妻子的心也都尽到了,何况你与佳红孤儿寡母也怪不容易的,还是嫁过去吧。”韩晴淡淡地说:“秦嫂,我天生就是受穷的命,过不起好日子。你去告诉仁慈的胡老爷,谢谢他对我的垂爱。”任秦嫂磨破了嘴皮子,韩晴坚决不答应。没办法,秦嫂只得去回了胡老爷。 时光荏苒,十二年的往事恍如昨日。她淡淡地望着秦嫂,秦嫂仍穿着那件只有做媒时才穿的黑衣裳,衣裳依旧是那么簇新,头发也仍旧那么光光的,不过却没有先时的利落了。 秦嫂讪讪笑了笑:“听说妹妹有个侄女叫韩玉露,不知她有婆家没有?”韩晴木然地站着。她有些左右为难,说玉露有人家吧。其实玉露没有,而且云山又那么优秀,不论人品样貌与玉露倒真是天生一对。如果她出手阻挠这件婚事,怕真的错过机会,误了玉露的终身。说没有吧,她又怕玉露重蹈自己的覆辙。 佳红在里屋听到了秦嫂说话,用手捅了捅表妹,玉露睡得正香,佳红在玉露耳边道:“秦媒婆来给你说媒了。”玉露在朦朦胧胧中脸顿时羞得通红。佳红穿着小衣从屋进里跑出来:“秦大娘,玉露还没有婆家,你想给我表妹说个什么样的人家?我舅舅家可是有门第的,不象我们家。” 秦嫂顿时满脸堆笑:“这可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家,就是云山少爷。”佳红脸色微微变了变,“倒是好人家,表妹真有福气!” 韩晴说:“这事我可不敢做主,我要和大哥大嫂商量一下,免得受埋怨。” 秦嫂连忙说:“应该的,不过不论如何,三天后妹妹一定要给我个回信。自从十二年前那件事,我已经不再替人保媒了,这次胡老爷二次找我,就是给我面子,无论如何也希望妹妹给我这个机会。“ 韩晴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送走了秦嫂,韩晴回到屋。自从昨天从胡府出来后,她就一直心绪不宁,现在事情摆在面前,不容她耽误的时候,她才静下心来,理一理事情的头绪:“我该怎么向大哥提起这件亲事,玉露要嫁的就是当年私奔那个人的儿子。我与胡泰裕虽然一刀两断,但我与他的感情纠葛仍是韩家庄人谈话的笑柄。韩家为了我已经二十几年抬不起头。我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大哥大嫂虽然很疼我,可是这件婚事,他们会答应吗? 韩晴换下了随身的衣服,挑了件淡蓝色的旗袍,然后拿出慧姗昨天给她的那条丝巾,边往头上系,边对佳红说:“佳红,你和玉露好好在家待着,我出去一趟。”佳红问:“妈,你要去哪儿?”韩晴淡淡地说:“秦媒婆给你表妹提亲,我不敢做主,去问问大哥大嫂,同意与否,由他们定夺。”佳红应了一声。韩晴命丫头去牵了头驴,她坐上去,由那丫头牵着,慢吞吞地出了院子。 韩子岚虽说是一个独裁的封建大家长,但他却是一夫一妻制的推崇者,他一生最仰慕的是明朝的弘治皇帝,认为他不但在政治上卓有建树,而且感情专一,所以韩子岚以弘治为鉴,一生把持欲望,虽然他不爱自己的妻子,却也一生没有纳妾。在他心里认为,人除了生命以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更何况是感情,所以他不能理解韩晴会为了感情抛父弃母,和一个‘无赖’私奔(他从骨子里渺视穷人,认为穷人不安分就是无赖,虽然后来胡泰裕有钱了,但他也认为那是小人得志),所以恨之入骨。韩子岚虽然自认为生了一个‘有辱门楣’的女儿,他却以儿子为豪,儿子韩秋桐比韩晴大三岁,不但学识渊博,而且娶了一个当年曾轰动京城的妻子,他的妻子不但有一个显赫的家族,而且容貌出众,曾被慈禧喻为京城第一美女。夫妻直到四十岁才生了韩玉露,韩玉露不仅容貌承接了父母的优点,而且聪慧过人,从小就显露她的非凡才智,而且夫人罗旭儿教女有方,养女不惯女,虽然她家里奴婢成群,但是一些力所能及的活都要韩玉露自己动手,养成了她从小自立的性格。 胡佳红送走韩晴,回到屋里,见玉露正坐在炕上发呆,她笑着走过去:“你发什么呆,是不是想他了?”玉露不好意思笑了笑:“我连他什么样也不知道,怎么想?可是我看姑母的表情很凝重,我想他一定不怎么好,要不姑母怎么不高兴呢?”   胡佳红笑了笑:“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妈的表情才凝重,要是不好,妈可以一口回绝,也用不着这么为难了!”胡佳红把被叠好,放到炕柜里,回身下地,拿了把笤帚扫炕:“你不是喜欢张书景的字吗,要是你嫁给他家,那些字也都是你的。”韩玉露说:“可我也不能因为一些字,而嫁一个不喜欢的人。”   远远见慧姗蹦蹦跳跳跑进来,手里还拿了一个袋子,佳红笑着说:“无事忙来了。”说着放下笤帚接出去。   慧姗笑着说:“你快来帮一下忙,这里面全都是好吃的。”佳红接过来一看,有瓜子、炒熟的花生,还有苹果,橙子,香蕉。她笑着说:“这是上我们家开果子铺,你也不嫌沉。”   慧姗说:“翠婶知道妈爱吃苹果,让我给妈捎过来。我跟着进库里,看到这袋子,是前儿家里来客人,翠婶装的,可是客人略坐了坐就走了,她还没来得及重新收好。我就来个顺手牵羊。”玉露也接出来,慧姗说:“我这儿有几句佛家偈语,你帮我看看是什么意思。”   佳红笑着问:“你几时修起佛了。让我看看你像不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   第四章初相遇韩玉露惊马 洞房   胡云山和韩玉露的亲事出乎韩晴的意料,韩秋桐竟然爽快地答应了。韩晴当晚回来,回复了秦嫂,秦嫂连夜去胡府商量下聘的事。胡老爷赶紧拟了一份礼单,命人去上海采购。然后打电话让胡云山回来。   玉露虽然从佳红口中得知胡云山在上海打理几家绸缎庄和两家当铺,长得比慧姗还俊,而且是复旦公学的毕业生(复旦公学即是现在的上海复旦大学),但她心里仍然不落底,到底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万一找错了人,自己的一辈子就毁了。她不相信包办婚姻,一旦事情临头的时候,她却提不出反对的理由。   吃过晚饭,她独自一人溜出村,来到村外的小河边,河水清澈见底,四周绿树成荫,她蹲下身,用手掬了一捧水,轻轻喝了一口,她爹已经派人来接她,明儿早上动身。她轻轻地撩着水,心里说:“他是好人吗?大上海住惯的少爷会喜欢我这样的乡下丫头吗?”   想起胡慧姗不论做什么事情,总喜欢偷瞄自己,就觉得好笑。她正在沉思时,忽然一阵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暇想,她抬起头,见一匹大青马夹着水线向她站立的地方飞奔而来,她情不自禁地向后躲了一下,那匹大青马攸地从她身边飞奔而过,马蹄带的水,溅了玉露满身满脸,她一个没蹲稳,跌坐到地上,骑马的人也觉得他的马大概是刮了人,他赶紧勒住马的缰绳,从马背上飞身跳下来。一看身法就知是个练家子。   韩玉露失魂落魄地坐到地上,她也不知道这几天为什么总是神不守舍的,听慧姗说胡老爷已经派人送信叫二少爷回来订亲。难道自己之所以魂不守舍的原因是因为心里不得不装下另一个人,她不懂,她才只有十八岁。她从姑母看自己的眼神中总觉得将有什么事情发生,姑母原本平淡的脸上,却增添了几分忧郁。   骑马的是一个身穿淡绿色西装的年青人,身材颀长,长相英俊。他走到玉露面前,见玉露低着头,皱着眉头,美如秋水般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看着一个方向。他有些惊诧于玉露的灵秀之气,心中好笑:“这么美丽的女孩,坐在地上也是傻乎乎的。”   他蹲到玉露面前,伸出手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玉露一个障眼,吓得一哆嗦,她抬起头来,一张英俊帅气的脸,正对着她笑。她羞得脸一红,毕竟十几年来,她从来没有离陌生男人这么近过,何况这男人的装束又是那么新奇,她虽然习惯了洋鬼子语言,却不习惯他的穿着。她坐着向后挪了挪身子,羞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骑马人觉得玉露羞红脸的样子更加好看,简直是美艳动人。她咧开嘴笑了笑:“你还好吧。”她点点头,嗫嚅道:“还好!”他长出一口气,笑着站起身:“那我就放心了,刚才看你一动不动的样子,我还以为把你撞傻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要是变得傻乎乎的怎么办?将来怎么找婆家?”   玉露淡淡一笑:“我是因为躲水不小心摔倒的,你的马并没有碰到我,你放心,即使你的马真的碰到我,我也不会变傻的,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她很不喜欢他眼中那抹嘲笑的目光和咧开嘴时嘴角边一道讥讽的笑容。一看就有一种大家公子高高在上的感觉。   骑马人第一次听到一个年青女孩向他下逐客令,很新鲜。他忽然间觉得他对眼前的女孩发生了一点兴趣,他不但不走,索性紧挨着她坐下来,胳膊几乎贴到她身上。玉露斜了他一眼,生气地将身子挪到一边,他又贴过来。玉露忽地站起身,正色道:“先生,你我素不相识,请你放尊重点!如果没有什么事,请你走开。”   年青人嘻皮笑脸地说:“这儿又不是你家!我愿留则留,愿走则走。你个小姑娘虽然有几分姿色,但是光凭个脸蛋漂亮,对本少爷也下不了逐客令。我看你不象胡家庄的人,因为胡家庄的人大部分我都认识,只是一些新媳妇除外,看你穿戴倒不象结过婚的人。是不是订了胡家庄的某人?我觉得你长得不错,嫁到这儿太可惜了,如果你想去上海,我帮你找一户大点的人家。”   韩玉露觉得他越说越不象话,横了他一眼:“我不跟你胡说,你愿意留就自个儿留吧。”她生气地一甩胳膊,又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   年青人用手摸了摸脸,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我对她一点也没有吸引力?”他站起身,跨上马,慢慢地跟在玉露的后面,欣赏玉露的款款身段,玉露今天穿了一件金黄色的旗装,腰身很细,也学着佳红结了一个大辫子,垂到腰际,越发显得她身材高挑。他怀疑她是八旗子弟后代,因为她走路的姿势稍带点宫廷味。韩玉露听到后面马蹄声若即若离地跟着自己,十分恼怒,她停住身,猛地转过身,冷冷地问:“你不觉得跟在别人身后是一种讨厌的事吗?”   年青人看着韩玉露生气的样子觉得特别可爱,他含笑道:“我不觉得!这路可是我们家修的,我愿意怎么走就怎么走。我没怪你挡我的路,你倒先怪起我来了。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韩玉露气得柳眉倒竖,刚想发作。不禁想起妈妈的话,不许在人前动武。又见年青人满脸堆笑,好象故意逗她生气,她强压住气,笑着问:“这么说是我不对了?既然是我挡了少爷的路,我这里给你赔礼了。”说着果真福了一福。   年青人握着马的缰绳,从韩玉露身边堂而皇之地走过去,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他从马上回过头来,含笑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话刚出口,他就僵硬着嘴巴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一张怒目而视的脸和一根飞过的藤条,刷地一下抽到马的屁股上,他还没反应过来,马已四蹄翻开,攸地蹿出一丈多远,险些将他从马上掀下来。他赶紧勒住马的丝缰,可是马突受惊吓,哪能一下停下来。他很奇怪自己的马是大宛良驹,是他花高价托朋友买来的,平时经过严格训练,怎么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一藤条给打惊了。   韩玉露一看马惊了,也吃了一惊,自己并没有使全力,倒把马打惊了,要是路上伤了人,怎么办?对于骑马的人她倒不在乎,看他的形态似乎武功不弱,即使摔下来,也不至摔坏。可是她却没想到这个不至于摔坏的年青人却是她的未来夫婿胡云山,如果她知道他是胡云山会担心他多些;还是担心路人多些呢?   路上行人见到飞奔的烈马,都远远地避开了,好在这匹马只是受了一点惊吓,过一会儿就好了,但是比从前速度也快了很多,马一口气跑到胡家马棚前站住脚。胡云山长出一口气,嘟哝道:“好在你还记着家,若是把我带到什么荒山野地,岂不惨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野丫头,撒起泼来也挺吓人的。”他哪里料到,这所谓的野丫头,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韩玉露。他从马背上跳下来,马夫四哥听到马蹄声,从小屋里跑出来,一见是胡云山赶紧接过马的缰绳:“二少爷回来了!”胡云山点点头:“四哥,我爹在不在?”   “在,在。老爷在书房了。”四哥将马拴到马棚里,胡云山拎着箱子,四哥想接过来,胡云山说:“你忙你的,我自己拿就行了。”他拎着箱子直奔书房,正和胡慧姗走个碰面。胡慧姗一把拉住胡云山的胳膊:“二哥,真的是你!”   胡云山笑着问:“不是真的二哥,还有假的二哥吗?”慧姗笑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在佳红家,听人说看到一匹受惊的马向这边跑来,说看马上的人有点像你。我想二哥的马术一向不错,怎么会把马弄惊了,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胡云山苦笑一下:“都是惹上一个野丫头,给了马一藤条,马才受惊了。要不是你二哥骑术好,早就跌得头破血流了。”胡云山匆匆忙忙也不忘吹一下。   胡慧姗抿嘴一笑:“是哪个野丫头敢对我们二少爷这么无礼?漂不漂亮?看二哥眼中带着喜色,想必是对她有点意思!”胡云山说:“你对你二哥也太低估了,那样的小家碧玉,我会放在心上?”心里却想:“如果我爹允许我纳妾的话,这个小姑娘倒是上上之选。”他看胡慧姗一脸含笑,就问:“对了,说正经的,爹急着催我回来做什么?”   胡慧姗大大咧咧地说:“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爹已经做主,将妈的侄女韩玉露给你做老婆。不过这里的媒人还有我一个,什么时候请我喝谢媒酒?”   胡云山刚才还是笑容满面,听到这儿一愣:“你开玩笑吧。爹怎么会给我娶个没水准的媳妇。”胡慧姗正色说:“谁骗你了!你没看到人家女孩子,怎么知道人家没水准?”   一看慧姗的样子的确不像骗人,胡云山脸立即沉了下来:“我跟爹说过多少次了,我的婚事不劳他老人家费心。”他闷哼一声,“你去玩吧。我去看看爹。”胡慧姗跟在他后面:“我也去。”“不许去!”他怒喝一声,气冲冲地向书房走去。胡慧姗见情形不对,偷偷地跟在背后。   胡云山推开‘爽心斋’的院门时,胡老爷正站在花园里凝望着一株玉兰草发愣。自从胡夫人过世后,胡老爷就在后院建了这座爽心斋,自己一个人搬了进来。胡云山见爹在看玉兰草,知道他又在想韩晴了。因为这株玉兰草是当初韩晴私赠给胡老爷的订情信物。一看到爹又在想韩晴,又联想到爹要把韩晴的侄女许配给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但是又不敢发做,只得强按住心中的怒气,走过去,尽量将声音放得心平气和:“爹!”   胡老爷上次见到韩晴比以前又憔悴了很多,心里就难过得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二十九年了,他对她仍爱得那么刻骨铭心,每见到她一次,对她的爱就深一层。胡云山一声叫,把他从沉思中拉回来,他应了一声:“你回来了!进屋来我有话和你说。”他先进了屋,胡云山随后跟了进来。胡老爷在书案前坐下来:“山儿,你回来的倒挺快,我还以为你得过两天才能到家。既然到家了,我也就放心了,爹已经订在这月十八给你将婚事办了。”   胡云山紧皱着眉说:“爹,婚姻乃是终身大事,你没有征得我同意,就随便给我订了亲,亲事我不同意!”胡老爷一听,脸顿时沉了下来:“怎么说是随便订的亲。韩玉露不但才貌双全,家世也不错,多少达官显贵求也求不来,我好不容易求人说上这门亲事,你说不同意就不同意?   胡云山冷笑一声:“什么才貌双全?爹您不要骗我了,我知道您亏欠林婶一份情,想要弥补,要用您儿子的终身幸福来换取您良心的稍安和二十九年前的‘负心’。爹难道您不觉得这对儿子是不公平的?”   胡老爷脸色气得铁青:“胡说!韩玉露能嫁到胡家是你的福气,你能娶到她是你前生修来的。怎么说我用你终身幸福来换取我良心稍安?不错,我是欠韩晴一份永远还不完的情债,但却不需要用你的什么来弥补。因为任何东西都弥补不了。我自己酿的苦酒,我自己喝,还轮不到用你来顶着。韩玉露是胡家人的这件事实是无法更改的,如果你敢违抗我的话,你就不要再进胡家的门。你若不是我的儿子,我也就不敢再要求你什么了?”   胡云山第一次见到爹这么义正严词,也不甘示弱:“为什么大哥的婚事能够自己做主,而我却不能。我宁愿不做胡家人,也不要韩玉露。”   胡老爷说:“你大哥做事稳妥,你如果像他一样,我也就不用管你了。你大哥选对象的条件是不看门庭,只看人品,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胡云山冷笑一声:“爹才认识她几天,就知道她人品好了,不会是从林婶身上看出来的吧。”他只是把‘还没结婚就和人私奔’这句话,硬生生地咽回去。他气冲冲走出书房的时候,和正在偷听的胡慧姗碰个照面,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胡慧姗吐了吐舌头:“二哥,我可不是来偷听的,我找爹有事。”胡云山没心思和她逗嘴,怒冲冲回到自己房间,将皮箱扔到地上,一头扎到床上。   胡老爷十分动气,大声说道:“翠珠,赶快将秦嫂叫来,叫她通知韩家,这月十八迎娶韩玉露,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   胡慧姗小心地问:“爹是不是太快了,二哥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是不会轻易屈服的,是不是找个能说会道的说服他慢慢地接受这个事实?而且他没看到玉露,如果他看到也许就答应了,何必要用强!”胡老爷平常一贯唯儿女之话是从,这次却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行,就是十八!”胡慧姗说:“今天初十了,还有八天,聘礼还没下,来得及吗?”胡老爷说:“当然来得及。”   胡云山早上一直不赖床不肯起来,直到日上三竿,翠婶给他端来饭菜,他才不得不起来梳洗。打开房门,看着进进出出,为他婚礼忙忙碌碌的人群,心里就闹得慌,真想起身回上海。胡泰裕早对总管放出话,必须每天派人看着胡云山,如果他逃跑了,唯他是问。吃午饭的时候,胡泰裕刚说了一句:“爹也是为你好。”   胡云山冷着脸放下筷子说:“如果爹真是为我好,就取消婚礼。不论她韩玉露貌美赛过嫦娥,还是才过班昭,我都不要。”说完推开碗,站起身走了。   气得胡泰裕险些把手中的碗摔到地上。直到看着他走远,才胡乱地吃了几口,放下碗出去了。慧姗一直没敢吭声,见她爹出去了,也胡乱地吃了几口,翠婶端菜进来,她问:“上次买的扇子,其中有一把是张叔叔给题的字,放到哪儿了?”   翠婶笑着说:“原是十把,送人送了八把,还剩两把,一直在小姐的柜子里放着,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小姐说的张先生题字的。”   慧姗推开桌子,转身回屋,在柜子里一翻,找着一把,她拿起一看是张书景的字,拿了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到韩晴家,见韩晴和佳红在门口站着,她问:“你们怎么在这儿站着?玉露姐呢?”   佳红看她满头是汗笑着说:“马后炮来了。你昨晚上就嚷着要来送她,玉露等了你半个小时,见还没来就走了。”   慧姗急匆匆地问:“走多久了?”佳红说:“刚走一会儿,现在还不能出村子。你有事吗?”   慧姗转身往外跑:“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她。”说完出了院子。佳红笑着说:“什么东西这么着急?明儿她嫁到你家再给也不迟。”   慧姗一路急跑,远远见玉露的车子在前面。眼看着出了村子,她实在跑不动了,刚想停下来不追了,车子忽然停下来,见玉露掀开车帘跳下车,却不是望向这边,而是看向河边。略站了站,转身要上车,慧姗紧跑几步,追了上去。   玉露刚要跨进车里,回头看见她,又跳下车:“我等了你半个小时,也没见你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会儿急着跑什么?”   慧姗笑着说:“听佳红说你喜欢张书景的字,我恰好有一把扇子,是他题的字,就送过来了。”   玉露说:“这么一路疯跑,就为了送一把扇子,摔着了怎么办?”慧姗笑了笑,把扇子递给她,又嘱咐了玉露几句,玉露才上车而去。   玉露坐在车里,拿过扇子,正面是牛郎织女鹊桥会的扇面,背面题着一首诗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首诗是梁武帝萧统收入于古诗十九首中的一首,诗着重刻画的是织女孤独、哀怨、痛苦、不幸的一面。玉露心中忽然飘过一种不祥的感觉,心里说:“大老远地送这个东西做什么?”   慧姗蹦蹦跳跳地往回走,迎面正碰上胡云山,他后面跟着小顺子,慧姗跑过去:“二哥,你去哪儿?”胡云山咧了咧嘴:“在家里我都要憋死了,去河边透透气。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慧姗怕提到韩玉露,云山不高兴,就撒了个谎:“我去河边转转,见二哥心情不好,我心情也不好。”   胡云山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太阳从西边出来可能,三小姐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你心情不好,还一蹦三个高,要心情好了,还不蹿到树顶上。”   慧姗不好意思笑了笑,云山愁眉苦脸地从她身边过去,向河边走去:“我心情不好才是真的。”   四月十七的早上,胡泰裕从早到晚都没看到胡云山,就问总管胡荣福:“云山去哪儿了?”胡荣福说:“二少爷去了河边,这些天,他一有空就去那儿待着。”   胡泰裕哼了一声:“家里都要开锅了,他倒有闲心四处逛。”   ***********************************************   坐在大红喜轿中的韩玉露,伴得一路唢呐的悦耳声,走了二十几里的山路,进了胡家庄。厚厚的盖头遮住她的视线,胡云山没有到她家里去迎娶,而是迎候在胡府大门外。胡府大门五年前胡云青结婚后这是第二次开启,她偷偷地揭开盖头,想看看新郎现在是什么样?他有没有做新郎的那种喜悦和初为人夫的羞赧?她已经知道今天所嫁的人,就是那天被自己一藤条打惊马的年青人,当胡佳红告诉她胡云山回来了,不知为什么马受惊了的时候,她简直吓傻了。可是现在她却有些好笑,不知道当他揭开盖头的时候是一种什么反应。还没看到新郎的身影,轿子已经进了大门,她赶紧放下盖头,任由着将她抬进中门,在喜堂外落了轿,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下了轿。胡慧姗跑过来,替代了小红的位置,搀着她进了喜堂,胡慧姗满面春风,偷偷地掐了一下玉露的手腕,在她耳边低低叫了声:“二嫂”,韩玉露虽然头被盖头遮着,也不禁红了脸。   胡云山看着身穿大红喜袍的新娘,凫凫婷婷地步进喜堂,心里忽然多了一份负疚:“二十九年前,我爹害了你姑母。没想到二十九年后,我却又要负你了。可是你不要恨我,因为我也是身不由己。”他勉强和新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后,他远远地坐到窗前和新娘隔了两丈多远,他心中想着:“这几天爹对我一直看管很严,今天晚上一定会放松些,三更天走,恐怕到县城天还没亮,等到爹发现我走了,再要追赶也就来不及了。”   韩玉露独自坐在喜床上,洞房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奇怪为什么别人的婚礼都是热热闹闹的,而她的却如此冷清。外面虽然吵闹声阵阵,但都好像和她无关。大概二更天了,新郎还没有过来揭盖头,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对:“难道他并不在意这次婚姻吗?既然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娶我呢?”   胡云山将房门一直锁到三更,其间不论谁想进来,他都一概挡驾。三更天,胡云山站起身换下自己一身红礼服,从柜子里找出一件银白色西装穿上,偷偷地拿起自己的箱子,回过头来看着一动不动的韩玉露,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但愿你不象你姑母那么命苦,可以找个如意郎君。”他轻轻地打开门,偷偷走出去,然后又瞟了一眼坐在喜床的韩玉露,随手将门带上。   第五章猛抽身玉露成韩冰   摔皮   玉露从盖头的缝隙中看到云山扔到地上的大红礼服,她几次想开口询问云山到底什么地方不满意,每次欲言又止。当她听到那声开而复关的门声和胡云山远去的脚步声时,她的心凉了:“我到底算什么?新婚的第一天,盖头还没揭下,就被男人抛弃了。我们韩家的女儿天生就该命苦?”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幻想着门声重新响起,胡云山能够回心转意。可是直到远处传来鸡叫声时,她才知道,她的幻想已成泡影,可是此时,她也觉悟了。   胡老爷天未亮就早早起来,命穆儿给他换件暂新的蓝长袍,这件和昨天穿的那件是同时做的。他收拾完毕,他来到正房里,等候小夫妻上茶。他还命人把韩晴、佳红请来,她既是女方的姑母也是男方的堂婶,应该让他们给她上杯茶。韩晴来的很勉强,不过终于还是来了。当韩晴走进来的时候,胡老爷几乎坐立不安,他深爱的晴小姐,仍是那么美。韩晴今天穿着一件蓝色白花布旗袍,脑后随便挽个髻,虽然穿着一双黑色平底布鞋,仍然掩饰不了她高贵的气质和苗条的体态。胡老爷惊惶失措地站起来:“请坐。”韩晴淡淡地点点头,韩晴刚坐下,胡慧姗就急火火地跑进来:“我没来晚吧?昨晚闹了一夜,困得实在受不了,刚躺下天就亮了,要不是小红叫我,我没准会睡到日头偏西。”   胡佳红笑着说:“新郎、新娘儿早早就入了洞房,你不回去歇着,跟着丫头们闹了一夜,现在又嚷累了。”胡慧姗说:“自从大哥结婚后,我们家一直冷冷清清的,直到昨儿才热闹一回,我怎么可以错过?天大亮了,二哥二嫂怎么还没有起来?”   胡佳红本想说,春霄一刻值千金,但又想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要这么一说,定叫人留下话柄,只得忍住。胡慧姗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爹我去看看。”   胡老爷挺直身子坐着,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韩晴,见韩晴始终低垂着目光,脸上淡淡的,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话,正好慧姗问她,他点点头,胡慧姗三步两步跑到新房门外,一推门,门没锁,她推门走进去,心道:“门没锁,人大概是起来了。”她刚迈进门槛,忍不住呀了一声,她看新娘仍然蒙着盖头,端坐在床上,却不见胡云山的身影,他拜堂时穿的衣服、帽子乱七八糟地扔到桌子上、地毯上。胡慧姗知道事情糟糕,赶紧一折身给胡老爷送信。   胡老爷一拍桌案:“一定是给他跑了。造了孽了,可害了露儿。”   当众人鱼贯而入新房的时候,韩玉露仍端坐在喜床上一动不动,她新婚的喜悦已被无法言明的悲哀所替代,但是她的心却是平静的。   韩晴望着端坐的韩玉露,脸色气得煞白,用手指着胡泰裕:“胡老爷,我韩家门坎低,配不上胡家,我知道。可是你们父子也不能这么对待我们。我们家到底什么地方欠了你们,一辈子还不上,还要另一辈子?”韩晴悲痛欲绝,几乎是扑上去将韩玉露的盖头扯下来。   韩玉露初被阳光射到的脸,掠过一丝惊愕,她抬起脸望着泪流满面的韩晴:“我原以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用盖头蒙住我的脸也蒙住我的心,可是我不甘心。”   韩晴泪如雨下:“露儿,是姑母害了你,你如果不到姑母家来,又怎会卷入这场是非中。”韩玉露淡淡笑了笑:“其实这场是非迟早要有的。”她站起身,用手拍拍韩晴的手:“姑母,你不要自责,你没有害露儿。露儿也没少什么,我只是走进了一场不属于我的婚姻闹剧中。剧演完了,也该散场了。”她转过身,对胡泰裕福了一福:“我本该叫您一声爹,可是现在我却不能叫。”   胡慧姗说:“你是我们胡家从正门抬进来的二少奶奶,本来就应该叫爹的。”韩玉露摇了摇头:“既然胡少爷不肯承认这门亲事,就是不承认我这个妻子。对这个名不符实的称呼也就无意义了。现在我想通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两个人为了这宗名存实亡的婚姻而痛苦,不如让我一个人承当下来,抽身而出。”韩玉露伸手握了握韩晴的手,向佳红慧姗点点头,屹然向外走去。   “玉露,你不要走!”慧姗追过去拉住玉露的胳膊。佳红冷笑一声:“慧姗,你强留玉露做什么,难道你能做得了你二哥的主?如果你真有此能为,也不会有今天的后果?你想让玉露独守空房,来显示你胡家的仁慈吗?你不觉得这对玉露太过分了吗?”   慧姗说:“二哥没见到玉露,他才会逃婚的。如果昨天二哥揭下盖头,他一定不会走,我保证他一定不会走。”玉露说:“可是他到底没有揭下盖头,他甚至都不想看我一眼。慧姗,不要再给我什么保证了,我只一个平凡的女子,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好,不要对我奢望太高。”   胡老爷叹了一口气:“露儿,不管你叫不叫我一声爹,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你想回娘家住几天我不拦你,不过你放心,云山这畜生,我一定把他抓回来。翠珠去帐房支五百块大洋,另外套一辆马车送玉露回去。”   玉露苦笑了一下:“我既然出了韩家,又怎有脸回去?您千万不要勉强二少爷,婚姻是自愿的,强扭的瓜不甜,我韩玉露绝不会怨天尤人。自己的路我自己走,我今天出了胡府,是生是死都与胡府无关。”“这怎么可以!你进了胡家,我儿子不义对不住你,我的心已经很愧疚,如果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心活吗?”   韩晴也哭泣着说:“露儿,你一定要想开点。大哥大嫂只有你一个女儿,不论如何你都不要往坏处想。你还是回家吧。姑母求你了。”   韩玉露冷冷地望着韩晴:“姑母,你经过太多的磨难,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不要再为我费心了。我爹我妈他们知道我,不会担心我的。”她轻叹一口气向外走去。这时翠婶拿着五百块大洋走进来。   胡老爷说:“露儿,我知道你有主见,也不敢拦你。这五百块钱,你随身带着,出门在外不容易,如果有什么难处就赶紧回来。另处,如果钱不够就捎个信。”韩玉露接过钱。胡老爷对慧姗说:“你让四哥将你二哥骑的那匹马套上车,送玉露走。”玉露说:“不用劳烦四哥送我,我骑马走就可以了。” 韩玉露打马如飞,直奔县城,她要赶今晚七点钟的客轮去上海,开始她新的人生。她之所以选择去上海,不排除她心里仍惦着胡云山,她要看看胡云山所留恋的灯红酒绿的上海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到了县城,先将马卖了,然后去店铺买了一套男装。当时正是民国七年,小县城的男人虽然还穿长袍马褂,可是头发都已经剪了。玉露揽镜自照,摸着满头的青丝,她咬了咬牙:“青丝即落,永不回头。”她拿起剪刀将辫子齐根剪断。她将头发随身带好和在胡家庄外树林里替下大红吉服的那套衣服一起放进包袱里。一切收拾停当她雇了一辆人力车赶住码头。   摔?   船渐渐离岸,韩玉露站在船头,望着久住的家乡,轻叹一声:“不知道今天走了,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好,春水碧云天,画船听雨眠。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何须还乡,我今天离乡时却已成了断肠人。”她从包袱里拿出大红吉服,连着绣鞋一起抛入水中,她冷笑一声:“玉露遇寒而成冰,从今以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韩玉露了。”   胡云山一回到上海,马上把好朋友何靖华拉来陪他。怕万一爹派人来找他,好多个人给他壮胆。回到上海一星期,他足不出户,既担心家里的乱摊子无法收拾;又担心韩玉露会拖累他一辈子,既然她被从中门抬起胡府,爹就只会承认这宗婚事,以后他的选择都将是违背父命,私订终身。   胡云山正和何靖华一起在客厅里喝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胡云山仿佛惊弓之鸟,腾的从沙发上站起来,三步两步奔到窗前,透着玻璃窗向外望去,见小丫头锦屏已经把门打开了,接着传来锦屏兴奋的声音:“三小姐,回来了!”胡慧姗已从门外跨进来。胡云山又惊又喜,虽然知道慧姗不会有好脸色给他,但也可以从她口中探听一些家中的境况。   胡慧姗推门而入,对在客厅的两人理也不理,就直奔二楼。何靖华说:“慧姗,怎么没开学就急着回来了?”慧姗说:“我不准备在上海念书了,我是来收拾东西的。”   胡云山赶紧跟上来,胡慧姗风火火进了自己的屋,回手将门砰的关上,差点撞到紧随其后的胡云山的头上,望着紧闭的房门,胡云山苦笑了一下,推开门,见慧姗已经把衣柜打开,衣服扔了满床都是。   “慧姗,怎么上海念的好好的却要走了?”“我爹答应我报考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住厌了春水碧云天的江南,很想去恰似柳絮因风起的北国看看。”胡云山似笑非笑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三妹的口中也有诗词了?”   胡慧姗把一大抱的衣服,随便地扔进皮箱里:“都是和玉露在一起久了,受她的熏染。”胡云山收敛起笑容问:“她还好吗?”“谁?”慧姗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她本想把皮箱的拉链拉上,可是衣服装得太鼓拉不上,她只得把箱子重新打开,将衣服稍微整理一下,拉链才勉强拉上。   “你二嫂,她还好吗?”“我二嫂,什么我二嫂?”胡慧姗假装一副不懂的样子,愣愣地望着胡云山。胡云山窘得满脸通红:“就是韩玉露。我已将她娶进门,你不叫她二嫂叫什么?”胡慧姗原本娇憨的面孔,忽地沉了下来,她冷哼一声:“你还承认这宗婚事?我二嫂?我可不好意思这么称呼她。既然当初你不愿意,就该和爹拒以力争,何必拿玉露的终身幸福作牺牲,来达到你拒婚的目的,你太卑鄙了,我真为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二哥而脸红。”   胡云山说:“你以为我拒以力争,爹会答应我吗?自从胡韩两家订亲开始,就注定韩玉露的悲剧命运。你以为将不相识的两个人强拉到一起会幸福吗?我也是一个受害者,我心里也很不好过。如果我逃婚算一个不负责任的人,那么我违心做一个口是心非的丈夫就负责任吗?”   胡慧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不要大吼小叫的,没有用!包办婚姻我也不赞成。不过玉露实在很出色,失去她是你终身遗憾,既然你不珍惜这次婚姻,我也不必替你惋惜,你自己的命运你自己掌握,你不必内疚,更不必觉得良心上受到谴责,反正现在这件事已经摆平了。”“摆平了?难道玉露愿意在胡家空守一个虚幻的丈夫?”胡慧姗斜了他一眼:“你以为胡家会留住她?你也太高抬你自己了!”   胡云山心里忽然觉得空荡荡的:“她回娘儿家了?”“也许吧。”“什么叫也许?”“玉露一个人走了,她走的那么绝决,我相信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回胡家了。二哥,你不知道玉露有多美,佳红的美艳若牡丹,可是玉露的美却清丽脱俗,更胜佳红一筹。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的美震慑住了,而且她才华出众,性格温柔,她是完美的化身,你根本就配不上她。你以为家里有钱,长着一张好相貌,女孩都会拜倒在你的脚下,玉露绝对不会,她错就错在低估自己。我和爹的美梦,都在你的逃婚中被打破了,一切好像镜花水月昙花一现。”   慧姗长叹一口气:“二哥,我一向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上,以往我对你所做的每件事都很欣赏,这一次我却很失望,失望你白白错过了一场天赐良缘。”   “金玉良缘也罢,玉石前盟也好,总之是我的,自然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强求。”   胡慧姗冷笑:“二哥,你不觉得你说话有点老土,二十几岁的人就这么消极!今天的一切是你自己选的,你不要用命里有无来逃避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几天前和今天一样,你还是你,胡家还是胡家,也没添一口人,也没减一口人,可是这其中所发生的事却是铁一样的事实,你不能否认事实的存在。韩玉露走了,但是她仍是胡家用大轿抬进门的,胡二少爷的正牌夫人。”   胡云山冷哼一声:“正牌夫人又怎样?我和她之间所维系的纽带只不过是一纸离婚书。”   胡慧姗冷冷地说:“你不要把话说得太绝了,怕只怕你见到玉露的时候,会后悔现在所说的话。”胡慧姗将一大堆书都丢进一个大手提袋里,用手一拎太重了,她冲到楼梯口冲着楼下大叫道:“玉宽、玉宽,上楼帮我拿东西。”   胡云山一手拿起大手提袋,一手拿起慧姗装衣服的手提箱:“玉宽帮我去订南京的火车票,还是我帮你拿。”   胡慧姗一把夺过手提袋和小皮箱,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谢了,我自己拿。”她先将皮箱顺着楼梯滚下楼,然后双手提着大手提袋,吃力地挪到楼梯扶手上,要向楼下扔去,吓得胡云山叫道:“小心将地板砸坏!”胡慧姗俏皮一笑:“反正我也不在这儿住。”说完一松手,大手提袋应手而落,多亏楼下的何靖华飞身接住手提袋。楼下的雕花地板才免出一劫。胡慧姗大摇大摆地从楼上下来,小提箱滚到一半就不动了,胡慧姗又补了一脚,才把它“顺利”送到楼下。   胡云山望着调皮的妹妹,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个女孩的面庞。溪边玩水,被马所惊。她的脸清丽秀气,秀而不媚。她在胡家庄边坐着,却不是胡家庄的人,当时他曾开玩笑说是不是订了胡家庄的某人了,还说胡家庄没人能配上她。说这话的时候,她虽然很着恼,但是并没有否认,莫非她真的订了胡家庄的人,而她订的人是谁?会不会是我?这几天不知为什么总会无缘无故想起她和她举起藤条时俏皮的一笑,如果她真是玉露,难道我真的错过一场天赐良缘?”   何靖华已将手提袋放到楼梯口:“我说三小姐,你不满意也不该拿地板和皮箱出气?你知道那只皮箱多贵?单上面的拉链就值一百块钱。”   胡慧姗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们家的东西我爱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二少爷是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想施展一下英雄救美的功夫?可是不巧的很,我的皮箱并不好看,它不能偿还你的心愿。”说完拎起手提袋和皮箱咬着牙向门口挪去,“虽然你们学的三脚猫的功夫平时用不上,可是如果当初我也要学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今天连这么两个东西也拿不动。”   第六章闻玉殒慧姗哭无泪 见画   梁玉宽推门走进来,见慧姗一个人吃力地提着两个袋子往门边挪,他很吃惊地看了看站在楼梯口失魂落魄的胡云山和站在客厅里讪讪的何靖华,奇怪他们为什么不懂得怜香惜玉,任由慧姗小姐累得满头大汗也不过来帮一把。慧姗见到玉宽很高兴:“梁大哥帮我拿出去,另外叫老六送我去码头。”   玉宽接过手提袋和皮箱轻轻松松地提出去。胡慧姗回头望了一眼胡云山,大步地跟在玉宽身后:“梁大哥还是你了不起,这么重的东西竟提得这么轻松。”梁玉宽笑了笑:“我是大男人当然比你有力气,这有什么奇怪的。”慧姗笑着说:“你还大吗,只比我大一点点。”她还故意用手指比了比。   玉宽笑了笑。刚走到门口,爽心斋的总管胡荣福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死灰着脸跑进来,险些撞到梁玉宽的身上,梁玉宽向旁边一躲,他倒来个趑趄,跪到地上,玉宽赶紧扶了一把,胡荣福站起身,一见到胡慧姗就哭着说:“三小姐,二少奶奶投河自尽了。”“什么?”慧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胡荣福又重复了一遍,她失声问:“见到玉露尸体了?”胡荣福摇了摇头:“虽然没见到二少奶奶的尸体,可是她结婚那天穿的衣服都在苏州河上漂着,老爷正派人日夜打捞,估计现在差不多打捞到了。”   慧姗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怎么可能呢?玉露不是一般的女孩,怎么会想不开呢?”   胡云山听到胡荣福的话,惊得一步从楼上飞掠下来,一把抓住荣福的手:“大叔,你说什么?韩玉露自尽了?”荣福点点头:“老爷已经通报声明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上海的一切都是你二少爷一人掌管,与胡家再无瓜葛,你也永远不许再踏入胡家半步。”说着他将手里的报纸摔到胡云山面前,怒冲冲扶起慧姗,“小姐,我们走!”   慧姗腾地站起身:“我只不过走了三天,怎么竟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得快回去看看。”她飞奔着跑出来,一步爬到黄包车上:“老六,快点快点!”涉事未深的胡慧姗听到玉露的噩耗时,欲哭无泪,精神几乎崩溃了。   何靖华听了这个噩耗也是一惊,赶紧跟出来,见胡慧姗一路哭着走了,从她身上飘下来一张纸,他刚想过去捡起来,却被丫头小妹捡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三个女孩的画像,其中右边的是三小姐,她追跑几步:“三小姐,三小姐,你的画掉了。”可是老六的速度她如何追得上,眼看着车出了大门,她呆站了一会儿,转身回来。   何靖华走过去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小妹说:“是三小姐和另外两位小姐的画像。何二少爷,你替三小姐先收着,等她来的时候还给她。”说着递过去,何靖华一看右边的是胡慧姗,中间是一个清丽秀美的女孩,左边的人,他愣了一下,却是方祝儿,他心里说:“慧姗虽然在我们家住了很久,她和祝儿只是相识,并没有什么深交,怎么会画在一起?”   胡云山虽然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他心里带着深深的歉疚。可是当他看到何靖华手里的画像时,他竟然凝固了,一把抢过来,他一下子定格到站在中间那个少女的脸上,虽然只是一副素描,此时画中的少女对着他浅笑盈盈,而河边的少女却是对他怒目而视,但是她还是一眼认出她。他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见画的左侧有一行小字,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却三人同行,玉露。   胡云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何靖华赶紧抱住他,他又高又大,靖华抱不动他,由着他向地上坐去,云山用手拍打着地,何靖华也不敢笑,去拉他,没拉动,赶紧命人将他抬到床上。躺在床上,云山手里仍握着那幅画,一会儿看着画,一会儿无助地望着棚顶,靖华跟他说话,他不理,给他拿吃的,他也不吃。   虽然云山一直嘴硬,不承认对玉露一见钟情,可是如果当初他想逃跑,凭胡荣福派的人如何能看住他?他是想见她一面,自从初遇她那一刻起,他总会无缘无故想起她,他不知道她是谁家亲戚,无从问起,只能天天到河边等着,期盼重逢,一天、两天、三四天,他渐渐失望。日思夜盼,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离世噩耗,而这个噩耗的制造者又是自己。他真是欲哭无泪,悔之晚矣。   这时候胡公馆的府坻外,徘徊着一个相貌超群的年青人,他穿一件白色长袍,外面罩着一件大红的马褂,头上戴着黑色的瓜皮帽,他的身量不算太高,中等个,眉目如画,秀气逼人。   他刚走过公馆的大门,门咣铛一声,一辆黄包车走出来,车上坐着一位漂亮小姐,不知出了什么事,眼中满含着深深的痛苦。拉黄包车的中年汉子,略胖的身材,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站在日光下曝晒的人,车旁一左一右跟着两人,左边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灰色短褂,哭丧着脸,哀声叹气的。右边的二十左右年纪,高挑身材,白净脸,长得十分清瞿俊秀,穿着一件银白色长衫,脸也阴沉着。这一行人从穿红马褂的身边一闪而过,只有和他擦肩而过的穿银白色长衫人瞟了他一眼,他微微含笑点了点头,那人也向他点了点头。   漂亮年青人重又折身回到胡公馆门前,他抬头看了看烫金的胡公馆三个字,冷笑一声:“豪门似海,我倒要看看姓胡的,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折扇,想着自己酸溜溜的样子真是又想笑,又想哭,望着黑漆的大门上的兽头、门钉、门环,他的心乱到了极点,他思虑再三,用扇股在门环上敲了两下。 不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打开大门,探出头来,看了看不认识,就问:“你找谁?”年青人微笑着说:“就找你们家主人。”大丫头问:“你找少爷有事吗?我们少爷今儿个不高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请明天再来吧。”年青人笑着问:“你们家少爷怎么了,连客也不见?”   大丫头嘴很快:“听说我们家二少奶奶投水自尽了,老爷一气之下登报声明和二少爷断绝父子关系。你说这么多的讨厌事接踵而来,我们家少爷还会高兴吗?” 年青人脸上现出同情之色:“也是,你们家少爷也够可怜的,既然这样,我也就不打扰了。” 大丫头则要回手关大门,何靖华闷闷地从屋里走出来,他走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前问大丫头:“锦屏,你跑出来干什么?”   锦屏重又将大门打开:“有一位少爷要见二少爷,我说二少爷今儿个不高兴,打发他走了。何少爷,天还早着,你怎么不陪陪二少爷?”   何靖华苦笑了一下:“他如今失魂落魄的,脑中只有二少奶奶。没想到你家二少奶奶竟是古今少有的烈性女子,云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人静静,我也就不打扰他了。锦屏,你是少爷的贴身丫头,开关大门这些活,自有别人做,好好侍候少爷,有什么事,或打电话或派人通知我一下。”锦屏点点头,何靖华打开车门,坐上汽车,“对了,锦屏,要见云山的是什么人?也许我认识。”   锦屏说:“是个顶漂亮的年青人。”何靖华问:“怎么漂亮,比你家少爷如何?”锦屏说:“我做下人的,怎好随便评价我们家少爷?何少爷,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何靖华启动汽车,从锦屏身边开过,出了胡公馆的大门,他心不在焉地开着车。胡云山在情场上一向得意,随便拉出十个年青貌美的豪门小姐也有九个对他死心塌地的,他一律不放在心上,有时心情好的时候和她们周旋一翻;心情不好时,有时冷言相对,有时大声斥责,也有为他争风吃醋,以死相对的,可他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如今被一个乡下丫头搅得魂不守舍,实在出乎何靖华的意料。   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时,吓得不可一世的慈禧太后带着光绪皇帝一路逃到西安。京中的达官显贵、富贾豪绅也纷纷带着家眷,细软逃出北京。何笑伦就是其中的一路,他是总管内务府大臣荣禄的外孙子,夫人君心格格是满清皇室嫡系;当时在京中也是显赫的家族。他一路逃到上海,虽然家资万贯,由于人生地不熟,一直无法安身。正赶上胡泰裕举家搬到乡下,他只一个人往返上海照顾生意。而且夫人也恰在当时过世,大少爷胡云青、胡云山没人照顾,何笑伦一家被收留在胡公馆。但何笑伦本是满清名门望族,为人狭隘、性格偏激,与穷苦出身的胡泰裕格格不入,不到一年何笑伦另置房产,搬出胡公馆。胡泰裕也乐得他离开,两人虽然还保持着往来,但是各自的心中却不把对方当朋友了。所以当胡泰裕听说胡云山和何恬处得很好时,很生气。   不过君心格格却把云青、云山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看待。云青与何府大少爷何琴华是同年,云山与靖华同年。云青与琴华关系一般,而云山与靖华却相交莫逆,感情始终如一。何靖华为人内向,不苟言笑,虽然相貌出众,却不如胡云山得人缘,大部分女孩都喜欢活泼好动的胡云山,而忽略了娴静的何靖华。但何靖华一点也不嫉妒,仍如即往地关心胡云山,以云山之喜而喜,以云山之忧而忧。(在性格上何靖华像他的母亲。)   胡云青大学毕业后,胡泰裕回到家乡,把上海的一切交给胡云青。胡云青念的是法律,一心想当律师,不想在商场求发展,把上海的事业打理的乱七八糟的。气得胡老爷把他赶到南京,他在南京遇到贺金风,疯狂地爱上她,为了她放弃所学专业,接管了胡家在南京的铺子,从此也弃文从商,走上了胡老爷所说的正路。   胡云青一走,上海的事业自然而然成了胡云山的,胡云山为人豪迈,性格刚中有柔,在商场上如鱼得水,所以上海的一切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但他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留连于欢场,始终收不了心。胡泰裕很动怒,因此求教于有“半仙”之称的杨涟,杨涟当时正有急事要去香港,碍于情面,想起鹊桥仙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随口诌了一句,谎说是从活佛处求得的偈语,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把两个不相识的人牵到了一起。   何靖华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啊的一声,他急忙收回心神,觉得眼前红影一闪,他赶紧用力踩住刹车,由于路面有点向上,车没有滑行,才免除一场车祸。他赶紧定住心神,吓得心砰砰乱跳,他拉开车门,飞快地跳下车,见车前呆站着一个年青人,他赶紧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问:“你没事吧。” 年青人淡淡地摇了摇头:“我没事!”他用手捏着手腕,如玉的腕上已被划开一道淡淡的口子,何靖华拉住他的手腕:“出血了?快到药铺上点药。”恰巧路旁有一家药铺,漂亮书生如行尸走肉般地被何靖华拖到药铺门口。直到上完药,包扎好了,他的脸上才出现一点生气。   当他和何靖华并肩走出药铺的时候,何靖华才发现眼前的年青人竟然生得出奇的美,比胡云山还要强很多。他问:“现在觉得怎么样?”   年青人刚才被吓坏了,他第一次看到汽车,见到这庞然大物向自己冲来的时候,他几乎凝渍了。直到现在,他惊尤未尽。她武功高强,虽然她母亲不许她在人前显露,但是为了保命躲闪也是自然反应,否则她的一双膀子一定得被卸下来。靖华问他,他才抬起脸望向何靖华,见何靖华虽然穿着华贵,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不像大上海有钱人那么趾高气扬。他笑了笑:“我没事。只是被吓了一跳。”何靖华被他这一笑,心道:“世间总用灿烂来形容笑脸,可他这冷冷的一笑,却足令天下人倾倒,何止灿烂所能替代的。”他痴痴地望着他,他不经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忙调过脸看向别处。   何靖华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忙问:“先生是上海人吗?”年青人摇摇头:“我是从乡下到上海投亲的。”何靖华又问:“先生的亲戚住在哪儿?我送先生回去。”年青人叹了一口气:“亲戚搬了家,找不到他的新住址。”他脸上重又挂上淡淡的冷漠。   何靖华心一动,见他虽然淡淡的,眼中却带着焦急,他冲口而出:“先生不如到我家暂住几天,等找到亲戚再走。虽然我家条件不是太好,可是也不至于令先生饿着。”   年青人暗笑:“能有汽车坐,你家的条件还不是太好?那么流浪街头的乞丐又当如何呢?”他也知道这是何靖华的一句谦让话。他冷然一笑:“我虽然人穷但是志不短。无功之禄我是绝对不受的。”说完转身要走。   何靖华急忙一把拉住他:“什么无功之禄?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有个侄儿今年六岁,爹一直想给他请个家庭教师,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选,我看先生谈吐不凡,气度高雅,一定读过很多书。如果先生不肯屈尊降贵,我也不敢勉强。但是由于我粗心大意,致使你身受其伤,这笔医药费,我是一定要付的。”他本来想说‘你身受重伤’,但是一看他只是伤了一点皮肉,就改了过来。   年青人脸上重又现出笑容:“如果你不怕我才疏学浅,耽误令侄。这份工作我倒愿意接受。至于医药费,我是不介意的。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区区一点皮肉之伤,我还不在乎的。”说完俏皮一笑。   何靖华心又一动,他也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三番两次被这个小书生弄得心神不宁。按理说自己什么人没见过,可是这个小书生实在太出众了,而且言谈举止中说不出的一种娇柔,如果他一头长发,倒十足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何靖华见他正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赶紧笑了笑:“只要你肯答应就好了。我叫何靖华,还没请教先生大名?”   一听何靖华三个字,他脸色微微变了变:“我叫韩冰。”何靖华心里说:“好冷的名字,人如其名,多亏现在是阳春季节,否则我都要冷了。”韩冰问:“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令侄为什么不去学堂,倒要请私塾。”   何靖华说:“我爹说他还小,怕去学堂被人欺负。而又怕他在家耽误学业,才想请个老师。”   第七章入何府韩冰成西宾见佳人   韩冰正是韩玉露的化名。自从她来到了上海,才知道上海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好。虽然有高楼大厦、歌舞声声。可是也有流落上海的乞儿和贫民窟的穷人,富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她当初只是从慧姗的口中了解上海,慧姗所经历的都是富人所经历的,所以她觉得上海好。而韩冰这几天却经历了慧姗没有经历的为生计而奔波的疲惫和辛劳。   韩冰闷闷地坐在车里,她穿了双黑色布鞋,白色的布袜子,早上起得匆忙袜子没穿好,她偷偷除下鞋,俯下身正了正袜子,何靖华车一拐弯,她手里的鞋竟然打到了何靖华的身上,吓得韩冰赶紧直起身把鞋穿好。何靖华从倒光镜里看韩冰发窘的样子,笑了笑问:“韩先生的亲戚是做什么的,也许我认识?”韩冰正襟危坐说:“他只是个小人物,何少爷怎么会认识?”   何府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富户,门楼高大。何笑伦自从在上海安家后,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八国联军退出北京后,他变卖了北京的房产,迁到上海。荣禄和格格之父康王爷又给了他们一笔巨款。何笑伦也该时气正旺,满清灭亡后,他却没受到牵连。   何靖华车开到何府门外,守门的赶紧打开大门:“二少爷,您回来了。大少爷和三小姐才进去。”何靖华冲他点点头。车开进去。在何府新式洋楼外,停着一辆和何靖华同式样的汽车。何靖华车刚停下,从那辆黑汽车一前一后下来一男一女,和紧随其后下车的韩冰、何靖华走个对面。   女的看着何靖华模糊一笑:“二哥从哪儿带回来这么个乡下小子?”何靖华说:“是给刻儿请的老师。”他知道三妹说话尖酸刻薄,怕和韩冰起冲突。只得转向男的问:“大哥,刻儿在哪儿?”   女的说:“我和大哥出门时,刻儿正在后花园里疯着呢?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儿?”韩冰见那女子生得娥眉凤目,脸蛋很漂亮,身材苗条,几乎比自己还要高一点,身穿黑色皮氅,满身的珠光宝气,高贵是高贵,但却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觉,特别是天气已经转暖却穿了一件皮氅,让人觉得不舒服。还有她紧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直盯盯的。韩冰不由得心生厌恶,心道:“这女人言谈举止太过轻浮,毫无大户人家女儿的高贵矜持。虽然那种高贵矜持是装出来的,也比这种赤裸裸的表现出来要好些。”她别开脸问何靖华:“这两位是府中的少爷和小姐吗?”   何靖华笑着说:“这是我大哥何琴华和三妹何恬。刻儿—你即将的学生是我大哥的儿子。”韩冰微笑着冲两个人抱了抱拳:“大少爷三小姐,韩冰日后有打扰两位的地方,请多包涵。”   何琴华淡淡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说:“不客气,日后刻儿就有劳先生了。”他虽然说话客气,脸上却掩饰不了骄狂之气。   何恬却不如何琴华,初次见面,就显露出富家小姐的锋芒毕露:“韩先生,你虽然长得很漂亮,但穿著品位就差了点,这一身大红大粉的,让人看了就知道初进城的乡下人。我们何府也算有地位的家族,即使粗使的丫头,在社会上也是有头有脸的。”   韩冰拱了拱手:“谢谢三小姐提醒,我会注意的。不用三小姐说我也看出贵府的穿著品位,一看三小姐的我就知道了。”   何靖华知道韩冰的嘴也很厉害,怕何恬和她争执下去讨不了便宜,撒起泼来可就天下大乱了。他赶紧截住韩冰的话:“三妹,你去把刻儿找来。我和大哥有话跟他说。你带他到大书房找我们。”   何府的建筑别出心裁,在新式洋楼后面却是旧氏建筑,正房、耳房建得即华丽又不失大气。韩冰说:“贵府的建筑风格与众不同,别出心裁。即有古典的端庄,又有现代的洒脱。”   何靖华说:“这座宅邸的后半部分建筑是仿效北京恭亲王府。因为我们是满清嫡系,即使搬到上海二十来年,爹和妈也仍留恋过去,可是爹又是新型商人,在上海怕被人瞧不起,就在古建筑前盖了这幢洋楼,楼内虽然装修豪华,一年内却很少有人住进去,只是偶尔开个‘party’时,房间才有人住。”其实何笑伦虽然打个爱国商人的旗号,但骨子里却说不出的反动,他为了表现自己不忘本,虽然建了这幢洋楼,却不准孩子们住进去。何恬三番两次闹着要住进去,都被何笑伦痛骂了一顿。   韩冰问:“建了这么大一座楼,就为了面子和一年仅有几次的‘party’吗?你们富人的面子也真够值钱的,快抵得上老百姓活几辈子了。”   何靖华性格随和,虽然听出韩冰话中带刺,也只是笑笑,未置可否。   何琴华旁观见韩冰气度高雅,面容清丽,再穿上这身艳装,更增添一层俊气,绝对没有何恬所说的‘土气’,另外韩冰口中‘party’这个音,发音之准,一听就是出自正宗英国语言。当初何恬初踏入社交界,第一次被胡云山带到朋友的舞会上时,第一次听到‘party’这个词时,故做姿态地说:“二哥,外国人为什么给舞会取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又要趴下,又要脚踢,多累!”就这么一句话,胡云山将一口酒喷到一位时髦女郎的身上,以至于那位女郎误以为云山对她有意思,纠缠了他半年之久。何恬也因此被他嘲笑了半年。如今何恬虽然在社交界的摔打滚爬中找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真谛,但和眼前的这位漂亮书生相比,却是不及的。   何笑伦的大书房足有三间房大,望着满室的图书,韩冰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家里的书房也是图书四壁。韩子岚活着的时候,严禁她踏入书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姑母倒是饱读诗书,到后来却落个私奔的下场。那时候玉露只有趁韩子岚出门访友的时候,才偷偷溜进去看个够。如今驻足在何府的大书房里,回忆着往事,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不要见什么老师!”远远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和何恬劝慰的声音:“刻儿,你不是喜欢漂亮先生吗?这位先生长得很好看,三姑姑保证你愿意和他学。”   “哼,我才不喜欢漂亮先生,我只喜欢漂亮小姐。”   韩冰心里暗自好笑:“才几岁大的孩子,竟说出这么荒唐的话,亏得何府是名门望族、富贾一方的大豪绅。”   “好,好!其实教你的这位先生就是位小姐,她只是不喜欢女人的衣服。”何恬只是为了哄哄孩子,顺嘴胡说了一句。   韩冰听到这句话,身子不经意一震,脸上现出淡淡的惊惧之色:“在这虎狼丛生的地方,自己改装易容,其实只是为了方便。这位三小姐真不简单,竟能看出我是改装的,倒不能小看她。”   多亏何靖华把注意力集中在一步三扭的刻儿身上,否则韩冰刚才的失态,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刻儿被何恬拖到大书房外,见到在门口站着的何琴华,他赶紧收敛了放纵的脾气,怯怯地叫了一声:“爹”何琴华摆了摆手,刻儿随着何恬进了书房,知道爹在门口站着,他不敢再像开始那么放肆,任由着何恬将他拉到韩冰跟前。韩冰转过身和刻儿打个照面,刻儿见韩冰如寒冰利剪般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掠,吓得他打了个寒噤,一下子被韩冰威严的神色震慑住了,人立即变得规矩起来。   何恬说:“刻儿,快过来见见老师。”刻儿乖乖地走到韩冰面前,深施一礼:“老师,您好!刻儿给您行礼了。”   韩冰过来扶住刻儿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见刻儿长得清秀俊气,相貌有几分像何靖华,乌黑的眼中透着天真无邪,不禁有几分喜欢。他含笑问:“刻儿几岁了?”   刻儿说:“我今年六岁了。你当真是二叔给我请的老师吗?”韩冰点点头,柔声问:“刻儿,你喜欢老师吗?如是我做了你的老师,你会听话吗?”刻儿笑着说:“我当然喜欢了,我也一定会听老师的话。”说着在韩冰的脸上亲了一下。   何琴华暗自吃惊,他到底身上有一股什么样的威力,将刻儿制得这么服服帖帖的,看他柔柔弱弱,脸上的那股高洁之气,倒令人敬重。不觉间脸上现出赞许之色。他满意地向何靖华说:“既然刻儿和他投缘,你就安排一下他的住处,另外将何府的规矩告诉他一下,免得日后有违犯的地方,大家都不好。如果有空的话,安排他和太太、姨太太们见一面。”   何靖华问:“方便吗?以往可没有这个先例?”何靖华一想到见那些姨太太,就感觉浑身不舒服。   何琴华说:“我叫丫头通知各房,叫她们准备好,盛装迎候。既然同住在一府内,还是见面好,免得日后误会,分不清各自的身份,闹出笑话。”何琴华又瞟了一眼韩冰,转身走了。   何恬看着刻儿心中暗笑:“刻儿像这么乖地见老师还是头一回。都是大哥在这儿的缘故。如果日后大哥不在时,有这小子好受的。”她脸上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她过来拉住刻儿:“刻儿,和姑姑去见你祖母和你妈,告诉她们你明天上学的事。老师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刻儿问:“今天不用上课吗?”   何恬笑了:“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向众人请安后,姑姑再将你送过来。”刻儿又向韩冰行礼后,和何恬一起走了。何恬之所以急着将刻儿拉走,是要密授一套对付韩冰的法子。   何笑伦的太太住在第二层院子,何夫人住在紧挨花厅的三间正房里,东西两廊厢房住着何笑伦的姨太太们。(当初何夫人住在头层院子的上房里,因为她酷爱花草,才搬到第二层院子的花厅旁。)   韩冰来到何夫人的房中时,何笑伦还没回来,格格穿着家常便服,斜倚在大床上,床前一侧垂着藕合色的绣花帐子,韩冰瞟了一眼,隐约看着好像绣着龙凤成祥,另一侧帐子高挑,金黄色的挂钩。屋子很大,但是摆设很简单,墙角处放着几个高低柜,上面几件简单的小摆设。她随便在头顶挽个髻,虽然着装简单,但一眼看出她出身不凡,透着高贵之气。她年纪不到五十岁,五官清秀,皮肤白净嫩滑,在她这个年纪能将皮肤保养如此好已经很少见。韩冰心道:“我姑母年纪和她差不多,可是看上去,却老很多。倘若当初姑母遵从爷爷的安排,她今天也是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真是造化弄人。”   何夫人见他们进来,略微欠了欠身,何靖华走过去说:“妈,韩老师向您请安来了。”   何夫人坐正身子:“是给刻儿请的先生吧。好俊的孩子,快过来,坐到我跟前。”韩冰赶紧走过去,被她拉着坐到床边,何夫人慈爱地说:“在北京上海见惯了好看的孩子,却没有一个及上你的,不过我倒好像在哪张画上见过你?你今年几岁了?懂不懂外语?现在的孩子一大了就想往外跑。我那四丫头,还不到十八岁,已在外面待了好几年了,她的洋文倒很好,可惜我和她爹都听不懂。你到我家不要外道,我们家虽然大,但很久没添人口了,你缺什么,少什么就和靖华说,别看他表面大大咧咧的,心思还是挺细的。”   韩冰赶紧站起身谢了何夫人。何夫人又和她聊了一会儿,才放他们出来。韩冰万没想到堂堂的康王府格格,竟然如此平易近人。经过这半日的接触。韩冰已知道她所进的何府就是慧姗口中的和胡云山渊源极深的何府。眼前文静的何靖华就是胡云山的好朋友,慧姗的何二哥。她心中苦笑:“到底是天赐良机安排我和云山重逢,还是我欠胡家的债还不够?”经过洞房一夜,她已下了决心,不到万不得已,决不重踏胡家。   韩冰第二个见的是二姨太唐志,唐志三十多岁,长得眉目如画,但生性呆板,不喜欢多说话,虽然脸上挂着笑,但大都是因为何靖华在场而故意装出来的,这次拜访不如何夫人那儿令韩冰舒服。韩冰奇怪这个木头,何笑伦怎么会娶回来?何靖华说:“你可不要小看她,在众多姨太太中除了六姨太以外,我爹最喜欢她了。”   三姨太谭琼二十三四岁,年纪和何靖华相仿,她看何靖华的眼神是毫无掩饰的暗送秋波,而且一门心思在他身上,而忽略了更加漂亮的韩冰。何靖华脸上不知不觉间满是厌恶神情,这就令谭琼更加着迷,使出浑身节数勾引何靖华。她知道今天是借了这小书生的光,英俊的二少爷才会光顾她的房间,否则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何靖华带着韩冰几乎是逃着离开三姨太的房间。望着何靖华满是无奈的脸,韩冰倒有几分同情他。真是老子无德儿遭难。何笑伦在满清时,碍于格格的地位,不敢越雷池,所以他现在的四个孩子都是格格亲生的。到了民国,他原形毕露,三年不到,娶了四位姨太太,好在格格生性豁达,也不跟他计较,他胆子就越来越大。如今已有七位姨太太,最小的才十七岁。   韩冰和何靖华逐一见了六位姨太太后,她已经有些头重脚轻。最后见的是六姨太方祝儿,祝儿的房间离何夫人最近,韩冰奇怪,为什么何靖华最后带她到这儿。如果是按次序拜访,也应在五姨太之后。韩冰发现,何靖华虽然在见其他姨太太时有些勉强,但是在进入祝儿的房间时,他几乎踌躇不前。祝儿的房间很大,色调以红色为主,他们刚进去,小丫头过来请安。何靖华问:“六姨呢?”丫头说:“夫人请六姨太过去,大概也快回来了。”何靖华赶紧说:“既然六姨不在,我们就回去吧。”他们刚要转身,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们家的规矩真是越来越多,连请一个教书先生也要我们迎候。既然二少爷来了,何必急着走,我们还没见过面,岂不是白来一遭。”韩冰心里说:“这人的胆子真大,连堂堂的何府二少爷也不放在眼里,怪不得他不喜欢来这儿。少了一分恭维,多了一分讽刺。”韩冰心中情不自禁地对这女子增添一份好奇。其实何靖华根本对这些姨太太那儿都不喜欢去,只不过这儿特别明显罢了。   何靖华脸色很难看,他默默地站着,即不答腔也没有走开。韩冰客随主便,也学着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直到说话的女子转到她面前时,她几乎站立不稳。因为面前这个在众多丫头簇拥下身著红色旗装的妇人,面容酷似佳红,就连嘴角边挂的冷笑也像极了。只是佳红的脸色是粉红的,而她的脸却有些苍白。如果不是她对佳红太熟悉了,而又是这种情况下见面,以她现在头重脚轻糊里糊涂的精神状况,她一定会叫表姐的。就是如此她也险些脱口而叫的。祝儿乌溜溜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们,吩咐丫头:“荷香,请两位坐”她自己先走到正位沙发上坐下。   小丫头示意西边的一排长沙发请两位坐。何靖华淡淡地说:“见到六姨就行了。我们还要到后院去,不打扰六姨休息了。”祝儿冷冷地说:“那我就不送了,两位走好。”   第八章垂帘栊林驰效祖宗访真情   何靖华急匆匆走出来透了一口气。他今天穿得不多,一件银白真丝汗衫,打着淡蓝色斜条的领带,一条银灰色的西服裤子,早上穿的西服衣服,在袖弯里挂着,鼻尖上渗着细细的汗珠,他看着韩冰无奈地笑了一下:“她是集我爹和我妈宠爱于一身,府中没有敢惹她!就是大哥和三妹也不敢正面和她冲突。所以我到她这儿总有一种压抑感,怕有什么地方得罪她。”   出了第二层院子,他们来到第三层院子。这层院子里住着何府少一辈的太太小姐。少夫人林驰住在偏厅的三间大房里。何琴华的姨太太们住在东院的耳房里。三小姐四小姐住在西院的大房里,一溜平房里住的是各房的丫头仆妇们。少夫人林驰长得不算美,她所以嫁给何琴华是因为她出身豪门,继慈禧之后垂帘听政的隆裕太后是她的表姑,她初嫁到何府时,隆裕正在垂帘听政,她仗着这层关系,狂妄自大、刁蛮无礼,闹得何府上下鸡犬不宁,直到满清灭亡,她的骄狂之气才有所收敛。可是从此一向唯妻命是从的何琴华却摇身一变,对她不理不睬,有时两三个月也不见她一面。不过林驰倒识时务,见自己大势已去,不敢再生事端,只得对何琴华百般笼络,先是拿出从娘家带来的贵重手饰,替与何琴华相好的戏子赎了身,后来将身边一个何琴华早就属意的丫头扶做了三房姨太太。而且她知道三小姑子何恬在何府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这个小姑子又特别贪心,就把当初自己出嫁时隆裕皇后给她的贵重陪嫁拿出来收买她,以至于何恬在父母及大哥面前极力替她说好话,才重新恢复了她在何府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何琴华见她如此识大体,又收回心,夫妻言归于好。   韩冰这次可以少走两家,因为林驰带着何琴华的两房姨太太正在堂屋里绣花,听到丫头传报二少爷和韩先生求见时,两房姨太太慌忙起身,要避到内室,林驰冷笑着说:“我都没慌,你们慌什么?按理说你们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也都抛头露面惯了,这次又装什么正经。其实我却比不了你们,我到底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吓得两人赶紧又折回身,站到她的身边。她命丫头在堂屋外设两把椅子。韩冰和何靖华刚进外间屋,丫头在门口候着:“二爷,大奶奶请外客暂在外间屋稍坐,她有话要交待。”   何靖华、韩冰赶紧停身站住。   林驰命丫头放下珍珠帘子,她在帘子后面放了一把椅子,两房姨太太分别站在左右。韩冰心里说:“也学她的祖宗垂帘听政了。”   林驰清了清嗓子说:“靖华、韩老师,请坐!”   两人谢了座在椅子上坐下来。林驰说:“按理说,如今都这个年代了,不该有什么避讳,但是我们不比老爷那边的人,我们的闺房也不好让外客见,还请韩老师见谅!刻儿是我儿子,何府上下都把他娇惯坏了,难免顽皮。不过韩先生既然做了他的老师,就不要有什么顾忌,该管则管、该罚则罚。为父母的没有不希望自己儿女好的,既然靖华看中的人,也必然不会错,我们也就把刻儿放心地交给你了。”   韩冰赶紧站起身:“既然夫人看得起我,我也不敢推辞了。”韩冰觉得这次会面,简直有些演戏的感觉,她心里说:“何必弄得这么严肃,我就不信日后何府有什么活动,你也要打着帘子坐在后面参加。”她实在不知道,何府还会弄出什么花样,来让她见识。   何靖华和韩冰走出林驰房子,何靖华苦笑着说:“大嫂总是神经兮兮的,自认为出身名门,总喜欢摆一些花架子。其实家里的大小聚会,她总是逢场必到,今天却故弄玄虚。不过大嫂为人倒挺好的,对待下人以及小叔小姑也不刻薄。”   韩冰心中暗自冷笑:“我早从慧姗的口中领略过林驰的尖酸刻薄,你这么替她说好,倒显得画蛇添足,何况她好与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   何靖华见韩冰性情淡淡的,就说:“你累了,就回去休息。我已经让丫头把后花园的小书房收拾出来,日后你要在那儿教刻儿,起居在那儿也方便些。”   韩冰因为自己女扮男装,怕住在人多的地方不方便,一听到这个安排她很满意。何靖华又说:“我见你出尘脱俗,不比平常人,就私自决定你的住处。如果你不满意,我可以给你换。”   韩冰说:“已经很好了。”她心里说:“我既承你一句出尘脱俗,就必须遵从你的安排,否则就和平常人一样。怪不得何夫人夸他心思细,的确体贴入微。”她笑笑:“走了半天还差一个重要的人没见着。”   何靖华说:“三妹你已经见到了,还有四妹她正在英国读书,不过大约三四个月就能回来,你也不用急着现在见她。”韩冰心一动,慧姗最喜欢何府四小姐雯蓝,说她生性豁达、为人慷慨,早就想结识她,可是这次误打误撞进了何府,唯一想见的却没见着,听何靖华说她三四个月就能回来,暗暗高兴。但她现在终究是异装而弁,不能太表露出来,否则一个男人对人家小姐感兴趣,难道是心怀不轨吗?   韩冰笑着说:“我倒不急着见什么三小姐、四小姐,唯一想见的就是二少奶奶,承你赞我一句出尘脱俗,我也赞你一句‘财’貌双全,像你这样集‘财’貌于一身的翩翩公子,必然娶一个倾国倾城的夫人,我一直在想不知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你。”韩冰初到何府,但对府内每个人的性情与状况也知道个大概,何靖华至今未娶,她也知道,只不过见何靖华性格内向故意逗他脸红。另外,虽然胡云山不承认这宗包办婚姻,但她名义上仍是他的夫人,何靖华比胡云山小,她做嫂子的,逗逗小叔子也无可厚非。她口中虽然所说才貌双全,但她心里却认为何靖华的才只能是钱财。   何靖华脸一红:“可是我现在还没有娶太太。”韩冰笑着说:“一定是你太挑剔了。”何靖华正色说:“并不是我太挑剔,我只是还没遇到一个令我心仪的人。其实我对她的要求并不算高,不一定要倾国倾城,我只在乎情意相投。”他苦笑一声:“婚姻一次就够了,我爹和我大哥的麻烦已经够多,我不想学他们。”   韩冰冷笑说:“太太多有什么不好?那是一种荣耀,是家财万贯的象征。现在不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想攀豪门。如果二少爷只娶一房太太,岂不是枉空了许多位置?”韩冰是有感而发,她心里说:“倘若当初我没有虚荣心作怪,也不会有今日的背景离乡。都是因为一念之差,酿成现在的苦酒。”   何靖华性格忠厚,见韩冰话锋不善,只得住口,怕一语说错又遭冷言冷语。   韩冰因为心里有事,皱着眉头也不说话。两人默默走进后花园。韩冰见在一个小亭旁边有两间屋子亮着灯,就问:“这里还有人住吗?”她心道:“这出尘脱俗的也并非我一人。”何靖华说:“草亭左边是你的小书房,右边的是我的房子。韩先生不会不喜欢我这个邻居吧。”韩冰说:“我只是没想到二少爷竟住在这偏僻的地方。不过这绿树红花掩映的房子的确很美,二少爷眼光不错,这里即幽雅又肃静,倒是居住的好环境。奇怪!”她飞步跑上草亭:“这个亭子是用草搭的,二少爷不觉得它得金碧辉煌的建筑,搭配有些不协调?”   何靖华紧跟其后上了草亭:“韩先生没发现亭子上的草是绿的?”韩冰说:“我就发现草好像新发出的一样才觉得奇怪,有钱人家就是不同,就连一个小亭子也要别具匠心,劳民伤财。”   何靖华说:“这可不用劳民伤财,是我和云山的合作品。当初修这个亭子的时候,工匠由于临时有事离开一段时间, 我和云山把他从乡下植来的草皮和了泥,栽到亭子上。我们隔三差五地浇水,妈当时笑我们小孩子顽皮,没想到第二年春天,工匠们回来的时候,草竟然发了嫩芽,爹念我们做的辛苦,也就把它留下。就是为了这个草亭,我才搬到后花园,而且云山也隔三差五来看看。”他怕韩冰听不懂,又加了一句:“云山是我好朋友。”   当何靖华提到云山的名字时,胡云山的音容笑貌一下子浮上了她的心头,再想想洞房夜独坐一宿,她的心又冷下来,韩冰心里很不是滋味:“胡云山可以把爱付于一座没有生命的草亭,而将我弃如敝履。他不喜欢我,我不怪他,可他不应该娶了我又将我抛弃。即使洞房之夜给我一个明确答复,让我明白他的心思,我心里也会好受些。”韩冰心情顿时变得淡淡的,刚才的兴致一扫而光,她从草亭上走下来:“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何靖华说:“我送你回房,不知你习不习惯丫头服侍?你若是不习惯,我派兰喜过来 ,他做事很麻利,是我最喜欢的。”韩冰赶紧说:“我一个人很好,不习惯被人服侍,至于丫头和兰喜,你还是自个留着吧。”她心里暗笑,我一个女孩子,你竟派一个小子来侍候我,我若是收了,岂不留下话柄。   小书房共有三间房,外面的两间里堆着很多书。靠西墙有一张条木桌子,桌子后面放着一张红木雕花椅子。屋子中间放着一溜桌椅,显然这里原来有人念过书。韩冰问:“刻儿不是这里的第一个学生?”   何靖华说:“这里除了大哥以外,我云山、三妹、四妹都在这里受了启蒙教育。”韩冰问:“我只要教刻儿一个学生吗?”何靖华说:“爹虽然有众多姨太太,但只有二姨生了五妹,不过五妹今年才三岁,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   韩冰走进卧房,险些笑出声来:“二少爷你怎么把我的睡房布置得像女孩子的闺房一样,又是红的又是粉的,如果让三小姐看到,又得笑你不够品位。”   何靖华说:“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本来就够冷清,再配上一些淡雅之色,完全没有一种家的感觉。何况你长得身子单薄,我看这样会好些!”韩冰笑着说:“那我就多谢二少爷体恤了。”她看到在白墙上挂着一把宝剑问:“这是做什么的?”何靖华说:“是给你防身的。”韩冰苦笑了一下:“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还用这个?二少爷你也忒细心了。”她见屋里摆设,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而且在墙角还放着一张古琴,不禁对何靖华的好感又增加几分。何靖华说:“你不要人侍候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一些粗活有丫头,你不用事事动手,衣服脏了,屋子乱了,自然有人给你收拾。”   韩冰千答万应,何靖华才告辞走了。韩冰送他出门口,转身回到卧房,伸手从墙下取下宝剑,随手挽了个剑花:“我从小学过武功,这是一个秘密,连佳红也不知道。妈不许我在人前练武,怕被人笑话,现在在这里倒可以一展身手。不过今天是不行了,我实在太困。”她重挂上宝剑,伸了个懒腰,和衣躺在床上。刚躺下就听到有人敲门,她只得坐起来问:“谁,进来吧。”一个身穿淡黄色满服,脑心梳着辫子的小女孩走进来:“韩少爷,二少爷让我给你送吃的。他说你今天累了,他就不陪你吃了。”   韩冰接过食盒:“你替我谢谢二少爷,我一个人吃,你先回去吧。”小丫头走了。韩冰边吃饭边有些后悔对何靖华的几次冷嘲热讽,“他虽是胡云山的朋友,我也不该迁怒于他,何况他堂堂的何府二少爷又不欠我什么,竟对我如此礼遇,我又有什么理由再责怪他。”   韩晴自从韩玉露出走后,总是魂不守舍的,佳红见妈不高兴,也提不起精神。秦含玉觉得对不起韩氏母女,见到她们总是绕着走,怕碰见没话说。倒是翠婶三番两次过来安慰韩晴,仍然无计于事。韩晴终日以泪洗面,嘴里总说:“露儿,是姑母害了你!”有时神志不清时,总是拉着佳红的手说:“云山,露儿那么好,你怎么就不要她呢?”   佳红一见妈哭,也陪着哭:“妈,又怪不到你。这门亲事是舅舅舅母亲口答应的。也该表妹走这步。妈,你不要太难过,你若是有个好好歹歹叫我怎么活?”韩晴二十九年来走过的路令她抱撼终生。唯一的一点安慰就是有佳红这么一个好女儿,她看着佳红瘦了很多,很心疼:“佳红,是妈当初和胡老爷私奔惹怒上苍,才将罪降到我头上,是我的错我承当,为什么偏偏扯上露儿,露儿那么好!难道真是红颜福薄吗?我欠韩家太多,今生今世也还不上,我再也没脸见大哥大嫂。”她最后的几句话哽咽着说出来。恰被影身门外的胡云山听个满耳:“红颜福薄?她为什么不说红颜命薄?莫非玉露没有死?”   佳红说:“妈,表妹不是红颜福薄。她不嫁给胡云山是她的福气,胡云山算什么东西,朝三暮四。要我说是胡云山没福,娶不起玉露做媳妇。”   韩晴苦笑一下:“佳红,你不用安慰我,我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想不出解决这件事情的法子,如今露儿下落不明,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哥大嫂。他们四十岁才有这么一个女儿,爱若掌上明珠,要是他们知道真相,会不会承受得住?”   胡云山呆呆立在门旁:“没想到由于我的逃婚,竟弄得这么一大堆乱摊子,要知现在,当初我就该力拒这门亲事。”   胡云山正胡思乱想之际,屋里胡佳红推门出来,险些撞到胡云山身上,当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时,脸立即沉了下来:“你到我们家做什么?贵客不踏贱地,你赶紧走。”说完,过来推胡云山。   胡云山一把抓住佳红的胳膊:“表姐,借一步说话。”胡佳红一甩胳膊:“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赶紧滚!”   韩晴听到声音问:“佳红,你和谁说话?让他进屋说。”胡佳红边挣胡云山握她胳膊的手,边说:“妈,没人。只是不知道谁家的癞皮狗赶也不走。”   胡云山被骂得啼笑皆非,低声说:“我有话单独和你说,姑姑情绪不好,最好背着她,否则姑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要负主要责任。”说完放开手,当先向郊外走去。胡佳红问:“你威胁我?”不过她还是跟过来。   来到初遇韩玉露的小河边,胡云山停住身。胡佳红说:“有话就说!姑奶奶可没功夫陪你磨蹭。”胡云山苦笑了一下:“从胡家论我们是堂兄妹,从玉露论你是我表姐,我怎么也想不出这‘姑奶奶’是从何论起的。”   第九章晓大义佳红寻玉露再相遇   胡佳红冷笑一声:“你不是找我到这儿,来论你到底管我叫什么吧。从胡家论你是财主少爷,我是佃户的女儿,这堂妹的称呼就免了。至于玉露那方面就更不用提,既然你不承认她,又何必承认我这个外人?想来想去还是姑奶奶这个称呼最恰当。胡云山,当初是你爹三求四请的想娶玉露,我妈等碍于情面才勉强答应这门婚事。没想到你倒上演一出逃婚记。看来样样被你们家占了先,‘要’也是你家,‘不要’也是你家。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上去人模狗样的,玉露哪点配不上你?”胡佳红恨胡云山至深,因为是他给她们家带来极大的伤害。   “佳红,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现在想挽回也不可能。我只是想问你玉露是不是真的投河自尽了?“   “胡云山,你不要我表妹,也不该背后咒她,你到底是什么居心?你以为没了你,她就活不成了,你想得倒美!”其实她已从胡府的丫头春秀口中听说在苏州河上发现玉露的衣服。可是凭她的感觉,玉露绝对不会自杀,玉露貌似柔弱,心却刚强,她绝对不会为了婚事而看不开。但她还是将这件事隐瞒下来,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她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韩晴,妈太脆弱了,她经不起任何打击。这也是她跟胡云山出来的原因。   胡云山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佳红的手:“这几天我一直心绪不宁,一直告诫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现在从你口中认证了事实,我终于可以放心了。佳红,谢谢你。”   胡佳红瞪大眼睛看着他,忽然甩开他的手:“你谢我什么?韩玉露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倘若她有个好歹,你难辞其咎。”说完她转身走了,走几步她又回来,“我们家是穷,但是人穷志不短,不想仰人鼻息。当日一时糊涂错应了这门亲,现在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表妹,我们也不勉强。至于你姑姑、表姐这个称呼最好以后不要叫,我听了浑身不舒服。”   胡云山苦笑着说:“佳红,你和慧姗从小一起长大,我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事事对你和慧姗一样。即使今天我做错什么,大伙都怪我,怨我,可你却应该理解我。如果我有什么对不起玉露的地方,我也不是存心的。当我听到爹给我订亲的时候,我也曾拒以力争过,可是爹不同意。我没有害玉露,倘若我真想害她,可以让她成为真正的二少奶奶后抛弃她,永不回来。如今她仍是冰清玉洁的。我尊重她,她也是这场包办婚姻的牺牲品。我现在之所以愧对她,就是我没有向爹把我当时的决心完全挑明,可是我实在力不从心。我不是不想要韩玉露,当时我连她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我怎敢要她,要她就是害她。”   佳红本来背对着他,听他说话慢慢转过身,胡云山从身上取出慧姗掉的那幅画,问:“这中间的女孩是谁?”   佳红淡淡地说:“你没看到落款吗?何必明知故问。她就是你不屑一顾的韩玉露。”说完,她冷着脸急匆匆地走了。   胡云山蹲下身,再一次认证他所深爱的女孩,就是被他抛弃,至今下落不明的妻子,他的心里有些矛盾,虽然心痛失去韩玉露,但是对逃婚又不后悔,他眼泪不听话流了出来:“即相逢何必不相识。”半晌他站起身,拭了一下眼睛,他苦笑一下:“男儿有泪有轻弹,可是我却为她两度落泪。”刚想去取绑在郊外的马,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二少爷,真的是你!”   胡云山回过头来,见翠婶又惊又喜地走过来:“刚才在佳红家门外,看她和一个人走,觉得像你,就偷偷跟过来,果真是你!二少爷你怎么敢回来?老爷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快走吧。要是被老爷看到你,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胡云山一把抓住翠婶:“翠婶,爹他们打捞到二少奶奶的尸体了吗?”翠婶摇了摇头:“还没有!”胡云山轻轻地说:“那么她还有可能活着,也许只是把衣服抛到河里。”   翠婶催促他赶紧上路,陪着他走到郊外的马旁。翠婶说:“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做生意也要小心,没有你爹的支持,做事就不那么容易了。”   胡云山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了。翠婶,我爹就求你多照顾!”他飞身上马,冲翠婶抱了抱拳,看着远方掩映在云雾中的胡家大院,带着有家不能回的愁畅,打马而去。   佳红一路闷闷地回到家:“我是在怪他吗?这件事的责任的确不应由他一个人负。从小我就喜欢他,我知道那不是爱,也不可能是爱。可我就是惦着他,盼他从上海回来。我不喜欢他称呼我为表姐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是我在怨他已经把表妹看成妻子了吗?难道我在嫉妒表妹吗?”她无意间一抬头,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赶紧往家跑,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佳红跑到门口,见韩晴由一个丫头搀扶着出来,佳红问:“妈,你要去哪儿?”又一个丫头从屋里拎着包袱走出来,向佳红揖了一揖:“表小姐,你回来正好,我们正要去找你,我们这是奉老爷之命,接姑奶奶,表小姐过去。我们老爷已知道小姐的事了,他说不希望姑奶奶有什么事!他说大伙在一起,彼此照应着会好些。”   佳红看她是韩玉露的贴身丫头秋水,韩秋桐本来给玉露两个陪房丫头,秋水就是其中之一,玉露说:“我到那边,自有那边的人服侍我,何必从家里带人过去。”夫人说:“陪房从古就有,也不是从你开始,也不会因你结束。你不带倒显得我们家寒酸。”韩玉露说:“妈是怎么教导我的?这会儿倒糊涂了。出身不是一个人的根本,妈当初倒是带了两个陪房,和这边的丫头,屡次冲突,后来各自嫁了人,出去了,家里人的倒比她们服侍的还好。”韩秋桐见女儿意志坚决,就没坚持。   韩晴在玉露走的当天,派小丫头回去报信,胡泰裕也打发人过去赔罪。韩秋桐当下派人去找,找了两天,音讯全无,夫妇二人知道女儿性格刚毅、武功高强,不会出什么事,相反倒是韩晴,怕她有什么意外,想不开,急忙派人来接。   佳红帮丫头将韩晴扶上车:“难得舅舅、舅母深明大义,这时候倒念着妈的安危!妈,原来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现在有舅父舅母照顾,我也就不用挂心了,我想去找表妹,与其大家待在一起,牵挂表妹的安危,不如让我去找她。”   韩晴用手拭了一下泪说:“你去吧。露儿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什么时候回来。大哥失去露儿,我也不敢独有你。”她从包袱里拿出十块大洋,“妈只有这些,你带在身上,一路上要小心了。”佳红点点头,韩晴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件紫色的缎面夹袄:“妈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件衣裳你穿着,一路要小心了,不论如何你一定要找到露儿,妈希望你们俩个都平安回来。”   韩冰在何府安安静静地度过三个月,三个月来他从来没有踏出后院半步,每天带着刻儿在花园的小书房里读书、念诗,闲暇时也到花园里散散步,吸些新鲜空气,过着一种恬静与世无争的日了。何靖华偶尔来看看他,只是略站一会儿就走。韩冰在何府里过的是一种世外桃源的生活。直到四小姐何雯蓝从英国学成归来的时候,打破了她这种安闲,将她卷入一场感情纠纷中。   这一天,韩冰正在教刻儿读百家姓,韩冰负手立于窗前,听着刻儿朗朗读书声,何夫人的贴身丫环柳枝满脸含笑走了进来:“韩老师,我们四小姐从英国回来了,她想见见小少爷。”韩冰转回身,听说何雯蓝回来,她很高兴:“刻儿,你四姑姑回来了,你过去吧。”   刻儿放下书,抬起他秀气的脸,冲韩冰笑了笑:“老师也一起去吧。老师不是说过很想见见四姑姑吗?”韩冰被他逗笑了说:“你这孩子,我几时说过想见四姑娘了!”柳枝说:“四小姐叫韩老师也一块过去,还说给老师也带了礼物。”   当韩冰带着刻儿一起走进何府客厅时,大厅里已宾客如云。何府的客厅很大,天花板处一个大的吊灯,直垂到二楼底,楼梯紫色的扶手,栏杆上包着黄铜,一楼是天蓝色的地毯,地毯上织着白色的牡丹花,紫红色天鹅戎窗帘,被一条金黄色的丝带子,束在窗户两侧,客厅中间一套紫色真皮沙发,中间一张红木茶几,主位沙发上坐着何笑伦,何夫人,一个十八九岁的摩登女郎斜倚在何夫人身上。何老爷低着头在看一张报纸、何夫人正关切地搂着少女问长问短。下垂首左边沙发上坐着何琴华,何琴华正拿着一只金表给表上劲,他夫人林驰拿着一根香烟,翻来覆去地瞧、三小姐何恬拿着指甲刀修指甲,旁边一个面容稍黑的女孩,拿一张纸接她剪下的碎指甲。右边沙发上依次坐着何靖华和两个青年男子,何靖华拿着笔,伏在茶几上正在抄什么。旁边的一个穿白色西装的靠在沙发上养神,另外一个男子低着头,看何靖华写字。丫头仆妇分立于左右,姨太太们则坐在靠南墙的一排长沙发上。   他们在大厅门口一闪时,主位沙发上的少女也一眼看到他们,少女站起身,光着脚跑过来:“刻儿,才两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刻儿向少女行个礼:“四姑姑您好!”少女笑着抱起他说:“想不到我们家最淘气的刻儿也变得知书达礼了。”她笑着转向何夫人,“妈,你还记得去年写信给我说刻儿将李先生抓得满脸伤痕的事?李先生可是我们兄妹三人的启蒙老师。”何夫人笑着说:“记着。李先生只不过才上半天课,就哭丧着脸见你爹,说什么也不教了。说他年纪大了,还想多活几年。后来又相继请了几位先生,教的最久的也只有三天。”韩冰微微笑了笑。   何恬心里暗恨:“刻儿上学第一天,我白费了两个时辰教他对付这小子的办法,没想到不但一招没用上,还被这小子整得服服帖帖的。”   何雯蓝放下刻儿,在刻儿的脸上吻了一下,刻儿笑着偷偷用手擦了一下,想逃开,雯蓝一把将他拉回来,又亲了两口,才放开他,让他去找林驰,她来到韩冰身侧,行了屈膝礼:“您就是刻儿的老师。能在短短几个月里将刻儿调教成一个懂事的孩子真不容易。”   韩冰愣了愣,她不习惯外国的礼节,不知道该怎么还礼,后来勉强鞠了个躬。听何雯蓝夸赞,淡淡一笑:“也许我和他投缘。”   何雯蓝上下仔细打量韩冰,见他眉目间说不出的一种清新隽秀,齿白唇红,粉白的脸蛋上悬挂着丰挺秀拔的鼻子,五官本来是个个精雕细琢的,再那么巧夺天工地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成了人间绝色。何雯蓝心里叹道:“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美男子。什么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以前我还不以为然,想不到今天在一位教书先生身上领教了。”韩冰上中等个,挺拔的身材,穿着一件银灰色长袍,更显出一层帅气。何雯蓝见韩冰被她看着有点不自在,心中好笑,自己竟用一些形容女人的词语来比喻韩冰的清丽脱俗。她拉着刻儿的手:“韩老师过来坐吧。”   韩冰点点头。她在何雯蓝打量她的时候,也打量了一下何雯蓝,虽然她不敢直目相望,但是只一眼,何雯蓝就在她心中刻在一个很深的烙印。见她披散着一头卷曲的长发,在脑心挽了一个髻,将白净的脸衬托得更加丰姿妖饶,大而黑的眼睛,透着一丝灵气,小巧的嘴巴,被口红涂得分外显眼,更增添了她的妩媚,穿着银白色的坠地长裙,在裙子的领口、袖口都缀着银片,身子一动,褶褶放光,本来高挑身材,更显得婷婷玉立,她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没有何恬脸上那种阔家小姐的庸俗之气,韩冰从心里更喜欢她。   韩冰随着何雯蓝走进客厅,何靖华微笑着向她招手:“韩冰,过来坐。”韩冰向何雯蓝微微一笑:“四小姐,我过去了。”她径直向何靖华这边走来。何靖华向旁边挪了挪身子:“我正想一会儿去看你。这几天我很忙一直脱不开身。”韩冰说:“你有事就忙吧。不用总过来看我。”   当何靖华和韩冰说话的时候,坐在何靖华右边身穿银白色西装的男子转过头来,他眉宇间挂着一丝淡淡的愁云。当他抬起眼和韩冰打个照面的时候,他不觉身子一震,这一震何靖华都感觉到了,他关心地问:“云山,你怎么了?”胡云山仍紧紧盯着韩冰:“他是谁?以前没见过。”   何靖华笑着说:“你这些天神情恍惚,连我说过的话都忘了。他就是那天从你家回来被我车撞到的现在已成为刻儿老师的韩冰。”何靖华一口气说下去,胡云山只记着姓韩。   胡云山心里说:“怎么他也是姓韩的。他长得这么像玉露,难道他是玉露。”可是看到她尚未披至肩头的短发,他又失望了:“不会的,她怎么会有胆子将头发剪短。也许他们只是碰巧了相像。”有佳红和祝儿的例子,他觉得天下之大,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也不是不可能。一九一八年还没到五四运动,女子对头发还是珍惜有如生命,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韩冰看胡云山的眼神,更令胡云山将心中刚结起的结解开,他的眼神是那么漠然,那么坦然,根本不可能与自己有任何瓜葛的样子,如果是玉露她一定不会对我无动于衷的。何况韩玉露生死未卜。几个月来,他一直煎熬在与韩玉露的悲剧中不能自拔,韩玉露在小河边娇美的面容与喜堂上窈窕的身材,不时地在他眼前回映着,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道影子时而重合,时而分离,却日渐清晰起来,挥也挥不去。   韩冰凝望着胡云山,见他眼中满是忧郁,心不自禁动了一下:“想不到我和他又见面了。我以为我对他的心已经死了,可是我的心为什么还会痛呢?苏州首富胡泰裕的二少爷是什么样骄纵放肆的人物,他眼中的忧愁是从何而来的,难道是为了我?不会的。他既然不珍惜我,将我视若草芥弃之荒野,又何必故做珍惜,惺惺作态。”   何靖华见韩冰与胡云山都不说话,只是互相凝视着,胡云山的眼神中包含着复杂的喜与忧,而韩冰的眼神中却是很简单的淡漠。   何恬看胡云山‘脉脉含情’地盯看着韩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冷笑着说:“二哥,你这么紧盯着韩老师看,小心人家误会你偏爱相公。”   韩冰脸色攸地变得煞白,何恬这句话太恶毒了将韩冰比做那种专门以色相勾引男人的相公。   胡云山见韩冰苍白的脸,心忍不住痉挛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会为韩冰受辱而心痛,他瞪了一眼何恬,对韩冰说:“韩先生你不要往心里去,何恬向来说话口无遮拦。”韩冰冷笑着说:“请问三小姐,什么是‘相公’?想不到堂堂的何府千金,倒是如此博学多才,真是令我佩服!”   第十章逞威风何恬乱泼醋   恃强?   何恬没想到韩冰会在众人面前讥讽她,脸顿时沉了下来,她一步跨到韩冰跟前:“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你不是一身才气吗?怎么会连这两个字的意思也不懂?你在众人面前讽刺我,到底是什么居心?一个流浪街头的小混混,是我二哥可怜你,才将你领回来,你不念我何家的好处,还敢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何靖华站起身,一把拉开何恬说:“三妹,你不许胡说。凭韩先生的才气肯屈尊到我家就是给我一个面子。”   何恬甩开何靖华,冷着脸问:“大上海博学多才,通古知今的人才有的是,二哥为什么单单挑上他?”何靖华问:“我们家已经为刻儿请了十几个老师,刻儿又听过谁的话?又有哪个肯留下来?”   客厅里的人开始并没在意他们,可是何恬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容他们不停下话,而转向他们。何恬冷笑着说:“刻儿,小孩子他懂什么?只不过被他的脸蛋给迷住了,不要说一个不懂事小孩子,就是让我天天坐着看他,我也愿意,不是有句话叫秀色可餐吗?”   韩冰越听越不象话,转身向外走去:“二少爷不要因为我,伤了你们兄妹的和气,既然三小姐下逐客令,我现在就走!”何靖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韩冰,你不能走!”何雯蓝走过来笑着说:“韩老师,你这会儿走倒没意思了,知道的是你不想在我们家做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何雯蓝回府,容不下韩老师。”   刻儿跑过来拉着韩冰的衣襟:“老师,刻儿不让你走。老师是刻儿的老师,不是三姑的老师,她无权赶你。”说着过去推了何恬一把。何恬正在盛怒下,回手给了刻儿一巴掌,把刻儿打了个趑趄,何雯蓝一把抱住他,刻儿乘机搂住她的脖子,伏下身哭起来。   韩冰的泪水都在洞房之夜流干了,她倔强地站着,眼光冷傲地射向何恬,见何恬一双恶毒的眼睛,也在瞪视着他:“韩先生,手段不错吗?你到底是用什么伎俩,使我们家二少爷、四小姐对你俯首贴耳的。?”   何雯蓝横了何恬一眼:“三姐,你说话别那么狠好不好!”   何恬笑了笑:“四妹,我原以为你的品位很高,想不到却为了这么个阳气不足的男人和我公然作对,你说说,到底是我们姐妹情深,还是跟这个不相干的人亲?”   何夫人实在听不下去了:“骆梅你少说两句好不好?今天本来高高兴兴的,你在这儿耍什么小姐脾气?”何恬原名叫何骆梅,她嫌土,改了名。   何恬原本性格刁钻,家里人都让她三分,所以养成她专横的脾气,没想到今天惹得家里人个个痛斥她,气得她脸色煞白:“妈,连你也不向着我,难道你们都被这小教书先生使了魔咒?”她怒冲冲走到韩冰面前,冷不防一巴掌扇过去,韩冰猝不及防被打个正着,她本来是个富家小姐,虽然学过武功,但几个月来的人生波折已经将她折磨得心力交瘁,只有一丝宁折不弯的信念驱使着她,勉强应付着生活。她被这冷不防的一巴掌,身子倒退两步,多亏胡云山一把抱住她,她才稳住身子重新站直,她瞪视着何恬:“你凭什么打我?”   何恬说:“不凭什么,我喜欢打就打了。”说完她又抬手打第二巴掌。她很吃惊,何笑伦自认出身将门,儿子女儿都要学武功,虽然何恬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玩乐上,对于武功她还是下了苦功,没想到自认为手劲很大的一巴掌,只把这小子打退两步,而且脸既不红也不肿,这个结果倒出乎她的意料。   何恬第二次扬起的巴掌,还没落到韩冰的脸上就被胡云山挡了回去:“何恬,你不要欺人太甚!”何恬这一通威风本来是使给胡云山看的,见胡云山也向着韩冰,就跑到何笑伦面前撒起泼来:“爹如果今个连你也不向着我,我就只有死的份了。”   何笑伦大喝一声:“够了。你们少说两句好不好。今天本来高高兴兴的,你们到底要闹到什么地步?四姐,去帐房支五十块大洋,送这位先生上路,我们家庙小容不下大菩萨。”何笑伦从韩冰一进来没向众人请安这点上,心里就有气。在他的心中,屋子里的人个个都是主子,而唯有韩冰才是奴才。   众人被何笑伦的主张给弄惊了,连何恬也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她原本只是想打韩冰一顿出出气。   何靖华问:“爹,韩先生到底有什么错,要赶他?刻儿好不容易安下心来上了三个月学,难道爹不想刻儿有出息?”   何笑伦冷笑一声:“良禽择木而栖。没有好先生,又怎么能教出好学生,连个礼节也不懂,连个尊卑也不分,吃我们家的饭,却敢和府里的小姐公然顶嘴,我怕刻儿会有一天连我也不放在眼里。”   韩冰羞忿交加,她问:“何老爷,什么叫礼节不懂?什么叫尊卑不分?”何笑伦大声说:“你现在和我说话的口气,还用我解释这两句话的意思吗?”韩冰冷笑着问:“如果现在何老爷见到宣统皇帝还会不会三拜九叩?”   何笑伦被韩冰一句话给问住了。韩冰又说:“大清国二百多年的统治已随着民国建立而土崩瓦解,哪个尊哪个卑?现在街上的讨饭人中,何老爷敢说他们之中没有当年最尊贵的贝勒格格,甚至皇亲国戚?我与三小姐只是为了一点小事而争吵,想辞退我,我不反对。老爷又何必强将我扯到身份贵贱上。我学问浅薄,本不配做刻儿的老师,但是如果将我说成礼节不分,是非不懂,我绝对不敢领受这份妄加之罪。我觉得我在贵府,凭得是我自己的本事吃饭,古人尚有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何况我呢?”她伸手抚摸着刻儿:“刻儿,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贪玩了。即使老师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听别的老师的话。”   刻儿从何雯蓝身上抬起头,大声说:“如果老师不教刻儿,刻儿也不要上学了。”何笑伦说:“你看看。才几个月的时间,这么大的孩子也敢威胁起我来了?刻儿,我告诉你,即使你一个大字不识,我也不会留下他做你的老师。”   四姐取来五十块大洋,交到韩冰手上,韩冰接过三十块:“我只拿我应得的,不是我的我不要。”何笑伦说:“四姐,全给她。钱可是好东西,从我何府出去的人,我不希望他们说我吝啬,说我不讲人情。”韩冰轻蔑地望着四姐递过来的二十块大洋:“四姐,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金钱的奴隶。我不会为了这二十块大洋而忘记我今天所受的侮辱。何老爷,你不要以为多给我几块大洋,你就讲人情了,人的感情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她推开四姐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胡云山一步追上她,拉住她的胳膊:“韩老师,舍妹准备报考北师大,我正想给她请一位家庭教师。”韩冰一愣,她知道慧姗要去北京上学的事,可是如果见到慧姗,自己的身份一定会暴露,她刚要推辞。   刻儿也追过来:“我和老师一起走,老师一边教慧姗姑姑,一边教刻儿,刻儿不想一个大字不识。”林驰对何琴华说:“老师一走,别人倒没什么损失,我们刻儿今后怎么办?”   何恬一见胡云山要请韩冰,顿时六神无主,她心道:“不能放他走了,留在我身边倒可以对付,放出去,就难控制了。”她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这么恨这个小书生。何恬一把拉住何笑伦的胳膊:“爹,如果你赶走韩老师,不是陷我于不义吗?既没了兄妹之情,也没了姑侄之义。我刚才只不过使使性子,并没想要闹到这个地步。爹,您就收回成命吧。”   “不行,说出去的话怎能收回来。你把爹当成什么人了?”何笑伦一副私毫也不改变的态度。   何琴华说:“爹,芝麻大的事又何必闹得上下大乱,不为别的,也要为刻儿着想。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刻儿伤心?”   何笑伦别人的话一概当耳边风,可就唯长子之话是从,他见何琴华开口了,平了平心中怒气:“好吧,那就留下吧。”说完拂袖回了大书房。   何靖华虽然看不惯大哥风流成性,但对他的处事还很赞赏,他笑着说:“大哥谢谢你。”何琴华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别高兴太早了,还是想想怎么留下韩老师,如果他执意要走,我也没办法。”当大家将何笑伦收回成命的消息告诉韩冰时,她脸上并没有欣喜,她问何靖华:“如果二少爷处在我现在的情况,会怎么做?”何靖华说:“我当然会留下了,不为别的,为了刻儿那份浓浓的依恋和何府上下的一致挽留。”   韩冰摇摇头:“我不是不想留下,刻儿与我的感情于日俱增,我对他也有份依恋,可是我怕我今天留下来,难免日后不会旧事重演?我恐怕我承受不了再一次受辱。”   何恬说:“今天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胡说八道,也不会闯祸了。韩老师,我诚心请你留下。如果你非要走,就是不接受我的道歉。”何恬虽然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气焰,眼中的怨恨还是很深,韩冰心道:“何恬为什么与我针锋相对,处处与我为敌,难道是我在什么地方不知不觉得罪了她。”   何雯蓝见韩冰低头不语,并没有接受何恬的道歉,心里很不高兴,她心里说:“三姐到底是何府的小姐,她再怎么做得不对,凭她向你道歉也该给她三分面子。何况三姐又这么软语相留,你就应该给她个台阶,都这么僵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对韩冰说:“如果老师以为何家不配你留下,我们也不敢勉强。”说完她转身想走,被何恬一把抓住:“四妹,人还没有留下你怎么能溜?”何雯蓝奇怪何恬为什么会出尔反而,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韩冰望着满脸泪水的刻儿和面带不悦的何雯蓝,以及满是期待的何靖华,心里说:“如果再僵下去的话,就不好收场了。”她笑了笑:“我只不过回答慢了一点,四小姐就恼了。今天四小姐刚回来,就给我一个下马威。”何雯蓝转怒为喜:“你知道厉害就好了!”   送走胡云山,何靖华来到韩冰的小书房外,见韩冰正站在门外一棵柳树下沉思,他走过去:“怎么夜深了还不睡?白天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韩冰抬起头:“我并没有往心里去,我只是奇怪胡少爷看我的眼神,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何靖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些不对劲吗?我倒没发现,他只是沉泯于丧妻的悲痛中不能自拔罢了。”韩冰故做吃惊的样子问:“胡少爷成亲的吗?怎么他夫人年青青的就不在了吗?”   何靖华说:“他虽然成亲了,但是他的婚姻却是名存实亡。他夫人的身世很可怜,听说刚刚成亲就投河自尽了。”“什么?”韩冰虽然当初从胡府的小丫头口中听到说二少奶奶投河自尽,她当时并没怎么上心,也没想她口中那个二少奶奶就是自己,今天乍一听到何靖华说这个消息,也不禁吃了一惊。何靖华接着说:“但这对大家只是个猜疑,因为在苏州河上只发现她的衣服,却没捞到尸体。”   韩冰说:“也许是死了,那么大的一条河,想捞个尸体又谈何容易。”她心里却说:“当初到县城时,一气之下将结婚礼服扔到河里,却误打误撞让胡家以为自己自尽了,这样也好,干干净净地由韩玉露变成韩冰,心如止水,一腔如冰,再也不用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心存妄想了。”她问:“既然他与夫人的婚姻名存实亡,那他为什么又沉泯在丧妻的悲痛中呢?”何靖华叹了一口气:“听传闻说他的夫人真的很好,不但文才好,相貌也是上上人选。众口铄金,大家都在埋怨他错过了一场天赐良缘,所以他现在很后悔当初的逃婚。   韩冰淡淡一笑:“两个人相处,相貌和文才都不是很重要的,重在情投意合。既然胡少爷不喜欢他的夫人,逃婚不能不算是个上上之举,勉强凑合在一起只能徒增两个人的伤悲。他这一走不是很好吗?一了百了,他又何必后悔呢?“   何靖华说:“人的性情很矛盾,得到的不珍惜,失去的反而可惜。云山说,如果他夫人效仿古道,遵从三从四德,在家里做一个贤妻良母,他也许会心安理得地在上海混下去,根本不会像现在这么牵挂她。可是自从她走后,是死是生系于一线。这几个月来法妻头罩红巾的窈窕身材,时常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也挥不去。看着他日渐消瘦,我心里很难过,可是我却爱莫能助,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韩冰说:“也许他以为现在伤心是对亡人的一点安慰!可是人一旦死了,真的会灵魂不散吗?即使真的灵魂不散,会因为他的痛苦而感激涕零吗?活着的时候不想个万全之策,一旦无法弥补的时候,却故意装着如何为多情苦,为一缕消逝的灵魂而信誓旦旦。如果他夫人没死,有一天站在他面前,并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不知道他是会成全今天所发的誓言,还是逃之夭夭?”   何靖华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我会试着用你所说的话开导他。”   韩冰忽然打了个喷嚏,何靖华说:“小心冻着,快进去吧。”韩冰说:“你也进来吧。”何靖华说:“天太晚了,今晚我还有一份材料要赶出来。”目送何靖华走远。韩冰回到卧室,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她坐到床上,心里说:“胡云山在想我吗?他真的会后悔当初的悔婚吗?如果是那样,我该不该和他相认?”可是一想到洞房花烛夜,自己形单影孤地坐到天亮,心里一寒,她冷哼一声:“他是在想我吗?他只是在想那缕他以为飘逝的灵魂!”   第十一章巧脱身无意踩夫脚 痴   夏天本来应该多雨的江南,却一个月一场雨也没下。这一天,韩冰吃过早饭,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衣服,腰中系了一条同色的长带子,拿了喷水壶,到草亭去给草浇水,后花园里的花草树木有专人照顾,只有草亭上的草一直由胡云山和何靖华自己照管。自从韩冰搬来后,何靖华由于公事忙,又兼顾着胡云山,抽不出时间照管草亭,就把它交给兰喜。可是兰喜三天前从草亭上下来,不小心扭伤了脚,韩冰自愿承担下来,兰喜说:“韩先生我可不敢让您替我,要是被二少爷知道了,还不骂我?何况您还要教小少爷功课。”   韩冰说:“小少爷这两天请假,我闲着没事,如果你怕被别人看出来,我换上你的衣服,二少爷性格随和,你有病,他知道,他怎么会骂你?你只要待在屋里,不出去就没事了。”兰喜最后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但是他的旧衣服怎忍心让韩冰穿,后来他拿了一套,没上过身的,给了韩冰。   韩冰学着兰喜的样子,登着梯子上了草亭,见四下无人,轻轻地跃到亭子顶上,踩着柔柔的草,她心里好笑:“要是妈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定然吓得瞪大眼睛叫我下来。若是胡云山见我这样,一定会很庆幸没有要我。”她边浇水边假想着妈和胡云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得意处竟然吟起词来:“落花已做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袅晴空。” 吟到空字时,她兴奋的来个大翻身,险些从亭上掉下来,她赶紧定住身形,才站稳。她正沉浸在嫩草与新词的喜悦中时,忽然听到后花园角门外传来何夫人的声音:“是冰儿在吟诗吧,这孩子一大早就这么用功。”吓得她赶紧跑到亭子的背面,贴着草俯下身,怕被何夫人看到成何体统。   何夫人在韩冰的小书房里转了一圈,没看到韩冰很奇怪:“明明听到他在念诗,怎么没人呢?”六姨太祝儿说:“小少爷这两天不上课,也许他到别处玩去了。或许刚才吟诗的不是他。”何夫人点点头:“也难为他了,整天困在这里,我那两个儿子要是在家里待上一天,就浑身难受。”祝儿问:“夫人找韩先生有事吗?”何夫人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听靖华说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请他给画两个花样子,不在,也就算了。”祝儿问:“昨天春柳不是去我那儿取了几张吗?”何夫人说:“你昨个给我那几个花样子,我怎么绣都觉得不好看,你给我看看,是不是线没配好。”祝儿说:“让丫头们绣算了,你要是信不过她们,我给你绣。”何夫人说:“让你干的活还少吗?何况我闲着没事,要是不找点活干,那不成废人了。”祝儿说:“小心累坏眼睛。”她们俩顺着原路回去了。   韩冰长出一口气挺起身。她觉得何夫人与六姨太两人的关系根本不象是共事一夫,倒像是母女。她不敢再招摇,急忙给草浇完水,也不踩梯子,纵身从亭子上跳下来。可是她刚站直身子,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拦腰把她抱在怀里:“兰喜,你还骗你家少爷说你脚伤了,害我急忙赶过来给草浇水,原来你是装的。”   韩冰吓了一身冷汗,她已听出声音是胡云山。虽然胡云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但是这么堂而皇之地被他搂抱在怀里,她也有些意乱情迷。她心里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看出是我。”她微微挣了两下,可是胡云山的手劲很大,她没挣开,她低头看了看胡云山的脚,用力地踩了一下,趁着胡云山去摸脚的时候,她匆忙逃跑了。她本来是向着兰喜的屋子跑去。可一想不行,就绕过几棵树,跑回自己的屋子。   心里说:“即使兰喜招出是我,任谁也不相信,文雅如我,怎么会蹿房越脊?”她急忙脱下兰喜的衣服,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坐在书桌前,假意看书。   她刚坐定,胡云山走进院子,韩冰的院子中间一条五米多宽的青石板路,旁边用竹杆搭着一个竹墙,上面爬满爬山虎,紫春藤,夏天待在里面很凉快,东边是一块大场地,是课间休息玩的地方,也有一些简单的儿童玩具。   韩冰装作全神贯注地看书,胡云山伸手敲了敲开着的门,韩冰抬起头,故做惊喜:“胡少爷。”她站起身:“快请进。”   胡云山仔细打量韩冰,见她穿了一件银白色长袍,头上带着瓜皮小帽,手里拿着一本书,笑吟吟地望着他,脸上的清傲之气,一扫而光。   胡云山刚才把兰喜给追丢了,也无心跟他计较,折身来找韩冰,可他万万没想到,踩他一脚的,并不是兰喜,而是如今笑容满面的韩冰。   韩冰把书放到案头上,搬过一把椅子让胡云山坐下,胡云山望着她:“你让靖华给我带的话,已让我茅塞顿开。失去的再怎么难过,也弥补不来。”他站起身见韩冰案头上放着一本英译本的《红与黑》,胡云山拿过来 ,问:“你在看它?”   韩冰点点头:“这部书的作者是法国批叛现实主义作家司汤达。早听表哥说过这部书,可是一直没机会看,正巧四小姐从英国带回来这部英译本的,就拿来看看。中国几千年就不会出这样的作者,惨不忍睹的文字狱,已将中国文人整治得胆颤心惊。”   胡云山笑了笑:“你没进过大学,没受过高等教育。你的学识与见解却让我们这些莘莘学子望尘莫及。”韩冰微笑着说:“我不过是班门弄斧,胡少爷又笑我了。”   胡云山呆呆地望着她,见她眉目间顾盼生辉,更添一层俊秀,越看越觉得像韩玉露,他心里说:“怎么这么像?听慧姗说玉露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韩冰见胡云山的眼中流泻出柔情似水的光芒,心忍不住震撼了一下,她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胡云山将书放回案上,拉住韩冰的手,柔声说:“你是哪的人?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像我一个故人!而且她和你一样都是姓韩的。”   韩冰笑着问:“怎么胡少爷有一个姓韩故人和我像吗?他是做什么的?不会也是教书的吧。”   胡云山说:“她不是教书的。可是她和韩先生一样都是博学多才的人,都是我有眼无珠,白白辜负了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   韩冰一愣,心里说:“他怎么平白无故说这些话,难道他对我有所怀疑?”   胡云山不敢再深说下去,怕韩冰知道自己把他比做一个女子恼了,赶紧改了话题:“我们去园子里逛逛,如果你没什么事,我们出去玩玩。”韩冰自从进了何府,一直没机会出去走走,见胡云山邀请她,就点头答应:“我去告诉兰喜一声,免得二少爷回来着急。”   胡云山说:“我也正想去找他,这小子好大的胆子,刚才无缘无故地踩了我一脚。” 韩冰心里暗笑。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兰喜的屋里,兰喜此时正光着脚,靠着一床兰花棉被上发呆。胡云山走进来,兰喜慌忙坐直身子:“胡少爷来了。”   胡云山故意板着脸:“兰喜,你刚才为什么踩我一脚?”兰喜无辜地说:“胡少爷,我已经两天下不了地,我这只脚肿得鞋都穿不进……去,哪有力气踩……你?”胡云山见兰喜的脚确实肿得像个馒头,也觉得这只脚恐怕不敢落到自己的脚上。何况这小子平日里手脚也不怎么利落,要是能够从那么高的亭子上飞下来,不摔断腿才怪呢?”   韩冰赶紧打圆场:“兰喜好几天都不能下床。也许是胡少爷看花眼了。兰喜,我和胡少爷出去走走,告诉二少爷不用等我吃饭。”   兰喜说:“你们尽管去……吧。我告诉二少爷一……声。”兰喜说话有点口吃,平时还没什么,一着急,就严重。等他们出了何靖华的院门,兰喜才把‘声’字说完。   韩冰和胡云山从何府的后角门出来,便是一趟正街,街的两旁是店铺,街上人来人往,买卖兴隆。韩冰说:“我想去买两件衣服,另外再给刻儿买点东西。“胡云山说:”这么好的天,把时间浪费在买衣服上岂不可惜了,你把你的尺寸告诉我,明个我给你送两套去。至于刻儿的东西,何府里有的是吃的玩的,还用你去操心?买了他也未必喜欢。人家里有的是钱,可你的钱却来之不易,还是省着点吧。”胡云山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他爹总是这么劝他,今个他拿过来劝韩冰,稍做修改,倒也合理。   韩冰说:“我几乎都没有地方花钱,衣服倒是有几套,都是何夫人和二少爷给我做的。我总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人家对我好,我也不能装着不知道。我也知道刻儿什么也不缺,但他缺我给他买的东西,一个糖葫芦,甚至一块小手巾。”   胡云山叹一口气:“路边有卖糖葫芦的,你给他买一串。然后我带你去玩,让你开开眼,去百老汇听听歌,然后再去京华戏院听戏。不过我们最先应该解决肚子问题,先去御园吃宫廷宴。”   韩冰说:“你现在让我买糖葫芦,回来时就剩下一个棍了,何况那只是我的一个说法,我不会真的要买它。至于去御园吃饭,我看就免了吧。何夫人出身王府,整日的就吃宫廷菜,你经常流连于何府,难道你还没有吃厌?”   胡云山说:“那我们去吃西餐?邻街有一家法兰西餐厅,很不错。”韩冰摇摇头:“中国是传统的美食之国,我就不明白。连自己的东西还没吃全呢,却总有人想吃那些东西。我不吃。”   胡云山苦笑着说:“今天我的任务是陪你,想吃什么悉听尊便。”韩冰说:“小时候我最喜欢吃面,可是现在却很久没吃了,我想吃炸酱面。”   胡云山瞪大眼睛:“原来你就只想吃这个?刚才我还提心吊胆怕你想吃什么龙肝凤胆,我买不起。现在你说出来,我的心才放下。”   韩冰笑了笑:“这一顿我请你,轮到下一顿吃好的,你再请我!”   胡云山苦笑了一下,带着她来到一间炸酱面铺。这间铺子门点不大,但很干净。屋里稀落地摆着两张桌子。掌柜和伙计都是一个人,他招呼二人进屋。他开了二十年面馆,平时进来都是穿粗布小褂。唯有这次进来俩穿绸裹缎的。老板说:“两位,小店只卖炸酱面,想吃别的小店可没有。”   胡云山看着韩冰说:“我们就知道你这儿卖炸酱面才进来的。老板,给来两碗,我们先尝尝可不可口。”胡云山和韩冰拣了靠墙的位置坐下。   老板答应一声吩咐下去。然后端上来一壶茶,给两人各倒了一碗。胡云山看看饭馆里除了他俩就没别人,问:“老板,看起来生意不怎么好?”老板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小本经营,只能维持。有钱人不屑光顾我们这种小店。而且现在连年打仗,虽然我们这里还算太平,可是老百姓温饱尚且不保,哪还能到小店里来吃饭!”胡云山见老板虽然衣着简朴,但是眉宇间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高贵之气。他觉得这种气质有些面熟,但是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胡云山笑了笑,刚想说什么,见门帘一掀,老六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胡云山坐的地方正好对着门口,所以老六进来,他也看到他,他也看到他。老六匆匆忙忙走过来:“二少爷,不好了。玉宽被巡捕房抓起来了。”胡云山一惊站起来:“为什么?”   老六说:“我们也不知道,早晨你刚走不久,玉宽说去会个朋友也走了。大约十点多钟,有人送信说看见他被一群巡捕押走了。我们到处找你,后来还是听何府的家人说你上这条街了。二少爷,你看怎么办?”   胡云山皱了皱眉:“不论想什么办法,都要把玉宽救出来。”他看着韩冰:“对不起,原来对你的承诺都要取消了。”韩冰说:“我们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做。救人要紧,你先走吧。”胡云山给她扔下十块大洋匆匆走了。   韩冰已没心思吃饭,老板端上两碗面,面香四溢,她胃口大开,心想:“就是我什么不吃也于事无补。”她刚把筷子伸进面碗,门帘一挑,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乞丐溜进来,他也不说话,抓起韩冰桌上的另一碗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韩冰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他。小乞丐把一碗面吃完了仍旧不走,恋恋不舍地看着韩冰手中的一碗。韩冰苦笑着推过去,将筷子递给他:“用筷子吃吧。”小乞丐咧嘴笑了笑:“那东西用起来怪别扭的。”说完又吃起来,生怕吃慢了会被人抢去。这一碗一分钟不到又见底了。韩冰问:“够了吗?”小乞丐擦了擦嘴:“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如果再有两碗就更好了。”韩冰招呼老板又上两碗。老板看到小乞丐微微愣了愣:“你怎么来了?”小乞丐冲他眨了眨眼睛:“老板,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面。虽然你太吝啬不肯给我吃,今天可遇到一位好心人了。”   老板顿时脸上挂上笑:“是呀,你可是遇到好人了。”说完放下面,又看了一眼小乞丐转身进了厨房。小乞丐又一阵风卷残云,把另两碗也消灭了。吃过后,他伸手拍了拍肚子:“这样就好了。”他伸手抱了抱拳:“多谢大爷。”韩冰笑着打量他,见他虽然衣衫褴褛,面孔漆黑,却有一口白得发亮的牙齿。韩冰取出两块大洋塞给他,小乞丐又拜了两拜,趿了破鞋跑了。   韩冰将一块银元放到桌上:“老板一块钱够吗?”老板说:“还可以再来一碗。”韩冰摇摇头:“我本来就不饿,被面香吸引着本想吃一碗,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我心里睹得慌。”她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有人山珍海味都吃厌了,而有人却连一碗面也吃不起。”   老板淡淡地说:“刚才我以为你不吃是嫌他脏。”韩冰站起身:“他脏是因为他睡不起高床暖枕,吃不起一日三餐。如果他家财万贯使奴唤婢,他也一样可以招摇过市。”   老板心里却说:“他是没有高床暖枕吗?他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有高床暖枕。看来他真是饿坏了,要不然怎么吃得这么多。他来了,为什么一句话也没对我说,就走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玉宽被捕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他十分着急,希望韩冰快点走,他好打烊,因为他知道一定是内部出了叛徒。   第十二章遇帮会双女首援手   ?   第十二章遇帮会双女首援手 论绣情雯蓝笑娘亲   韩冰闷闷地顺原路返回,刚才随胡云山出来的兴致一扫而光。她心里想着:“虽然我不知道玉宽到底是什么人?但是看他行色匆匆,一定和他的关系不一般。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她低着头,只顾走路,对面走来一群二流子模样的人,她也没看到,眼看着就撞上了,听到对面有人笑道:“好个标致的小子,怎么失魂落魄的直往大爷我的怀里钻?”   她赶紧倒着向后退了两步,抬起头来,见对面站着五人,都穿着一身白色纺绸衣裤,在腰间系着一指宽的带子,半短不短的头发披在肩头。其中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着小黑胡,一看几人的装扮就知道是黑道上的人物。她知道上海帮会猖獗,不想招惹,向旁边让了让。   小胡子见韩冰抬起头来比低着头时更好看,忍不住动了邪念,他向韩冰凑过来 :“你是谁家的,我看唱戏的小金玉也不如你水灵,细皮嫩肉的,上了妆扮个大姑娘,一定会迷倒天下男人。你想不想演戏?大爷我捧你。”   韩冰平了平怒气,淡淡说:“谢谢大爷的好意,我既不想演戏,也不想被谁捧。你我萍水相逢,请大爷说话小心点。”   小胡子哈哈笑道:“小心点!是对我说的吗?你好大的口气。我就是不小心,你又敢对大爷怎么样?”说完伸手向韩冰肩头按过来。韩冰向旁边微微一闪躲开了。小胡子一跟步:“还敢躲,我看这一脚你能不能躲得开?”他抬腿向韩冰胸口踢来,韩冰向后退了一步,那一脚又蹬空了。其他四人见小胡子动手,也一哄而上。将韩冰团团围在当中。   韩冰心里说:“凭他们这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不用费力就能摆平。可是我当初曾在妈面前发誓,不得在人前动武,如果有违誓言,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祖宗。即使没有这个誓言,这里离何府这么近,我也不想太过招摇。可是这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伙,我该怎么打发呢?”   韩冰只能不着声色的小心躲避,即躲得险象环生,又不被他们沾到衣角。围观的老百姓个个都为韩冰捏了一把汗。   韩冰正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何雯蓝和一个面容稍黑的少女挤进人群,她见到被围的是韩冰,对少女说:“晓晴,那被围的是刻儿的老师,你陪不陪我打一架?”   晓晴说:“既是你何府的事,我自然义不容辞,而且你知道我脾气,有架不打心里难受。”说完两人伸手一搭,双双腾空而起,从众百姓头顶掠过,落在韩冰身侧时,她们双腿一分各踢中两名地痞的胸口,除了小胡子没被踢着,却挨了何雯蓝一个大耳光,小胡子被打得原地转了两圈,而其余四人却各向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头,捂着胸口,显然被踢得很疼。   小胡子强稳住身形,抬起头一看,见面前站着两名旗装少女,都是一色的油黑大辫子,只是面孔稍白的那个辫梢微微卷曲。小胡子眼一瞪:“哪来的两个臭丫头,连青帮的人也敢打?我看你们不想活了!”   何雯蓝笑着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青帮的人有什么了不起,连两个臭丫头也打不过。”小胡子说:“我们是不小心才着了你们的道,要是真动上手,还不一不定期谁胜谁败呢?”何雯蓝点点头:“不服就动手吧。是你们一起上,还是单对单?”   小胡子知道那四个人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当然是单对单了,不过你们两个一齐上,我也奉陪。”说着亮开架式。   何雯蓝冲晓晴笑着说:“晓晴,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一起上。”她冲小胡子一抱拳:“承让了。”何雯蓝招呼一声,和晓晴双腿飞出,将小胡子蹬得平飞出一丈多远。何雯蓝笑着说:“你怎么这么不禁踹,一脚就飞出去了?”   小胡子痛得半天没站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招式,不往我的套路上打?”何雯蓝冷笑一声:“你事先也没告诉我们你怎么出招?”她转身问韩冰:“韩大哥,你怎么一个出来了?二哥呢?”韩冰说:“我和胡少爷一起出来,他有事先走了。”   何雯蓝说:“以后你要买什么,或者告诉我一声,或告诉我二哥,我们陪着你,免得被人欺负。胡二哥也真是的,有始无终,我们走吧。”她一手拉着韩冰的胳膊,一手拉着晓晴。她们刚挤出人群,小胡子从地上爬起来,伸手从旁边的肉桌上取下一把杀猪刀,向她们三人追来,韩冰听到恶声不善,低声对何雯蓝说:“那人大概是追来了?”何雯蓝也听出来,她猛地把韩冰和晓晴向旁边一推,自己一个大哈腰,躲过一劈。她身子向后退了两步,见小胡子脸色铁青、瞪着眼睛、挥舞着刀,二次向她劈来。她冷哼一声,身子腾空而起,飞腿将小胡子的杀猪刀踏落,她一个大回身,先一步杀猪刀落地,用脚一挑,将刀踢回肉案上,刀在经过小胡子头顶时略微低了一点,将他的头发削掉了一大片。吓得他呆呆站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刀回来,削断他的脖子。何雯蓝说“我们自认对你网开一面,如果你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你再动手,小心我废了你。”   小胡子刚才的气焰荡然无存,他羞忿地说:“青帮在上海的地位是有目共睹的,你小心点。”说完带着同伴灰溜溜地走了。   何雯蓝冷哼着说:“等着就等着,我不管什么青帮白帮,既是道上混的就该讲点规矩!”   韩冰笑着说:“何小姐快走吧。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江湖女侠!”三人说说笑笑地回到何府。何雯蓝护送着将韩冰送进后花园。韩冰问何雯蓝:“四小姐,我还不知道这位小姐是……?”   何雯蓝说:“她是我从小的朋友,叫孙晓晴,她爹和我爹是好朋友。”孙晓晴俏皮地一笑:“应该说我爹是你爹的下属。”她对韩冰说:“其实我早就认识你,那天雯蓝刚回来,我也在场。只是你是当时的主角,没在意我吧。”   进了韩冰的小书房,何雯蓝看到韩冰书案上半翻着的《红与黑》问:“看完了吗?我原以为私塾出身的,只会一些八股文、之乎者也之类的东西。想不到你也会英文。我还有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雨果的《悲惨世界》和《巴黎圣母院》,全是英译本的,你若看,我都给你拿来。”   韩冰说:“我只懂得一些皮毛,看过的还没消化好,等我要看的时候,再向四小姐借。”   孙晓晴看韩冰墙上挂着的那把宝剑问:“韩先生,你墙上挂一把宝剑做什么?是防身的,还是避邪的?”   何雯蓝笑着说:“是我二哥怕韩大哥晚上害怕给他壮胆的。”   何雯蓝将放在墙角的古琴搬出来:“韩大哥,给我弹一曲吧。”韩冰问:“你在西洋住了几年还喜欢古典音乐?我听二少爷说,你在家吃几顿中餐,就吵着要吃西餐。”何雯蓝笑了笑:“各有所长,我在英国吃也几顿西餐,就改吃中餐,否则妈怎么会给我请一个中国厨师?那边人做的中餐我吃不惯。”韩冰笑着说:“那何夫人现在不是又要给你请个英国厨师,这边的西餐你就吃得惯?”何雯蓝笑了笑:“我们家要是请个英国厨师,岂不将我妈吓坏了,我妈一看到他们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就害怕,妈说,那边的人吃的饭肯定一点营养都没有,否则脸怎么那个色?”   孙晓晴笑着说:“你又笑话何夫人了,要是让她知道了,你又要挨骂了。也不知道你一天不挨骂,是不是心里难受。”   何雯蓝伸了伸舌头。   孙晓晴说:“韩先生,我是个粗人,只喜欢武学,对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我不懂。我时常听大嫂背《孔雀东南飞》那里有个乐器叫箜篌,‘箜篌’是什么?”   韩冰说:“箜篌是一种特殊的琴,有二十五根弦,可以横着弹也可以竖着弹,是乐器中比较难的一种。我虽然听说过这种琴,但是我却从来也没见过,更不要说弹了。小时候听我妈说,我姑姑倒是会,后来因为和爷爷生气,被我爷爷给摔坏了。   何雯蓝说:“那么好的东西摔坏了,也太可惜了。你爷爷一定是个封建式的大家长。“   韩冰不想过多评价她的祖父,只是笑了笑说: “我姑母曾经做过一首关于箜篌的词,我还记着,‘多少愁,昨夜随泪流,还记旧时抚箜篌,裙如薄云衣如柳,而今叹清秋。’”孙晓晴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姑母真是位博学多才的女子。我嫂子虽然会背那首词,她却也不知道箜篌是什么?”   韩冰接过琴:“让我弹琴不难,可是却太单调了。我弹琴,你们舞剑怎么样?”孙晓晴说:“我对音乐一窍不通,怎么和琴音?”韩冰将琴搬到草亭,将它放到石桌上,她说:“你们只管舞剑,我给你们配琴。”   孙晓晴拿着韩冰的剑说:“好,让我先来。”她一招仙鹤指路,亮开了架式,孙晓晴剑一起,韩冰已看出她使的这套剑法是由唐人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这首诗创出的金铜剑诀,同时创出的还有一首仙人辞汉曲。韩冰琴声应剑而起,她口中吟道:“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风马嘶哓无迹。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魏官牵手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小字一出口,孙晓晴刚好收住剑。   何雯蓝拍手叫好:“晓晴的剑如行云流水,韩大哥的琴音如泉水淙淙,不但剑法好,而且曲配得也好。”韩冰说:“这可不是我配得好,而是先人的功劳。”孙晓晴问:“这一套剑法,还有这段曲子,难道还有一段典故吗?”   韩冰说:“明朝正德年间,流落民间的柔嘉公主与驸马欧阳苍健隐居在一个荒僻的小村庄时,驸马无意间将这首诗溶入剑谱中,而公主却将它谱成曲子。夫妻二人琴剑相和,传为佳话。不过这只不过是个传说,未必是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韩冰长得儒雅风流,而且通古博今,早就将孙晓晴的芳心打动。再加上这段话,孙晓晴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再偷眼看何雯蓝不论家世样貌都比自己强,韩冰要选也不可能选上自己,心已凉了半截。心里说:“他是故意将我和他比做公主、驸马,向我示爱,还是碰巧说说这段典故。”她正痴痴呆呆的时候,何雯蓝推了她一把:“只不过是韩大哥从不见经传的一本书上看到这则故事,就将你感动得痴痴呆呆的。我看你这样子,不读书也就对了。否则的话,整日沉醉其中,早晚得变成书呆子。   孙晓晴说:“我经常练这套剑法,还不知道它的来源,今天听韩大哥吟的诗,我在想,韩大哥小小年纪通晓古今,相比之下我真是差远了。”韩冰笑着说:“我都说过了,我只是借花献佛。”   三人正说笑着,六姨太祝儿带着丫头荷香走进来,祝儿穿着一件红衣服,不过却不是上次的那件,韩冰一看到她,就想起佳红,心里说不出的亲切感。她赶紧站起身:“六姨太。”祝儿笑着说:“一进后花园就听到你们的笑声,在做什么?”何雯蓝说:“韩大哥正在给我们弹琴。六姨,是从我妈那边过来的吗?”   祝儿说:“何夫人正在绣花,听说韩先生会画画,想求他给画个花样子。”何雯蓝说:“妈怎么忽然想起绣花来了,一定是六姨拉她下水。”   祝儿说:“你这死丫头,没大没小的。我怎么拉她下水?我也劝她不让她绣,她说,四丫头的衣服都是洋装,在家里穿着也不方便,原来的衣服不是小,就是旧了。现在身上穿的还是骆梅的。外面买的,她不喜欢,还是自己绣得好。拉夫人下水的是你,你还怨我。”   何雯蓝笑着钻进祝儿的怀里:“好六姨,我不知道,不知者不怪。”她力气用得太大,险些将手无缚鸡之力的祝儿撞倒,吓得祝儿说:“四小姐,你省点劲吧。也不知道是在和我亲热,还是和我摔跤?你是将门之女,我可摔不过你。”   韩冰从屋里取出一卷画,递给荷香,对祝儿说:“这里有几张,都是我平时画的,有牡丹的、玫瑰的、梅花的、还有一张是菊花,都是花草的。如果夫人嫌少,说要什么样,我再画。”何雯蓝从荷香手里抢过画:“我看看。既然是给我绣的,就得先通过我。”她打开画,见这张画的是牡丹,颜色都上上了,上面还有两只五彩蝴蝶穿梭其中,画得栩栩如生。何雯蓝说:“如果不是画在纸上,我还以为是我们家花园里开的呢?也不用再看了,下面的也一定好。如果现在看了,妈绣得不好,她又不好意思了。”   祝儿伸手打一她一巴掌:“夫人可是王府千金,从小就学绣花,只是近年来眼睛不好了,才绣得少些。”何雯蓝说:“我妈的手艺我知道,去年给我绣得一个小帕子,被同学看到了,上面明明是一个红苹果,可是那个同学却问我,Mrs何,你怎么把屁股画到手巾上?”这句话一出口,把余下四人笑成一团。   众人正闹成一团的时候,何靖华急匆匆走过来,他看到祝儿点了点头:“六姨。”   祝儿刚才被何雯蓝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可是一见到何靖华,脸立即沉下来,淡淡地点点头:“你回来了。”从何雯蓝手中接过花样,带着荷香走了。   何雯蓝问:“二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何靖华说:“我有事找韩冰,你们没事到前边玩去吧。”何雯蓝一向识大体,见二哥有正事,就和孙晓晴走了。   第十三章救家奴少爷舍万金   他   韩冰拎着琴,何靖华拿着宝剑,二人回到小书房,何靖华将门带上,将剑挂回墙上,韩冰已将琴放回原地。转回来。韩冰问:“看你行色匆匆,到底有什么事?”   何靖华拉着他:“到里屋来,我有话问你。”两人来到里屋,韩冰在床上坐下,何靖华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何靖华问:“你今天和云山一起上街,云山到哪儿去了?”韩冰说:“他家人来找他,说一个叫玉宽的被抓走了。他就急忙忙走了。”   何靖华皱着眉头:“我也是在街上听到这件事去他家找他,说上我们家来了。我回来时,兰喜说和你一起上街了。所以我急忙过来找你。”他喃喃地说道:“玉宽怎么和革命党扯上关系?我看他不象常人,但是也没想到,他在干掉脑袋的事。”   韩冰问:“革命党?”何靖华说:“去年七月孙中山举起‘护法大旗’联合西南各省军阀坚决反对段祺瑞抛弃‘临时约法’和国会,开展护法运动,可是战争不到三个月以孙先生的护法军失败而告终。孙先生离开广州来到上海。我在巡捕房打听到消息。玉宽是护法军成员,他们这次是为了掩护孙先生离开上海被捕的。”   韩冰说:“我虽然不懂政治,但是也知道段祺瑞的卖国罪行,磬竹难书。玉宽即是护法军的成员,又是胡少爷的朋友,我们不应该袖手旁边。可是该怎么办呢?”   何靖华叹了一口气:“一牵涉到政治上的事就难办了。云山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可是我知道他重情义,玉宽是他的贴身随从,如今涉险,他一定会尽全力营救。我怕他救不出玉宽,把自己也搭上。”   韩冰问:“何老爷见多识广,而且是商会中的重要成员。如果他出面,会不会有所转机。”何靖华摇了摇头:“我爹根本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家丁出面。另外这件事非同小可,即使我爹出面,我看成功率也很小。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韩冰问:“别的什么办法?是劫牢,还是花钱?”何靖华叹了一口气:“劫牢是根本不可能,监狱戒备森严,而且看守牢房的还有军队,连只鸟都飞不进去。花钱买也是不可能,这个案子太大了。有可能惊动段祺瑞,他对护法军恨之入骨。谁敢冒着掉脑袋的行为而涉险?”   韩冰说:“劫牢可以不到监狱里,他们如果想杀玉宽,就必须上法场。我们可以在去法场的路上动手。”   何靖华说:“现在可不向过去那样,要到法场去杀人,如今这个乱世,随便在哪儿找个荒郊就可以把人秘密处决。韩先生,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可以置身事外,我去找云山。”   韩冰说:“既然你相信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就没把我当外人。我虽然不认识玉宽,但是他是你和胡少爷的朋友,我就不该置身事外?我虽然没什么能为,但是也可以出出主意,我和你一起去找胡少爷。”   何靖华点点头。两人匆匆出了小书房,何靖华去取汽车,韩冰到大门口等他。   到胡云山家门口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锦屏出来开大门,一看到何靖华说:“何少爷,我们二少爷刚回来。”她看到韩冰,‘咦’了一声,“你们果然认识。”韩冰隔着窗玻璃向她微微笑了笑。   胡云山看到他们,从屋里跑出来,对韩冰笑着说:“今天把你扔到半路上,没怪我吧?”韩冰见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却掩不住愁容,就说:“我倒想怪你,只是怕别人说我不尽人情。”   三人进了屋,胡公馆的客厅比何府的还大,四周摆着大花盆,里面栽着各种盆景,地上铺着猩猩红的波斯地毯,西式的壁炉,金黄色的楼梯扶手。到处都呈现着豪华与气派。令人奇怪的是在客厅诺大的墙上,挂着一幅一人来高的画像,却不是名人所画,画的是一位身穿宫妆的少女,穿着金黄色的旗装,脸上带着薄嗔,眼睛似笑非笑,看长相倒有七八分像自己的模样,下面题着一行字。胡云山之妻韩氏小像。韩玉露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胡云山之手,因为画上的装束正是自己初见他时所穿,而且那个表情也一定是当时自己和他斗气时的模样。   韩玉露瞄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这画上画的是夫人吗?”她浅笑盈盈,故意说:“既然是夫人为什么是姑娘时的装扮。?”   胡云山苦笑了一下:“只是留个念想罢了。”自始至终胡云山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韩玉露的脸。   韩玉露见胡云山看着自己,心里说:“你能从我脸上看出什么?”她故意不转开话题问:“这幅画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胡云山说:“只是我偶然涂鸭,画得不好让韩先生笑话了。”   韩玉露道:“不能说是不好,只是我觉得奇怪。这画别的哪儿都好,只是脸有些模糊,胡少爷不像是画自己的夫人,倒像替一个不相识的人画像,只是凭着意念。” 胡云山叹了一口气,笑着说:“凭我这两下子画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虽然我和她只是一面之缘,可是她已经牢牢地印在我的脑中与心中了。”   韩玉露这才知道为什么何恬总和她做对,原来是拜这幅画所赐。她抬眼看了一下胡云山,见他眼中流泻出的柔情似火而不似水,仿佛要将她烧掉,她轻轻笑了一下,走到沙发上坐下来。胡云山紧挨着她坐下。何靖华一直不做声,见他们坐下也跟着在他们对面坐下。何靖华问:“玉宽有消息吗?”   胡云山叹了一口气:“我忙了一下午,连见他一面也见不到,里面的朋友告诉我。他是重要犯人,不许和外面接触。他在我家三年和我情同手足,可是我却从来没发现他是革命党。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我都不知道该从哪方面着手?”   韩冰说:“如果让你发现他是革命党,他们的组织就不算严密,大清国也不会亡国了。”何靖华问:“租界不是段祺瑞的势力范围,他的手怎么伸到这儿?”   胡云山说:“段祺瑞俨然第二个袁世凯,是外国人在中国的一个忠实走狗,外国人又怎能不帮他?”   韩冰说:“孙中山是中国革命的领袖和创始人,我看外国人也不敢得罪他。这里既然不是段祺瑞的势力范围,我们多花点钱,或者有可能救出来。”   何靖华点点头:“刚开始被段祺瑞这个名字吓坏了,没想过孙先生在中国的地位。外国人把孙先生或者当对头、或者朋友,但在他们心目中总会比狗高一些。”   韩冰说:“如果我们这段话被传扬出去,一定也是掉脑袋的后果。”   胡云山被他们一段话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只要玉宽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就尽全力搭救。靖华,我这儿只有五万块现钞,自从逃婚后,爹已经冻结了我所有银号的存款。你能向何伯父给我借一点,等这批货卖出去,我就还你。“   何靖华说:“我手头还有两万块,再向爹拿点,估计没问题。但是千万不能让我爹知道这钱是做什么的,否则不但借不来,连我自己的恐怕他也不能让我动。“   韩冰心里对他们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说:“他们为了一个随从家丁,竟舍得一掷万金。这一掷万金,说起来容易,可是当真做起来,就太难了。因为我,云山父子反目,给他的前途设下重重障碍。云山,你为了摆脱我,是不是付出太大的代价?”   锦屏端来三杯茶,放到茶几上,胡云山先端起一杯递给韩冰,韩冰说:“我待一会儿再喝,我不喜欢喝热的东西,嫌烫嘴。”云山说:“你这个习惯像我爹,我爹喜欢喝冷茶。”看韩冰咧嘴笑了笑,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别扭,拿着茶递给靖华,靖华接过喝了一口,云山问:“你们还没吃饭吧。在这儿吃。韩冰中午的炸酱面,可能也没吃饱。”   ?   何靖华说:“我们就是准备在这儿吃饭,才这个时候过来。我最爱吃红婶的蒸蹄膀。如果不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一定将她挖过来。”胡云山笑着说:“没关系,红婶有个侄女就会蒸蹄膀,而且比红婶蒸的还要香。你想不想见见。”话虽然向着何靖华,眼睛却盯着韩冰。   何靖华说:“见倒是不想见,就是想吃。”胡云山笑着说:“你想吃人,那可不行,虽然现在是乱世,但也是法治社会。”何靖华无辜地说:“我哪里想吃人,我是想吃蒸蹄膀。老兄,你可别吓我,再说几句,我恐怕什么胃口也没有了。”胡云山笑了笑:“不说了,再说两句,我怕你真没胃口了,那么好的菜白看着,岂不可惜了。不过,红婶的侄女我倒劝你见见,等你见了,我保管你大吃一惊,如果你觉得她可以,你就带她走。”何靖华问:“你舍得吗?”胡云山苦笑着说:“不舍得也不行,这丫头说什么也不肯待在我们家,她给我三天时间安顿她,否则就离开上海。”   何靖华笑着说:“好厉害的口气。我看不像红婶的侄女,倒像你爷爷的侄女。”   胡云山苦笑着说:“即使她愿意做我姑姑,给我点好脸色我也认。她简直是我的兢星,得罪不起,只能忍气吞声。”他叫过锦屏:“红姐中午吃饭了吗?”锦屏说:“只喝了半碗粥,从早晨到现在就一直哭。”   胡云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眼泪。我真是服你们女孩,眼睛里怎么能盛下那么多的水?你去看看红婶的饭菜做好没有?做好了,让红姐也一块过来吃。”锦屏答应着出去了。韩冰听到‘红姐’这个称呼心一动。不一会儿,锦屏仍一个人回来:“红婶的饭菜已经做好了。二少爷今天在哪儿吃饭,小翠她们没有你的指示,不敢摆桌子。”胡云山说:“他们也不是外人,还在我以往用饭的小餐厅里。大餐厅里那么一张大桌子,把人隔得远远的,怪别扭的。红姐呢?她过来吗?”锦屏迟疑了一下:“红姐不肯过来,她说……”胡云山说:“我知道她口里不会有什么好话,有心里准备,你就说吧,这里没人笑话我。”锦屏说:“红姐说:‘什么臭男人要我陪,有山珍海味吃,还嫌闷吗?’她还说,三天的期限马上就到了,问少爷的话有没有结果?”锦屏的声音柔柔的,学着红姐的一段话,特别有反差,韩冰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胡云山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显然心里的准备很充分。他说:“你去告诉她,我哪敢劳动她的大驾陪客人吃饭?我的话有结果了,让她过来 !不,请她过来!”胡云山刚开始一句话觉得用得有些生硬,赶紧改过来。   锦屏这次去了不一会儿,扶着一个身穿蓝布旗袍的少女上来,这少女低着头,一条油黑的大辫子垂到胸前。   韩冰虽然没看清她的脸,却已经从身材上认出她是谁。她的血几乎凝固了,她的脸色苍白,竟有些坐不稳的感觉,她只得用手撑住沙发支持自己不倒下去。她偷眼看了一眼胡云山,见他也正向自己望来,她强忍住镇静。   少女抬头扫了一眼在座的三人,就又垂下头去。韩冰虽然表面上故做镇静,心里却好象被烧熟的油煎了一样。她还是那么冷傲,还是那么艳丽,可是脸上的风霜被已经将她折磨的憔悴不堪,她怎么到上海来了?她眼睛红肿,是不是姑姑出事了。她真想扑过去问问佳红所有的疑团。可是她却只能坐着,咫尺天涯,阻隔着姐妹不能相认。   少女抬起头的一刹那,把何靖华也吓了一跳,忍不住叫了声:“六姨。”少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个外甥。”   胡云山哈哈大笑起来,臊得何靖华脸色通红。胡云山说:“表姐,他虽然不是你的外甥,但是他的六姨实在很像你,你不信,明天到他家你就知道了。”其实胡佳红和祝儿长得相象,胡慧姗一直没说,慧姗在把何府的所有故事讲出来时,就舍去了祝儿和佳红相象这一节。因为她知道佳红性子小,怕她知道自己把她比做姨太太,而生气,所以就没敢说。   韩冰呆呆坐着:“表姐?她本来是他的堂妹,如今却堂而皇之地被叫着表姐,是因为我吗?”胡云山伸手拉着韩冰的手,柔声问:“你看她象不象六姨太?”   当韩冰与胡佳红四目相对时,胡佳红脸上带着惊诧。韩冰冲她点点头:“太像了,我几乎以为是六姨太来了。她是你表姐吗?那我也应该叫她表姐。”韩冰站起身:“表姐过来坐吧。”   胡佳红紧绷的脸舒缓开,她冲何靖华福了一福:“刚才得罪了。”她心里有很多疑问:“这个人怎么这么像玉露?连那声表姐也像。会是她吗?看她和胡云山很熟的样子,既然他身著男装,夫妻大概没有相认!他们口中的六姨太真的和我真假难辩吗?以至于连她的外甥也分辩不清。那眼前的男子,是玉露呢,还是碰巧只是相像?”她迈步来到韩冰的身边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坐下。   胡云山说:“表姐,这位何二少爷很喜欢吃红婶的菜,你的手艺比红婶好,你就暂住到她那儿吧。”胡佳红说:“只要不住在你这里,成天听你叫表姐,让我上哪儿都行。”   胡云山脸色微微红了红,韩冰却向着他笑。   吃饭时,佳红只象征性地夹了两口菜就退下了。何靖华问:“你表姐好大的脾气?你怎么忍心让她上我们家做下人?”   胡云山说:“我不肯也不行,你没听她说,只要我不叫她表姐,她上哪儿都行?全上海只有你那儿我放心,不过只许她在后花园或者四小姐那儿,别的地方我不放心,就是何夫人那儿也不行。”   何靖华皱着眉说:“你知道我不习惯丫头服侍,放在我那儿可不行。”胡云山说:“什么丫头?想的美。她是我表姐,我只是托你照顾,刚才所说的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想吃闲饭,而故意说给她听的。倘若她有个好和歹,可别怪我和你翻脸。”   何靖华问:“你哪儿冒出个表姐?我怎么没听说过?”   胡云山说:“她是玉露的表姐。平时她的脾气不是这样的,虽然有个性,却很识大体,如今对我不理不睬的是因为玉露。你还不知道,现在已经好多了,当初见到我时她还自称姑奶奶。”   韩冰笑着问:“既然夫人和你结婚第一天你就逃婚了,她的表姐,你怎么认识?”   胡云山叹了一口气:“她也是我本家堂妹,和慧姗一起长大,她妈是慧姗的乳娘。”   何靖华问:“是不是慧姗口中成天念着的佳红?你表姐叫得倒顺口,我还以为是你本家的表姐找来了,前两天我在前街看见兰苒,那才是你正经的表姐,她看见我还抱怨你,整天不叫姐姐倒罢了,见着她竟然还唤着她小名。”   胡云山脸红了红。   胡佳红和韩冰一前一后下了车。何夫人传过话来,如果胡云山来了,马上让他过去。胡云山对韩冰说:“你招呼一下我表姐,我去去就回来。”何靖华对韩冰说:“你带她先过去。我去找爹有点事。你先让兰喜把你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搬到我这边来,你那里先让她住。”   韩冰说:“她即是胡少爷的表姐,也是我的表姐,没有什么不方便。二少爷你有事就忙吧。”韩冰对胡佳红说:“表姐,你跟我来吧。”说完向后花园走去。胡佳红也紧跟过来。虽然何府的院子是那么极其豪华,是她所想也没想到的。(她所去过的胡家大院、还有韩玉露的家虽然都是豪门深宅,却都不能和何府相比)但是为了弄清楚韩冰到底是不是韩玉露,她已无心观赏。   韩冰偷眼观看胡佳红,见她虽然一身布衣,但是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傲气。她心里说:“表姐不愧是姑姑的女儿,也是见什么都无动于衷,私毫不像小家碧玉,倒像是住惯了这种豪宅的人。”   第十四章骤相认玉露惊佳红   情   第十四章骤相认玉露惊佳红 难断佳红讽玉露   韩冰进了小书房,回手将门关上。佳红在进入小书房之前,已发现在小书房旁边有一座三间大房子,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她心里已暗暗知道那里就是她的住所。韩冰让她到卧室坐,佳红正色说:“你我男女有别,你的睡卧起居之地,怎能随便让外人进?”说完,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韩冰笑着说:“表姐也太小心了。难道我对表姐能有什么非礼之处吗?何况你未嫁,我未娶,都什么年代了,还恪守封建礼教!” 胡佳红淡淡地说:“不论什么年代,还是有一些距离好。至于先生娶没娶,和我嫁没嫁,好象没有什么联系吧。”她心里虽然有些急躁,但是想一探韩冰的身份,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   韩冰在她身边坐下来,忽然一把拉住胡佳红的手:“佳红。”吓得胡佳红面色突变,腾地站起身。韩冰笑着说:“表姐,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胡佳红听她这么说,已知道她是谁了,她眼中含泪:“玉露,你让我找得好苦!”说着扑到韩冰的怀里。   韩冰伸手搂住她的肩:“表姐,你怎么到上海来了,姑母好吗?”   胡佳红摇了摇头:“她一点也不好。自从你走了以后,妈只剩下半条命了,整日以泪洗面。我妈说,舅舅没有女儿,她也不敢独有我,让我出来找你。如果找不到你,我也不用回去了。”   韩冰一把推开佳红说:“你怎么可以将姑母一个人留在家里,既要担心我,又要担心你?”   胡佳红说:“你以为我敢吗?虽然我早就想出来找你,甚至你当初出走了的时候我也想陪着你,可是我不敢,我担心我妈。直到舅舅、舅母将我妈接去了,我才敢出来。一路上漂泊流浪了三个月,最后来到上海,我只想碰运气,我以为你对他已经死了心,再不会到这儿。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儿?”   韩冰淡淡地说:“他还不知道我是谁。我现在的名字叫韩冰,是这里请的家庭教师。韩玉露已经死在苏州,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表姐,我和他的事不希望你插手,更不希望你对他说出我的身世。本来我不该认你,那样会少很多麻烦,但是我惦念着姑母,又怕你一个人不方便,不能不认。” 胡佳红说:“你的事我可以不管。可是韩玉露虽然不在了,可韩冰的爹妈还在,她不可以连他们都忘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给家里写封信,只要几个字就可以,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免得他们担心。”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回过身来说:“何二少爷不是让你给我安排住处吗?在这里待久了不好,你如今的身份到底是男人。”   韩冰说:“隔壁的房子虽然空着,但是每天都打扫。那里的东西也一应俱全,也不用怎么收拾。倒是被子每月都要洗,昨天刚拿走,恐怕还没做好。你先用我的吧。”说完从自己床上取下一条被子拿过去。   佳红说:“你的给我了,你怎么办?”韩冰说:“我还有一条毛毯。”   胡云山和何靖华一起过来时已经快十点了,他们见佳红已经睡了。就过到韩冰这屋,胡云山见韩冰床上只剩下一条毯子问:“你将你的给她送过去了,这怎么行?要是着凉了怎么办?”韩冰说:“现在正是盛夏,盖被子反倒热,而且放在床上怪挤的。”胡云山说:“你不晓得,虽然现在天很热,可是这里晚上却很冷的。何伯父不知道从外国进口来一台什么机器,一到这个季节就开开,晚上特别冷。我去年也是这个季节住在这儿,晚上没盖被子,半夜把我冻醒了,现找了丫头要了一条被子盖。现在还是有备无患,快叫丫头拿被子。”   韩冰说:“都这么晚了,丫头们都要睡了,还是明个再说吧。”胡云山说:“不行,家里来了客人,她们不是不晓得,这些事本来都应该她们做的,却躲起来偷懒,现在这些丫头真是不象话。”何靖华说:“是呀,我们家的丫头们都懒,倒是你们家锦屏勤快。我这几次去你们家都是她开的大门。”胡云山叹了一口气:“哪是她勤快,她是替她的情郎干活呢?小顺子天生特懒,单单是开门的活,他都总是误时,被我骂了几次,锦屏就心疼了。一听到有人叫门,她就赶紧去开。我也懒得说她。”何靖华笑了笑,命丫头另取了一床被子给韩冰,而且吩咐丫头,明天将佳红屋里的旧帐子以及窗帘都换成新的。才和云山回了自己的屋。   胡云山开始还不想走:“靖华,反正这屋里有地方,我们就在这儿将就一宿吧。”韩冰赶紧说:“这的床这么小,怎么挤得下这么多人。你们还是回去吧。否则和你们挤一块儿,明个我的身子还不散架了。”   夜半,当众人都休息的时候,佳红偷偷溜过来,她敲门的时候,韩冰已经躺下了,韩冰还以为是胡云山回来了,吓得赶紧将衣服穿好问:“谁。”佳红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快开门。”韩冰把门打开,胡佳红只穿了件贴身胸衣,溜进来。韩冰笑着说:“你看你这身穿着,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我可不管。”胡佳红说:“我一个人在屋里有些害怕,那么大一间房子就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原来谁在那儿住?”   韩冰笑着说:“快到床上吧。明个跟二少爷说说找两个丫头陪你,否则你天天晚上往我这儿跑,让人看到了,也不好。”   胡佳红笑着说:“你不是说男未娶,女未嫁吗?谁又管得着。”说着钻进了韩冰的被窝。她招呼韩冰:“快过来吧。我们姐俩已经很久没在一起了。我有很多话对你说。”韩冰笑着也脱了衣服,上了床。   佳红说:“我有件事告诉你,你知道慧姗心目的那个人是谁吗?”韩冰说:“除了何靖华以外,不会有别人吧。”佳红冷哼一声:“胡家已经有的是钱,她已不必再将钱放在心上。”她心里说:“你也是有钱家小姐,只因为贪图富贵,才落得背井离乡。”   韩冰听出佳红话里有刺,她说:“其实何靖华并不是除了钱以外,一无所有的人。慧姗看上他也并不矛盾。既然不是他,你就明说吧。在这里除了何靖华以外,我不认识和慧姗同龄的男人。”   佳红冷笑一声:“是吗?你今天不是担心他的安危,而驾临胡公馆吗?怎么转眼功夫就忘了?”韩冰出乎意料之外:“慧姗喜欢梁玉宽。怎么可能呢?慧姗了解他吗?”   胡佳红说:“其实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与胡云山面还没见着一回,就能成为夫妻。而他们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怎么能不产生感情?”   韩冰说:“既然他们相爱,慧姗怎舍得离开上海而去北京上学?”胡佳红说:“他们相爱只是慧姗一厢情愿的,其实玉宽并没有给她什么承诺,倒是玉宽一句话,说他不久将离开上海去北京发展,她才粘着胡老爷要去北京上学,胡老爷一直不答应,直到慧姗遇到你,胡老爷才答应。”   ?   韩冰点点头。胡佳红又说:“为了慧姗,你们真的要想办法,救下他的意中人。我认识玉宽,是个好人,慧姗没有爱错他。”   韩冰苦笑了一下:“佳红,如果云山和靖华用钱也救不出人,我更是无计可施,你知道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胡佳红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睡了。   被子被佳红给霸占了,韩冰只能和衣倒在她的身边,她一时又睡不着,听着佳红细微的酣声,她心里想着:“梁玉宽?莫非是我第一次在胡公馆门前看到那个清瞿秀气的年青人。慧姗和我的关系超过佳红,可是我却没办法帮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恋人身陷囹圄。”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想关灯。这时,窗户被人敲了两下,她将门打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韩冰以为是胡云山他们,一看不是,她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厉声问:“你是谁?”   来人笑着说:“怎么恩公不认识我了?我是炸酱面馆的小乞丐。”韩冰仔细打量他,见他身穿深灰色对襟布褂子,在腰间系着一指宽的大带子,一身夜行人打扮,比在小馆里看上去,要大二三岁,只是他笑时露在外面的牙,辩出他们的长相,依稀有些相似。   小乞丐说:“玉宽已被救出,他有一封信让我交给云山少爷,我听说他在这儿,贸然前来,没想到却来到恩公这里。”韩冰惊喜地问:“他没事了!”小乞丐点点头,眼睛扫了一下屋子,因为帐子低垂,他没看见里间屋的佳红,玉露情不自禁红了脸问:“你们准备带玉宽去哪儿?”他笑着说:“恕我不能相告。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这封信就要劳你交给胡少爷了。梁大哥知道胡少爷为他的事多方奔走,他很感激。怕胡少爷惦着,才命我前来送信。”说完他一抱拳,匆匆走了。   韩冰拿着信,跑到胡佳红面前:“佳红,这下你可放心了,玉宽他没事了。”胡佳红冷哼一声:“是慧姗放心才对,关我什么事?你也太大意了,贸贸然就把门开开了。”韩冰说:“我以为是胡云山他们呢?”胡佳红冷笑一声:“怪不得人说多情是白痴,你一想到他就什么都忘了,你看我这一身,另外你现在又是女扮男装,我们俩住到一起,算什么事呀。”   韩冰笑着说: “那我明个和二少爷说把你收了,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管他什么胡云山、胡云岭的,你也就不用成天挂在嘴边上了。”   胡佳红啐了她一口:“好的没学来,倒学会油嘴滑舌了。我又不是你的丫头,你怎么求人家收我?教书先生还没做几天呢,就想收屋里人了,我看你还怎么给人当老师?我想你大概刚提出来,人家也就要下逐客令了。”   韩冰笑着说:“你不用找借口,我怎么敢要你呢?我要是要了你,我倒没什么,岂不是耽误了你的终身,将来的表姐夫,还不恨死我?不知道将来的表姐夫会是谁呢?不过我觉得何二少爷倒是不错。”   佳红一副冷淡的口气说:“你也不用乱点鸳鸯谱。你不是有信要送吗?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韩冰笑着说:“赶我走了是不是?”她拿着信向着胡佳红扬了扬:“我们一起去吧。”胡佳红懒得理她,背过身去。   韩冰来到何靖华门外,里面仍亮着灯,韩冰敲了敲门:“二少爷,我是韩冰,你们睡了吗?”   何靖华一听是韩冰,赶紧打开门。韩冰迟疑了一下,见何靖华仍旧穿着白天的衣服,显然没睡,就问:“你们没睡吗?”何靖华说:“哪有心思睡,进来吧。”   韩冰进屋,胡云山也来到外屋问:“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韩冰说:“玉宽被人救走了,他临走时托人给你送封信,那人误打误撞找到我的房间,放下信就走了。”说完她将信递给胡云山。   胡云山急忙拆开信,见信上只写着一句话:“宽已平安离沪,望二少爷珍重,切,切!”胡云山说:“这是他的亲笔信,为了这几个字,他们一定大费周折。”   何靖华笑着说:“他没事就好了,看来他们革命党的实力的确比我们跑单帮的要大的多!我们在望牢兴叹的时候,他们却将人救走了。”   韩冰笑着说:“人已经得救了,你们也不用挂心了,也该休息了,我也要走了。”胡云山赶紧说:“才说几句话就急着走?再坐一坐吧。反正我们也睡不着。”说着就过来拉韩冰,韩冰奇怪他为什么总喜欢拉自己的手,赶紧向后缩了缩身:“你们不困我可困了。”胡云山叹了一口气:“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特别亲!”   韩冰心里冷笑,你都把我画成和你夫人一个模样,还能不亲吗?韩冰虽然口称自己已经对胡云山死心了,但是她心里还是很喜欢他,听他说他对她有种特别亲的感觉,心里很高兴。她笑着说:“真的吗,也许我们前生是兄弟呢?”说完走了。   韩冰回屋的时候,胡佳红还没睡,她就靠过去和胡佳红说话,胡佳红问:“你当真要耗下去吗?大伙各就各位不是很好吗?从他看你的眼光 ,我已经看出他很喜欢你。”   韩冰笑着说:“难道你真以为他有断袖之僻呀。我现在可是男装,如果他真的看我的眼光是那种和平常人不同的眼光,他当真有病了。我对胡云山和何靖华一样,只是好朋友。”   胡佳红说:“你和他已经拜过堂,你是他夫人就是事实,如果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会放过你吗?从对我这声表姐,他已经回心转意了。”   韩冰冷笑一声:“他回心转意是以为我死了!我现在不想再提过去的事,请表姐成全我。如果连这块安身之地也没有,我也就该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胡佳红赶紧住口,她知道玉露的性格,貌似温柔,其实骨子里却硬得很。   韩冰说:“如果你想姑母,你可以先回去。”佳红说:“临来的时候妈说,你回去,我回去,既然现在你不想回去,我只好留在这儿陪你耗着,不过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韩冰笑着说:“别看你嘴冷,其实心是热的。表姐,在这儿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你以后多疼我点好不好?不要总对我绷着脸。”   佳红说:“我几时不疼你了?时间不早了,快睡吧。”   第十五章何雯蓝真假难分辩 ?   第二天,胡云山和何靖华早早过来,韩冰刚洗过脸,坐在石凳上看佳红洗头。她看到他们问:“昨晚睡那么晚,今天这么早起来了,也不怕困。”   胡云山说:“你们不也是一样。”他说着走过来,挨着韩冰旁边坐下,这个石凳本来不大,胡云山硬挤上去,险些把韩冰挤掉地,胡云山一把揽住她,笑着说:“昨天把你带出去,本来是陪你玩的,却把你扔在半路上,一直心存歉意,另外表姐来了几天了,一直没带她出去走走,趁着今天有功夫,一起出去玩玩。”   佳红把水泼到地上,靖华递过一条干手巾,佳红接过来擦头发,听云山要带他们出去,抬起头说:“你们一大群男人,独带着我一个女人,我不去。”   何靖华说:“不是你一个女人,还有我们家四丫头,她可是天下第一疯,有她在保你不寂寞。”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何雯蓝穿着一件水红色新衣裳,前胸绣着一大圈花:“二哥,我们今天上哪儿去?我早早跑到妈那儿,将她昨晚才给我做好的衣裳拿来。”韩冰见她胸口那圈花绣得很好看,就说:“夫人的手艺很好!”何雯蓝笑着说:“这是祝儿给我绣的。”众人笑着说:“你敢直呼六姨的名字,小心她打你!”何雯蓝说:“她此时恐怕正在睡觉呢!哪能听到我的话?”恰好佳红从屋里梳好头出来。何雯蓝看到她吓了一跳。   胡云山笑着说:“你以为背地里骂皇上没事,可是今天却撞到茬子上了。六姨的手段你知道,如果她到伯母那儿说你一句什么,你今天就哪儿也去不了了。”   何雯蓝笑着上前抓住胡佳红的胳膊:“好六姨,我是在夸你花绣的好,我怕韩大哥不知道你是谁就说了一下你的名字,我可没有骂你,你千万不要听胡二哥胡说八道。”   胡佳红愣愣地望着她,心里说:“这个六姨到底是谁?难道当真和我真假难辩吗?”   韩冰说:“四小姐你放心,夫人不会不让你去,她也不会去夫人那儿告你。”何雯蓝顿时喜笑颜开:“我也知道六姨一定不忍心让我闷在家里,六姨一向很疼我的。”胡佳红说:“我可不敢疼你,因为我不是你的六姨,你妈那儿我也不敢告你,因为我并不认识你妈。”   何雯蓝笑着说:“我只不过对你有那么一点点不敬,你就连我妈也不认识了。如果我再说什么,你岂不是连我也不认识了?”   佳红忽然对何靖华说:“求你带我去见见你的那个六姨?我现在真的很想见她。”   何靖华点点头:“你将衣服穿好,我们先带你去见我妈。”何雯蓝这才知道眼前这女子的确不是祝儿,她上下仔细打量佳红:“你真的不是祝儿的?太像了,不过仔细看来,的确有点不同,你比她白一些,脸色好看点。刚才我还以为是六姨擦了什么好的水粉,正想向她要一点呢?”   胡佳红进去换衣服,何雯蓝也跟进来:“我相信即使我妈,她不看不出来。” 果然当众人鱼贯而入,向何夫人请安时,何夫人真的以为佳红是祝儿:“你怎么和他们搅到一起了。”   胡佳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何雯蓝笑着说:“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将正主儿带来。”说着跑出去。不一会儿,只见祝儿穿着一件大红衣裳由何雯蓝推着进来,祝儿边走边挽头发:“四小姐,夫人真的找我有事吗?”   韩冰见她今天穿的衣服,与前两次看到的又不同,心里说:“她怎么这么喜欢红色?”胡佳红见她果然和自己很像,愣得呆呆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何夫人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何雯蓝将祝儿推到佳红旁边笑着问何夫人:“妈,你能看出谁是六姨吗?”   何夫人一手拉一个:“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以为祝儿这个容貌天下有一个已经足够了,没想到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叫什么名字?”   何靖华说:“妈,她是云山的表姐,叫胡佳红。是昨晚上进来的。来的时候太晚就没过来给您请安。”   何夫人笑着说:“我们家地方大,就住在这儿吧,云山那边人太少了,没有这里热闹。你要是嫌前边闹,就住后边。你要是不嫌我烦,就时常过来看看我。”   胡佳红说:“只要夫人肯收留我,我就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说‘烦’,要是夫人不嫌我粗手笨脚,我就过来侍候夫人。”   何夫人笑着说:“你即是云山的表姐,就是我们家的亲戚,侍候我可不敢当。何况像你这样花一般的人物,侍候人未免太可惜了。”   何雯蓝说:“妈,都怪你将我们姐俩生得丑,一见到好看的就喜欢。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有事,等晚上再让她过来,陪你说话吧。”   何夫人松开手:“好吧,你们去玩吧。对了,靖华,佳红的房间收拾好了吗?缺什么,少什么,你去领,不要吝啬。祝儿,你和她的身材差不多,你将你新做的衣服先给她拿两套。要是让冷师傅现做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下来。”   祝儿点点头:“我这就去取。对了,昨天冷师傅来问我少爷小姐们这个月都做几套衣服,我只给四小姐和韩先生报了两套。一会儿我让荷香给胡小姐再报两套,虽然我的衣服都是新的,到底不如照身子量的合身。”   何夫人笑着点点头。祝儿也不吩咐荷香,自己下去给佳红取衣服。   何雯蓝问:“妈,为什么单单给我和韩大哥做新衣服,却没有三姐和嫂子的?”何夫人说:“她们现在才不想穿冷师傅的衣服。她们都看好法国进口的。倒是你这个假洋人,对我们的传统衣服念念不忘。”   何雯蓝说:“妈,你怎么这么说我,我什么时候又成假洋人了。这句话我可不爱听。”   祝儿去了不一会儿,拎了三套衣服上来,她递给佳红:“我拣了几件好一点料子的。”佳红说:“我衣服已经够用了,您还是自己留着吧。”祝儿说:“我喜欢红色的,这些即使你不要,我也会给别人,白白便宜了别人,还不如给你,如果你嫌它们不好,我也不敢勉强。”   何雯蓝替她拿过来:“快走吧,都日上三竿了,彼此推来推去的,要是等你们推完了,我们也要吃晚饭了。”   何靖华笑着说:“只不过让她给佳红做伴,看把她急的,倒不知道上海她哪儿没去过?”何雯蓝说:“去是去过,但这次和上次的人不同,自然心情也不一样。”   众人出了何夫人的房间,正好遇上何恬,何恬问:“你们这是干什么,成群结队的?”何雯蓝说:“今天我们大伙出去玩,胡二哥欠韩大哥一个约,顺便带着佳红表姐。胡二哥怕表姐孤单,让我陪着。三姐,你没事和我们一起去吧。” 何恬本来要出去买衣服,见他们一行人热热闹闹,而且还有胡云山,她立即点头:“好呀。反正我也没事,出去玩玩也好。”她转向韩冰,“韩先生,二哥今天主要为了还你的约,不知道我去了会不会扫你的兴。如果你不希望我去,我也就不敢去了。”韩冰说:“要是三小姐肯赏脸,我是求之不得的。”   何恬转向胡云山,娇嗔着说:“二哥,你表姐来了,也不介绍我认识!”   胡佳红见何恬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上身穿着一件纱质的半袖衫,前胸袖口都打着花边,下边穿了一条淡粉色的百褶裙,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头发高高挽起,一缕垂到胸前,怎么看都觉得妖里妖气,心里说:“你算什么东西?我来了,非得介绍你认识。当着正主儿的面和胡云山眉来眼去,玉露也能忍!”她淡淡地说:“我就是胡云山的表姐,不过得说明一声,我是他夫人的表姐。”   何雯蓝说:“三姐,你一定以为她是六姨吧。”   何恬没好气地说:“六姨?我妈只有姐四个,我哪来的六姨,那些人配我叫姨吗?”   恰好祝儿给雯蓝送她落在旧衣服里的荷包,听了个满耳,祝儿冷笑着说:“只要你爹疼我就行了,你叫不叫,我倒不在乎。我耳朵里也不少你这一声。”说完,将荷包递给雯蓝,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何恬其实听佳红说她是胡云山夫人的表姐,有气,本来想撒还给她,碍于胡云山在场,没敢。正好借祝儿做出气筒,没想到恰好被祝儿赶上,倒把她抢白了一顿。她望着祝儿的背影冷哼一声:“看你得意到什么时候?”   胡云山知道何恬和韩冰不和,本来不打算带她去,但是被她遇着了,也没办法。   何雯蓝问:“我们是开车去,还是坐黄包车?”   胡云山说:“开车玩起来不方便,还是坐黄包车。雯蓝主要是陪表姐的,你和她坐一部;我是为了还韩冰约,我和他一部。靖华和三妹一部。我们雇三部就够了。”胡云山知道何恬出去是为了他,也不领这个情,早早分配好,免得何恬纠缠。   胡佳红满意地向韩冰笑了笑,韩冰却故意装着没看见。   何恬气得粉面发白,但由于刚才面子失净,也不敢再起波澜。   何靖华说:“我们先回去吃饭,另外大伙换件衣服。”何雯蓝说:“都什么时候了,都快要吃中饭了,一会儿我们出去吃,反正胡二哥请客,这顿饭是不能省的。”   胡云山笑着说:“有你在,我还能省吗?不过先讲好,我们首先去京华戏院看戏,等戏演完了,再去吃中饭,晚上去百老汇听歌,你要是能忍住,我们就早上、中午一起吃。”   何雯蓝摇摇头:“没想到胡二哥这么抠门,让我们两顿并一顿吃,还不要了我的命,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去,糊糊口吧。”   他们一行人出了何府时,已经上午十点多了。何雯蓝叹了一口气:“起大早赶个晚集。”她拉着佳红的手,胡云山挽着韩冰,何恬和何靖华走在最后。   何恬刚走几步,就站着不走:“怎么还不找车?我可走不动了,我们是出去玩的,可不是去找罪受。”   胡云山说:“这里除了我和靖华,数你个子高,还穿那么高跟的鞋。”何雯蓝回头看了看韩冰,见她脸色淡淡的,还以为是胡云山说她个子没有何恬高,不高兴,就赶紧说:“其实韩大哥也挺高的,就是三姐穿高跟鞋,才显得比韩大哥高点。”   韩冰又不是真的男人,对胡云山的话并不敏感,倒是何雯蓝多心了。她听何雯蓝这么说,就笑了笑。   恰好路边停着三部车,胡云山说:“好象专为我们准备的。”其实在这儿还有另外几部车,都被他派的人打发走了。他就怕韩冰不肯同他坐一部车,他想趁着和韩冰有肌肤之亲时,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韩玉露。何恬寒着脸,首先上了一部车,她腿长,几乎一步跨上去,她坐在车上对何靖华说:“二哥快上来吧,组都分好了,你若是不坐,我可要走了,叫你什么也没的坐。”   何靖华苦笑了一下,对于她和胡云山的感情官私,他可不愿意掺和进去,他赶紧上了车。   何雯蓝拉着佳红,也上了一部。   韩冰见胡佳红冲她笑,就觉得没意思,最后只剩下一部,拉车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就问:“很远吗?如果不远我们走着去,他那么大年纪,被她拉着,我不舒服。”   胡云山笑着说:“他是靠这行养家糊口的,要是没人坐车,他们全家都要挨饿,你就快上去吧,再磨蹭一会儿,他们都要到了。”   他推着韩冰坐上去,自己也随后上来,车子里位置仅容两个人,韩冰几乎靠在胡云山的怀里,她心里很难受:“本来是拜过堂的夫妻,如今却以陌生人的身份相拥相依。”   胡云山见韩冰秀眉紧锁,俯在她耳边问:“你怎么了?”韩冰身子向旁边挪了挪:“没什么!”胡云山笑着说:“你与我坐一部车很难受吗?我和靖华经常同乘一部车,一路上彼此说着话,还能解解闷。靖华经常夸你,我老早就想见见你,可是由于家里出了点事,直到雯蓝回来那天才见到你。见到你的一刹那,我就觉得我们好像认识很久了。可是我却有种感觉,觉得你在有意无意地排斥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知己了。”   韩冰淡淡笑了笑:“ 我们家姐弟五人,一直来都是姐姐们带着我,也许在女人群里长大的缘故,我性格很孤僻,不喜欢和人太亲近。”   胡云山笑着说:“怪不得你身上自然而然流露的一种女儿态,我还以为是江南水秀的灵气养成的。现在才知道在姐妹群中长大的,举手投足间自然有她们的影子。   他们到达京华戏院的时候,何恬三个已经进去了,只有何靖华在门口等着,何靖华看到他们,焦急地问:“怎么才过来?我的票已经买好了。还差一刻钟就要开演了。”   韩冰问:“什么戏?我不喜欢看文戏,听不懂。”何靖华说:“今天演是的小金玉的《闹天宫》。”韩冰问:“小金玉是男的还是女的?”胡云山说:“小金玉当然是女的,她在这里反串孙悟空,听说她的功夫很不错。”这时里面锣声已经响起来了,胡云山说:“快进去吧,一会儿门要关了。”   坐在二楼包厢里的何雯蓝看到他们,紧挥着手:“在这儿呢!”   何恬冷哼一声:“有二哥领着他们,自然知道在哪儿,不用你大呼小叫的,你想在这儿出风头,恐怕不容易,因为大伙来这儿,是为了小金玉。”   何雯蓝笑了笑:“现在又没有开戏,小金玉还没有上台,顺便看看我,也不错呀。我虽然不如佳红好看,但也不算丑。”   何恬气得瞪她一眼:“我看你在外国好的没学来,脸皮倒变得越来越厚了。你也不要和我顶嘴,我气正不顺呢。虽然什么不沾边的亲戚和那个没长眼的小姨奶奶可以抢白我,我不和她们一般见识,证明我气量大。你就不同了,你是我妹妹。”   胡佳红说:“三小姐说的对,我虽然是胡云山的表姐,但我和你们何府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我的确是不沾边的亲戚。至于我说话不知道深浅,让三小姐误会我抢白你了,是因为我没有念过书,不懂得人情理短,就得请通情达理的三小姐原谅了!”   何恬心里正憋着气,她根本没瞧起胡佳红,她冷哼一声。正在这时一个二十多岁青年男子走过来:“真的是三小姐,今天怎么有心情来看戏?”何恬刚才还是拉长的一副脸,立即换上笑脸:“孙少爷,这么巧。”孙少爷说:“我陪朋友看戏,看到三小姐就过来招呼一声,三小姐今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顿饭。”何恬笑着说:“功夫倒是有,可是我这两天吃斋,怕孙少爷吃不惯。”   孙少爷笑笑说:“吃斋好,我也正在吃,强身壮骨。晚上八点我过来接你。”   何雯蓝对着孙少爷的背影笑着说:“三姐,刚才你还怪我大呼小叫的,要不是我大呼小叫,这位孙少爷又怎能看到你,你又怎能佳人有约。”   何恬冷哼一声:“他算什么东西,本小姐今天心情好,才答应他的约会,要是平时,我才不理他呢!”   胡云山恰好这时过来,他坐在何恬的身边:“三妹,你答应谁的约会?”何恬洋洋得意地说:“孙海文。”胡云山问:“就是孙天立会长的三公子吗?三妹挺有眼光的。”何恬冷冷地说:“谢谢二哥的夸奖,可是我又不知道这眼光之说从何而来?”她心里说:“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竟说这样的话,分明是你心里没有我。孙海文他好吗?在我心里谁又比得上你?” 韩冰、何靖华刚刚坐好,戏就开演了。等全身猴装的小金玉上场时,何雯蓝叹了一口气:“虽然这出戏很好,但是看不到小金玉的真面目,实在可惜了。” 何恬冷笑着说:“这不正合你的决,否则大伙怎么会注意你?”   小金玉一个动作引起满堂彩,何雯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她才有多大?竟有这样的功夫。等一会儿戏散了,我一定要到后台去问问她,有什么秘诀?”   何靖华笑着说:“你难道要拜她做师父?你已经够妈担心的,再学这些功夫,还不天下大乱?你以为你在外国的事家里都不知道吗?”   何雯蓝说:“我根本就没给妈惹祸,在英国那些外国鬼子瞧不起我们中国人,我倒是给他们点颜色,可那也是为了给中国人争口气,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也不是好惹的。小金玉的功夫未必比我强,但是学无止境。”   胡云山笑道:“刚才还说小金玉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她才有多大?竟有这样的功夫。这会儿又说,人家的功夫未必比你强,显然是想夸自己的功夫好,又不好意思,故意拿小金玉做引子吧。”   第十六章巧相遇真军官宴客   近   正在这时,戏园子大门被人推开,十几个军官簇拥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军阀头子走进来,这人满身戎装,披着大红斗篷,他虽然看上去白白净净的很斯文,但眼中却精光四射,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由戏园老板引着来到二楼包厢,他在走过胡云山的包厢时,向里面瞟了一眼,昂着头过去了。他们刚坐下,戏园老板带着伙计,端上许多瓜果梨桃,放到他面前,满脸堆笑地围前围后招呼着。自从这一群人进来,台下的观众几乎全部扭过头来看他们,直到众军官安下心来看戏的时候,众人才将注意力重新移到台上。   军阀头子招呼过一个军官,向胡云山他们所在的包厢指了指,不一会儿那军官端着两盆瓜果过来:“诸位可是何府的家眷?我们大帅想请何府一位少爷借步说话?不知肯不肯赏光?”   何靖华赶紧站起身:“有事吗?”那军官问:“公子是……?”何靖华说:“家父何笑伦,我是他的次子何靖华。这里除了我朋友,就是妹妹。长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军官笑着说:“二少爷请过来,大帅有话要问。”何靖华向众人点点头,随着军官向大帅的包厢走来,何靖华心里惴惴不安。俗语说:“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虽然不知道这位大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素昧平生,被他们招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何靖华一进入大帅的包厢,大帅冲他点点头:“请过来!”虽然他口里客气,但是终究坐着未动。他向另外一个军官使了个眼色,那位军官赶紧过来领着何靖华坐到大帅身边的座位上,何靖华再三不肯,大帅说:“远来是客,你坐吧,不要客气。”何靖华向大帅施了礼后,坐下来,大帅拉住他的手:“早就听说何府的两位少爷一表人材,今个一见名不虚传,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府的哪位少爷?那边那位高大英俊的少爷是你哥哥还是兄弟?听说和你要好的一位朋友,相貌在上海滩上有名,很想见,不知他今儿个来没来?”   何靖华赶紧站起身:“靖华在敝府屈居第二。我大哥今儿个没来,至于大帅所说的朋友,就是穿白衣服的那位,他叫胡云山。”   大帅微笑着说:“你坐下,不要站起来说话,我还得抬头看你,不方便。你也不用太拘束了,别看我这一身行头怪吓人的,其实我和你们年纪差不多,而且我也是个文人。” 何靖华只得坐下,大帅又说:“今天你们的包厢可是抢尽了风头,少爷小姐个个俊秀,刺得我的眼睛都疼,可是在众人中我觉得穿淡蓝色衣服的比胡少爷更好一些,他是谁?”何靖华说:“他是敝府的私塾先生名叫韩冰。”   大帅感叹说:“真是仪表堂堂!我走南闯北十数年,你与胡少爷容貌相近的还遇到一两个,可像他那么出色的,还从未遇见过,上海滩真是藏龙卧虎之地。那几位女眷都是你妹妹吗?”   何靖华说:“只有穿白衣服的那个不是,她是胡少爷的表姐。”   大帅说:“她与那位韩先生倒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我这一生最好做媒,如果促成这宗婚事,一定很有意思。”   何靖华笑笑说:“大帅做主,他们当然不敢不应,可是胡小姐家里出了点事,现在不宜谈婚论嫁,还请大帅过一段时间再提。如果他们彼此有意,这个媒迟早是大帅的。”   大帅笑着说:“我这是乱点鸳鸯谱。我又不知道他们到底各自有没有心上人。如果他们碍于我的面子答应下来,委曲求全,那就不是我的本意。我在御园摆了一桌酒席,很想请各位到场说说话。另外把小金玉请去堂会,不知二少爷肯不肯答应?”   何靖华赶紧站起身:“请大帅恕我们不敢愧领这份殊荣,大帅初任,本来应该我们尽地主之谊,而且在场的都是有资历的富贾豪绅,我怕我们几个年纪太轻,做错什么事,让大帅丢脸。”   大帅笑着说:“我不请他们,只你们几个人,和他们在一起都是官场上的话,自从弃笔从戎这几年,从来没遇到可心的人能够促膝谈心。今儿个能够遇到你们就是缘分,我这个人一向民主,不敢说命令,还请你不要推拖。至于你要回请我,过两天再安排。” 何靖华笑着说:“那我们就不敢再客气了。”   大帅命来时那个军官将何靖华送回去。何靖华笑着说:“才几步路不用送了。”说完向大帅施了礼,回到自己包厢。众人个个无心看戏,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态,虽然见何靖华安然无恙地回来,但是心里也都惴惴不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直到何靖华把大帅的邀请和众人一说,他们才松了一口气。何恬说:“当然去了,我结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也是前呼后拥的,却没一个及得上他有风度。如果我们和军界的有来往,爹在商界的地位,即使商会会长也要让他几分。”   胡云山对何靖华说:“既然你都答应了,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可是他们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我们这里又有几个没心没肺的主,我怕我们万一说错什么话,触了他们的肺管子,惹来无妄之灾。”   何雯蓝说:“二哥,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没心没肺的主,好像是我呀。”何恬说:“你倒有自知之明,那到时候你少说两句就是我们大伙的福了。”   胡云山笑着说:“我们这些人平时在一起开玩笑开惯了,哪个说话又经过大脑?没想到倒让四妹多心了。其实去那儿赴宴最高兴的就应该是我,本来今天我请客,这下有人代我请了,我不是可以省下几块银元。”他见韩冰低着头沉思,就捏了捏她的手:“你怎么了?”   韩冰心里说:“看来他真有断袖之僻,总喜欢摸摸索索的。”她抽出手低声说:“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一来就问我们是否是何府的人,他到底是因为想结识我们,还是想结识何府的人?”   何靖华说:“可是他的人很随和,一见面就把我们几个都夸了一遍,还说云山的相貌在上海滩上有名,很想结识他,还说走南闯北十余年,没见到一个及得上你好看的。还说你和佳红……”他本想往下说,看着佳红一脸冷笑,就停了下来。   胡佳红没说话,只是冷哼一声。胡云山笑着看韩冰:“不会是想给你们做媒吧。”韩冰臊得脸通红。其实不是因为胡云山的话,而是因为胡云山的那张俊脸几乎要贴到自己脸上了。要是平时她还不敢脸红,如今借着这个话题,正好。   ?   何雯蓝说:“我以为他们当兵的,都该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声说话,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没想到也有斯文的。”   韩冰笑着说:“你说的哪是当兵的,倒像是小说里描写的山大王。”借着和雯蓝说话的时候,她把脸向后挪了挪,抬起眼睛,正迎上何恬恶毒的目光,眼睛里好像长了一把利剑。她暗暗伸了伸舌头,心里说:“要是胡云山再有什么不雅的举动,何恬一定会冲过来把我吃了。”   何雯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他三十不到的年纪,竟有今天的成就,实在了不起。”何靖华说:“听说他还请小金玉作堂会。四妹,你不是想结识小金玉吗,这倒是一个机会。”   何雯蓝说:“即使是鸿门宴我也去定了。如果爹知道我们跟军阀头子混在一起,不吓坏才怪。“   何恬冷冷地说:“你最好小声点。如果这些话,让那位大帅听到,你不想掉脑袋都难。“   何雯蓝笑着说:“不会那么凶吧。”   戏散场时,大帅在军官的簇拥下先走了。只留下先前那个军官。军官说:“大帅给我们留了三辆车,我先送你们上车,然后再去后台找小金玉和琴师。二少爷,你们坐两辆车够不够?”   何靖华说:“够了够了,如果没有司机我们可以代替。”   军官笑了笑:“你们是客,怎好劳驾。”他将他们带到车前,安排他们坐上车,然后敬个军礼,转身走了。他那个身姿,让何雯蓝着实羡慕好一阵子。   车到达御园时,外面已经站了一溜军官,他们刚下来,众军官都向他们敬礼,其中一个副官模样的上前:“大帅正在园中等候,六位请!”他带领众人来到御园内,虽然现在是夏天,园内地上铺着红地毯散发出阵阵暖意,但是诺大个园子里却冷冷清清。此时大帅身穿便装,斜倚在一张沙发上,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替他端茶送水。另外还有两个小丫头替他摇扇子。副官进来时,他正慢阖双目,听到副官报:“大帅,他们到了。”大帅一摆手,打发走身边服侍他的人,扯了扯衣襟站起来:“你们再不来,我都要睡着了。中饭也只能改成晚饭了。”   韩冰心说:“他躺在那儿一副慵懒的睡态和现在笔直的身躯简直叛若两人。军人就是军人,即使一身便装,也是那么干净利落。”   何靖华笑着说:“就是怕大帅着急,我们才急着过来。”   大帅平和地说:“我已从二少爷的口中知道你们各自的身份。我约你们来,就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你们不要因为我的身份而受到拘束。”他伸手拉着胡云山,“胡兄弟,你的名字在上海滩可是家喻户晓,在少妇长女的心目中,你可是比我这个大帅要强多了。”胡云山淡淡笑了笑。韩冰看着胡云山被大帅拉着手,有些不自然,心里好笑:“看来他只对我拉拉扯扯的,对别人倒不是那样。”   何雯蓝笑着说:“难道大帅嫌围着你的人少吗?今天在戏园,你一进来时,前呼后拥的。而且戏园子老板又是水果又是茶的,那种气派,我们羡慕极了。”   大帅叹了一口气:“我虽然在上海能够呼风唤雨,但身边多是阿谀奉承、曲意迎合之流,他们对我好,都是有目的。其实在他们心目中更注重是我的权势,而不是我这个人。人与人之间少一分利用就好了。”   何雯蓝问:“大帅,你上过战场吗?看你斯斯文的,实在想不出你戎马生涯的样子。”   大帅笑着说:“我在投军之前是留英学生,也许这层关系,使我看起来斯文些。”   何雯蓝兴奋地说:“你也是留英学生?我们可是同窗,不过别人同窗是同一个教室,而我们却是一个国家。”   大帅笑着拍了拍何雯蓝的肩头说:“小同窗,你我的窗户也未免太大了!”他看着韩冰,“我看到你就知你是江南灵气培养出的才子。”韩冰说:“可是我却羡慕大帅的八面威风。”   大帅说:“我这些威风都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我本是文人,再没点气度,怕被人小瞧了。你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我倒觉得你像是北京人。”   韩冰说:“我祖父在北京居官,后来因为慈禧把持朝纲、专横跋扈,我家人才从北京迁回江南的。”   大帅笑着说:“太巧了,我也是北京人,今儿个不但多了一个小师妹,而且多了个小同乡。一会儿,我们吃饭的时候,可不能不喝两杯。”   他们正说话着话,副官上来:“大帅,御宴已经准备好了,小金玉他们也久候多时了。”   大帅一摆手:“来了,就让他们过来吧。”副官下去不久,小金玉和琴师一起上来。   小金玉大概十七八岁,穿一件紫花布衣服,一根大辫子垂到膝盖下。她长得很俊,脸上没化妆,根本不象演戏的,倒象是走街串户的小家碧玉。琴师穿着灰色大褂,脸色苍白,虽然挺直腰也看出脸上带着淡淡的病容。   他们来到众人面前,屈膝行了礼,大帅说:“这里没外人,不用太客气。”他走到小金玉面前:“我知道你出淤泥而不染,不出堂会。但今儿个不一样,我们不是把你当作戏子叫来的,而是把你当成朋友请来的。我们不是为了听你的戏,只是想见见你。”   小金玉流着泪说:“听到大帅这几句话,我就知道我今儿个没来错。”她心里说:“我原本不抱着活着回去的希望。”   何雯蓝笑着对小金玉说:“你的功夫真棒,什么时候有空教我两招。”   小金玉脸一红:“只是一些花拳绣腿,让小姐见笑了。” 何雯蓝说:“花拳绣腿?那样的花拳绣腿,我们中国人要是多几个人会,也不会被冠上个‘东亚病夫’的称号。”   大帅说:“说得好!,其实在诸位中也许只有我和你才最有体会,因为在国外的几年里被人瞧不起的滋味实在太难熬了。中国人弱就弱在安于现状了,一会儿吃过饭后,我们几个到帅府小校场练几招,我可听说了,何府的少爷小姐们个个武功高强。”   何雯蓝笑了笑,她嘴里没说什么,却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酒席摆好了,小金玉和琴师说什么也不肯入座,大帅说:“我们都不见外,你俩也不要推拖了。外面另摆两桌。”他一指外间屋:“他们也一块吃。”   小金主再三推辞,才勉强告了座。琴师却说什么也不坐,后来大帅命副官将他安排到外面军官们的桌上。小金玉吃了两口就想下桌,何雯蓝不肯放,又吃了半碗,匆匆放下筷子。众人也不太勉强,都知道在这种场合下,让她和他们一样就太难为她了。   何靖华他们直到大帅吃得差不多了,才都放下筷子。大帅今天兴致很好,因为从他的胃口已经看出来了。   撤下酒席已经下午两点多钟了。大帅对副官说:“琴师身子不好,让他先回去,劳烦他告诉老板一声,小金玉迟些再送回去。告诉她小金玉在我这儿不会发生什么事?让她放心。”   他柔声对小金玉说:“你刚才吃得少,一会儿到行园你若败了,可不要找借口。”   何雯蓝说:“现在大帅已经替她找借口,如果她败了,是因为她没吃饱,而我们败了,是因为我们学艺不精。”   大帅笑着说:“如果你们败了,是因为我没有招待好。我叫谭庆生,我看在座的大概都没有我大,就都叫我一声大哥吧。如今一口一个大帅,我始终脱不了这个阴影,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乐也乐不起来,玩也玩不尽兴。”   谭庆生含笑而起:“我们快走吧。雯蓝大概已经不耐烦了。”   第十七章比武场雯蓝会谭芷   大   第十七章比武场雯蓝会谭芷 书房靖华遭父训   帅府的小校场只是一个演武厅,内里仅容得下百八十   人,中间一个大约一米多高的看台,上面铺着厚厚的地毯。   谭庆生另换了一身短打扮。他命人在看台上放了十把椅子。   他点手叫过副官,对他说:“把吴元帅和路参将也请来。”吴   志朋是副元帅,长得粗眉大眼一副忠厚相。参将路挺个头不   高,白白净净,很精明干练的样子。   谭庆生把他们一一介绍给众人,然后笑着说:“这可是我的左膀右臂。武功个个高强,你们今儿个要是有谁胜过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我就奖谁一辆汽车。”   吴志朋笑着说:“大帅下了这么大的赌注,太抬举我们了。”   何雯蓝向他俩抱了抱拳:“两位,你们若是让我们几招,你们不会少什么,而我们又可以得到一辆车,到时定然感激不尽。”   谭庆生笑着说:“还没开始就先以感情贿赂我的兄弟。两位兄弟,看在大哥的情份上,一定要全力以赴,否则我就扣你们每人两个月的军饷。” 路挺说:“一边是以感情贿赂我们,一边又以军饷压我们。志朋,我们可是里外难做人了。”   正在这时,副官上来禀报:“大帅,大小姐和吴小姐、路小姐求见。” 谭庆生笑着说:“她们来的正好,这里有女眷,我也正想找她们。”说话间从外面进来三名少女,年纪都在十八九岁之间,都是一身骑马装,脚上蹬着黑色小马靴,头上戴着镶金带银的宽沿帽子。其中一个粉红色衣服的走在最前面,她把帽子拿在手里:“大哥,这么热闹,也不叫我们。”   谭庆生说:“我正想叫你们,你们就过来了,正好,我介绍几位朋友给你们认识。”他指着说话的女子说:“这是我妹妹谭芷。另外两位一位是志朋的妹妹诗颖,一位是小挺的妹妹皓文,他们本来是不可以随军的,这次我们迁军到上海,她们非要来。都是小家碧玉,没见过什么事面,望诸位不要笑话。”他将众人一一介绍她们认识。谭芷知道大哥的身份在上海首屈一指,说起话来也比较放肆,相比之下吴诗颖和路皓雯比较安静。谭芷说:“大哥,这都是哪儿来的俊男俏女?”她走到佳红面前,用手摸了摸她的脸,吓得佳红向后躲了躲,谭芷笑着问:“你皮肤这么光滑白嫩,我还以为你两腮擦了胭脂了,原来是天生的。怪不得说江南出美女,就是这水一样的皮肤,我们北方女孩也要逊色多了。”   胡佳红说:“也许是江南的阴湿空气养颜,如果小姐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也和这儿的女孩一样。不过我们南方女子却不如你们北方女子长得帅气。”   谭芷看着韩冰说:“不但女人皮肤好,男人的也这么好。路大哥,吴大哥天生皮肤黑倒没什么,你可得小心。如果待了一年半载回去,嫂子把你错认成小姑娘就糟了。”   路挺说:“我不如大帅长得漂亮,我不担心,哪有像我这么难看的小姑娘?倒是大帅要小心了。”   谭庆生笑着说:“我没有夫人,我也不担心。”他对三个妹妹说:“你们下去把衣服换了,市长夫人不是请你们吃饭吗?一身的泥土怎么去?” 谭芷笑着说:“大哥摆擂台,我们三个也凑一分子,平时缠着吴大哥、路大哥比试,他们不肯,今儿个即有赌注在先,我相信他们也不敢推拖。要是能混上一辆汽车,我们愿意去哪儿玩,就去哪儿。”   路挺说:“刁蛮的你要上场,我就退出,免得输了,被大帅扣军饷。”   谭芷一撇嘴:“你若中途退出,就不战自败。搅乱军心,那样何止两个月的军饷,我看至少半年。”   谭庆生笑着说:“我所说的是要奖给他们的,你可没有份。”   谭芷问:“为什么我就没有份?”谭庆生说:“你现在已经够我头疼的了,再弄一辆汽车,我怕天下大乱。”   谭芷哼了一声,她一眼看到躲到一边的小金玉:“你是小金玉?我刚才没看出来以为你是他们带的丫头?你与台上简直叛若两人,在台上你飒爽如风,在台下你却安静如水。听说你武功高强,曾经一个人打倒五个流氓,和我比一下怎么样?”   小金玉说:“大小姐要找人喂招,自然要找武功相近的,我在台上练的那些都是花架子,其实我根本就没什么功夫,大小姐还是另找别人吧。”她心说:“你们都是名门千金,我来只是为了哄你们玩。拳脚无眼,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小命也许就保不住了。”   谭芷说:“还未比试,怎么知道谁高谁低了?我也想试试看看我能不能打过那五个流氓,万一哪天上街遇见他们,我也好知道我是该和他们打呢,还是该转身就跑。”说着就来拉小金玉。   小金玉向后退缩着:“他们怎么敢欺负大小姐?除非他们不想活了。大小姐和我的身份不同,怎么会遇见相同的事呢?”   何雯蓝见谭芷狂妄自大,忍不住说:“你先和我比,把我赢了,再和她比。”谭芷回过头来,见何雯蓝穿着水红色的旗袍,一看就是高贵人家的小姐。虽然谭庆生给她介绍了,但是她还不知道何笑伦的女儿在上海滩有什么地位?她有些奇怪,自从和大哥随军到上海,不论富贵豪绅、豪门贵族,哪一个见到她不是点头哈腰、卑躬屈膝,象今天这样和自己公然挑衅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她觉得很有意思。点点头,她将帽子递给诗颖,一个云里翻,翻到演武厅中间,向着何雯蓝说:“过来吧。”何雯蓝从小在家娇生惯养,而且在外国几年,在她脑中根本不知道还有人不能得罪,看来她虽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主,此时却早都忘到脑后了。   何靖华心里有点担心,他拉了拉何雯蓝的衣服,何雯蓝笑着说:“放心吧。我没事的。”说完一个细胸巧翻云,落到谭芷身侧。谭芷点点头:“不错,就这一招,你我也算上平手。”说完脚一抬,也不招呼,向何雯蓝胸口踢来。何雯蓝今天出来玩,根本没想到会和人过招,两腿裹在旗袍里,想踢也踢不出来,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又不能春光外露,只能以守为主,间或出拳反攻,相比之下比蹿腾跳跃的谭芷笨多了。谭芷觉得自己稳操胜券,有些飘飘然,想给何雯蓝一个下马威,给大帅府争争光。她狠攻两招,何雯蓝一个不小心,被踹了一脚。她向后蹭蹭退了两步,险些坐到地上。谭芷冷笑着说:“连我也打不过,看来你的车是赢不去了。   ?   何雯蓝用手抚着被踹的地方,皱着眉说:“你为什么用这么大的劲?”谭芷说:“你不行就认输吧。”   何雯蓝说:“我怎么会认输呢?那怎么能对得起我的师父?”谭芷说:“对不起你师父,对得起你师娘就行了。”何雯蓝说:“我没有师娘。”谭芷问:“那你师父是谁呢?”何雯蓝说:“我师父几十年前纵横江湖的时候,你恐怕还没出生,你也许不认识他,但是我大师兄就不同了,你一定认识,可是他却不一定认识你。”   谭芷问:“那你师父纵横江湖的时候,你出生了吗?”   何雯蓝说:“我当然也没出生。”谭芷又问:“那你大师兄是谁?不会是黄飞鸿吧。”何雯蓝顿时来了精神:“对了,还是我大师兄有名?我还没提到他的名字,你就说出来了。”谭芷冷哼一声:“你不用骗人了,谁不知道黄飞鸿的师父是苏乞儿,恐怕你没出生,他就死了,难道是他从棺材里蹦出来教你武功的。少废话,不认输,就过来领打吧。”说完,一跟步,就是一拳。   何雯蓝说:“谁说我师父死的那么早,我大师兄说我师父是我二岁那年才死的。”谭芷问:“难道你两岁时就开始学武,你师父不会是打你从娘胎里就开始教你吧。”何雯蓝向后退了一步,反手还了一拳:“我是我大师兄代我师父教我的。”谭芷说:“我不听你胡说八道。接招吧。”   其实何雯蓝的功夫都是家传的,她故意抬出黄飞鸿、苏乞儿,只是想吓吓谭芷,没想到没吓住人家,倒把对方激怒了,招招狠逼,刚才她都打不过人家,何况现在对方又下力狠攻。何雯蓝更成败相。没办法,她只好施展开穿花绕树的轻功,将谭芷转得眼花缭乱,谭芷一个不小心,被何雯蓝绊了一脚,摔了个大跟头,气得爬起来也不招呼一声,转身走了。   何靖华脸上带着歉然。谭庆生笑着说:“我这妹妹被我惯坏了,只许她赢,不许别人。这次倒好,挫挫她的威风,免得下次不知天高地厚。”   何雯蓝一瘸一拐蹦上来:“要不是这件衣服是我妈和祝儿亲手为我做的,我一定把她撕坏。”   谭庆生温和地说:“小师妹,不错,没丢你师兄的脸。”何雯蓝听他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起来:“其实黄飞鸿不是我师兄。我是骗谭小姐的。”谭庆生笑着说:“我说的可不是他呀,而是我这个师兄。”   由于谭芷的参与,气氛有些僵下来。   谭庆生为了打圆场,命路挺与胡云山,吴志朋与何靖华分两组比试。可是他们碍于彼此的身份,都没有露出真功夫,打的不算精彩。相比之下倒不好谭芷和何雯蓝的那场过瘾。谭庆生知道他们各自的心思,推说累了,带领众人回到客厅。   众人坐定,诗颖、皓雯说回去换衣服走了。何恬记挂着晚上的约会也想走。何靖华见彼此的兴致没有了,就提出告辞。谭庆生说什么也不肯,命人摆了两桌酒席,说等吃完饭才放他们走。   酒席摆上来,谭芷穿着一件大红缎子的旗袍走下楼,坐在何雯蓝的身侧:“刚才那跤摔得我痛了半天。直到回来换了这身衣服才知道,我刚才第一场赢了你,是占了衣服的便宜,不过我也是因为骑了半天马,力气上吃了点亏,第二场才输给了你。改天我们再比怎么样?”   何雯蓝笑着说:“我听说比武手就痒,但愿你不食言。对了,你的名字叫坛子,为什么取了这个怪的名字?难道你们家坛子很多吗?”   谭庆生忍不住笑,一口茶喷了吴志朋满脸,几乎笑忿气。一直沉默不语的胡佳红也笑得眼泪流出来。韩冰含笑看着倒在她身上的胡云山,吴志朋顾不得抹脸上的茶水,也放声大笑起来。特别是路挺,笑得已经直不起腰了,几乎要倒在桌子下了。总之整个桌上的人,官不像官、民不像民,都笑得一塌糊涂。只有何雯蓝绷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大伙。谭芷却将眉头皱着,用手托着腮,她实在奇怪有什么好笑的,因为这个两个字本来就同音,何雯蓝问的合情合理。   笑了半天,谭庆生才收住笑,勉强支撑着说:“她不是叫坛子,而是谭芷,‘芷’是草字头底下一个停止的‘止’。药书上在一种药白芷的‘芷’,而且我们家的坛子也不多,只有这一个。”   何雯蓝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刚才就一直想问,只是没机会,所以问的有些冒昧,谭芷你不会怪我吧。”她故意将谭和芷分开,不过听起来仍象坛子。   谭芷一本正经地说:“谁叫大哥给我娶这么怪一个名字?好在我还不胖,否则一定以为我这个坛子和罐子是同 类。”   天将傍晚时,谭庆生命人将他们送回何府,何雯蓝和谭芷站在门口,说个没完,谁也舍不得谁。何雯蓝看见何恬向她拧眉立目的,不得不松开手:“我得走了。如果你有功夫,哪天我来接你去我们家玩两天。”谭芷说:“好呀,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市长夫人请我吃饭,我现在就想和你去。”她忽然伏在何雯蓝耳边说:“我越来越发现我喜欢你,做我大嫂好吗?如果那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何雯蓝没想到她会冒出这样一句话,伸手打了她一拳:“你胡说什么?我再也不理你了。”说完转身跑了,走过谭庆生身侧,谭庆生说:“小师妹,别忘了提醒你二哥哪天回请我。”何雯蓝红着脸点点头。   谭芷不怀好意地说:“大哥的小师妹,考虑考虑我刚才说的。”   何雯蓝坐到车上,脸上的红潮还没散尽。胡佳红问:“你很热吗?”何雯蓝摇摇头。   到了何府,何雯蓝拉着小金玉下车,小金玉不肯,被何雯蓝硬拖下来:“都到家门口了,说什么也不能放你走?刚才没机会和你研习武功,今晚我们促膝长谈。”   何恬从车上下来,见孙海文正站在他家大门口,她又上了那辆车,孙海文向众人点了点头,车开走了。   何雯蓝说:“三姐刚刚吃过饭,又去吃饭,也不知道她肚子能不能装得下?”   当众人浩浩荡荡从后门溜回何府时,何笑伦的管家何深在后花园等他们。何深中等身材,虽然只是个下人,但他平时养尊处优,保养得白白胖胖的。因他与乾隆年间的大奸臣蜡头何绅同名,自然而然背地里大伙都管他叫蜡头。   何深一看到何靖华,胖得发亮的脸立刻挤出一丝笑容:“我说二少爷,你们可回来了。我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老爷在大书房里,你快去吧。”   何靖华来到何笑伦的大书房,何笑伦正坐在椅子上抽烟,他脸色很难看:“听说你跟军阀头子谭庆生混到一起了?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少跟官面的人来往,现在天下不太平,今个直系,明个皖系,关外还有个奉系。我们谁也得罪不起。你交了这个,恼了那个。我们何家今天在上海的地位来之不易,你们不要给我惹麻烦。”   何靖华说:“我们与谭庆生相交,是因为他心中并没有把我们当成对他有所求的那类人,以平等的身份对我们。这一点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我们别无选择。”   何笑伦说:“如果你们不是我的儿女,那位谭大帅会不会找上你们,用用脑子吧!你们怎么会遇上他?听你妈说你们今天出去是为了还韩冰的约,他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有什么约让你们还?你们是不是与他走的太近了?” 何靖华说:“爹,要还韩冰约的是云山,我们只是陪客,虽然他受雇于我们家,但是教书以外的时间,我们没权利过问。至于我和他走的近,是因为我们脾气相投,他在上海举目无亲,是我将他带回来,就该多给他一份照顾。”   何笑伦冷哼一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要不是看在刻儿和他投缘的份上,我早把他赶走了。对了,今天青帮派人来给我一张拜贴,说他们手下得罪了我们府里的少爷、小姐,向我们道歉。怎么又跟黑道的人,也扯上关系了?”   何靖华说:“没听说谁和青帮的人有过过节。是不是他们误会了?既然他们送了拜贴,向我们道歉,爹也不用太在心。”何笑伦叹了一口气:“自从这个教书先生进宅,我们家就没消停过,但愿他别给我们惹什么乱子。我累了,你回去吧。”   第十八章胡云山情试韩玉露   何靖华闷闷地回到后花园,后花园里却笼罩在一片欢腾之中。此时韩冰弹琴,,小金玉轻启朱唇唱着霸王别姬的唱段,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何雯蓝拿着一把宝剑也在比划着,显然在跟小金玉学习身段。   何靖华心里说:“要是被爹知道,又得挨骂了。”他不便阻止,大伙正在兴头上,若是被人搅了局,又得败兴而归。   胡佳红坐在韩冰的身旁,见何靖华过来,微微欠了欠身,却没说话。何靖华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来。他望着胡佳红如冰雕般的侧脸,心里说:“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她始终都沉着脸,不知她笑起来是什么样的?”   胡云山一手搭在韩冰的肩头,紧挨着她,随着她的琴声,小声地唱着,何靖华暗笑:“怪不得都说唱戏的是疯子,听戏的是傻子,一点也不假。”   胡佳红觉得夜晚露重,身子有些冷,回屋给韩冰取了一件衣服替他披上:“快穿上,小心着凉。”何靖华不由得想起大帅要为他们做媒的事,心中不禁多了一份怅然,他很奇怪,不知这份怅然是为了韩冰还是为了佳红。   韩冰停下琴,回过头来笑着说:“你累了,就先回屋休息,我们尽量将声音放低,免得吵着你。”   胡佳红说:“我又不是娇小姐,你们尽管玩,我没事。”说着又坐下了。   韩冰又弹了一段苏三起解,小金玉唱完,何雯蓝给她端了一杯茶水:“不愧为上海名角,唱了半天嗓子也不倒。”   小金玉接过茶啜了一口:“让四小姐给倒茶的戏子,上海恐怕只有我一个!” 何雯蓝笑着说:“我白听了你两段戏,一分钱也没给,区区一杯茶才值几个钱?”   小金玉说:“千金难买!四小姐是什么身份?”何雯蓝笑着说:“这只是举手之劳,和什么身份有关吗?你快喝吧,如果不够,我再给你倒三杯。”小金玉笑着说:“我可不敢喝那么多,四小姐没听过古人云,一杯为品;二杯为饮;三杯为饮(二杯之饮为三声,三杯之饮则为四声,两字本为同字,第三杯之饮指的是饮驴饮马之意)吗?如果我再喝三大杯,那我是什么了?岂不是连驴马都不如了?”她又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到石台上,“要说唱的功夫我还可以,可是弹琴的功夫,却要数韩先生, 一把瑶琴竟能弹出二胡的味道,我想别说上海滩没有这样的人,天下也难找了。”   韩冰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上海滩又是藏龙卧虎之地,我这点功夫哪儿值得提!我明儿个还有课, 我要先回去了。”说着站起身,刚走两步,踩到一棵浮草上,因为沾了露水很滑,韩冰一个趑趄,手里的琴从她腋下,滑到地上,她一把抓住,往上一拉,只听铮的一声,她以为琴弦断了,胡云山过来扶了她一把,问:“怎么了?”韩冰说:“可能琴弦断了。”胡云山俯下身,原来是一棵草顺到琴弦中,他把草从弦中抽出,忽然发现在草丛里有一枚亮晶晶的东西,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枚金钗。   胡云山站起身,借着灯光一看,原来是一枚凤钗,上面镶着珍珠翡翠,云山笑着对靖华说:“发现好东西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小心,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都掉了。”靖华接过一看,不认识。雯蓝说:“这个我倒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正好,林驰的丫头过来,说:“少奶奶掉了一枚钗,谁要是看到了,还她。”云山急忙把钗递过去,小丫头千恩万谢拿着走了。   韩冰拿着琴,回了屋,佳红也随她之后回了屋。众人见她们走了,也都散了,何雯蓝带着小金玉回了前面。   韩冰把床铺好,脱了鞋,斜倚在床上看《红与黑》的末尾部分,窗户开半扇,可能是要下雨,风大起来,把窗户吹得三响,床上的帐子都吹得飘起来,她赶紧爬起来,关了窗户,刚躺下,何靖华在外面敲门:“韩冰,睡了吗?”   韩冰重又穿上鞋:“门没锁,进来吧。”   何靖华和胡云山一前一后推门进来,何靖华说:“我和云山睡不着,想过来坐坐,和你聊聊天。”   韩冰笑着让座。   何靖华和胡云山坐到椅子上,韩冰坐回床上。何靖华说:“爹今儿个找我,对我们和谭庆生交往很是恼火。他不希望我惹官面上的人,可是我们实在盛情难却,有些事是想避也避不开,临回来时谭庆生还叮咛雯蓝让我不要忘了回请他。看现在这种情式我要是回请他,我爹一定得跟我发火。可是不请他,又得罪了他,真叫人左右为难。”   胡云山说:“伯父的担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我们在戏园里也许是碰巧遇到了他,可是他为什么单点要见何府的少爷?当时韩冰说的时候我还没怎么上心,现在想来他和我们交往不象纯属偶然。”   何靖华说:“我也怕和他们走的太近了,如果他们当真设下陷阱的话,我们难以收场。所以过来想听听你的意见,虽然和你相识不久,但是一有事,拿不准主意时,就会想起你。”   韩冰说:“谭庆生这个人好象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虽然和我们相遇是理所当然,可是从速度上讲未免太快了。我们只不过一界小百姓,他竟然礼贤下世和我们相交,或许他平易近人,或许他图谋不轨,我也不敢妄下结论,可是一点,何老爷说的对,官面上的人还是少惹,免得麻烦。”   胡云山说:“如果真如他所说,结交我们只不过因为我们对他无所求,他厌倦了身边的阿谀奉承、尔虞我诈,我们弃他而去,有些不尽人情。可是万一引狼入室,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何家到底是上海首富,不知背地里多少人都虎视眈眈。”   何靖华叹了一口气:“这一点我倒不担心,但凡了解我们家的,都知道我在家里的地位,上有我爹和我大哥,想从我身上下手觊觎何府的产业,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正说着,外头有人敲门:“二少爷在吗?”   何靖华赶紧站起身说:“在。”他打开门,见外面站着柳枝,他问:“柳枝有事吗?”柳枝说:“夫人前几日头疼时,二少爷给带回来几片西药,吃了挺好,现在夫人又有些头疼,想吃药,可是吃完了。叫我过来问问二少爷这里还有没有了。”   何靖华说:“拿来的几片都给妈了,四妹那儿可能有,怎么好好的又头疼了,是不是早上起得早,吹着风了?”说着和柳枝一起走出去,走几步,他又转回来,对云山说:“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趟前面。要是回来晚,你就先睡吧。”   胡云山说:“好,你去四妹那儿看看有没有,天晚了,我去不方便,要是四妹那儿没有,我给老六打个电话,我们家还有一些。”   看着何靖华匆匆而去,韩冰叹了一口气:“夫人的身体看起来挺好的,怎么最近总是吃药,西药吃多了不好。”胡云山笑了笑:“伯母的病主要是心病,虽然她心里不说,我们几个小的都知道,药方子在伯父那儿,可是这些小的又没法说。”韩冰送靖华走,没回里屋,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云山却走进里屋坐到韩冰的床上。韩冰只好站起身跟了进来,却没有坐,站在门边。   胡云山笑着说:“你站在那儿干什么,而且守着门边,你怕什么,怕我对你无礼。”韩冰笑着说:“我能怕什么,别说我是男人,就是大姑娘,也不会怕你,不说你是守礼的人,就是无礼的,美女见多了,眼里哪有我们这些人。”   胡云山叹了一口气说:“那也未必,你是男人便罢了,我还没有断袖之僻,如果你当真是个女子,就另当别论了,我已经误了一回,怎会再误第二回。”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看着纸,半晌又抬头看着韩冰,那眼中即有无奈,又有痴情。韩冰淡淡笑了笑,避开胡云山的目光向外走去。胡云山赶紧一步追过来,一把拉住她。韩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见胡云山的眼中含着痛苦,她笑了笑:“怎么了?真把我当成谁了?”   胡云山问:“你到底是谁?”韩冰淡淡地说:“我就是我,我还能是谁?天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胡云山问:“对我下逐客令了。”韩冰说:“我说过我明天有课。我要休息了。”胡云山带着笑说:“那你就睡吧。反正靖华不在家,我一个人怪闷的。我也不回去了。就和你挤一个床吧。”   韩冰愣愣地看着他:“我和你当真熟到同榻而眠吗?”胡云山笑着说:“古人尚有一见如故,我们岂是一见如故可能比的。”说着宽了外衣,脱了鞋,上了床。而且还拿了韩冰的被子闻了闻,说了声:“真香。”就躺下了。   韩冰真不知道应不应该生气,叹了一口气:“你真是个无赖。”   胡云山见韩冰久久不肯上床,就跳下床,拿了衣服,走出来。看着韩冰有些恼怒的脸,轻笑一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我和你开玩笑的,怎么就恼了。”韩冰摸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胡云山开开门,走了。临到门口时,回过头来深情地望了她一眼。这一眼让韩冰心动了半天。   韩冰赶紧将门锁上,用手拍了拍胸口,暗叫:“好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既为他轻轻一吻,也为他临去时,深情的一眼。她心里说:“看来我修行的还不够,心里还是装着他。”她又坐了一会儿,来到小书房,希望找到一些关于谭庆生来上海之前的报道,可是翻了半天,一份也没找到,她心说:“谭庆生真是个谜,在来上海之前,他只是个无名小卒。他到底是什么背景?”上了床,把被子拉过来,想着这上面还有胡云山的气息,不禁红了脸。   第二天早晨,韩冰早早起来,丫头过来将小书房打扫干净,韩冰洗漱完毕,出来找佳红:“表姐,昨晚睡的怎么样?有没有害怕?”   佳红说:“还说呢?昨晚回来待了一会儿,去找你,还没到你门口,就看到胡云山和何靖华去找你,吓得我赶紧藏起来,听你们说了一会儿话,见他们还没有走的意思,我又实在困了,就回来了,好在这几天一直没睡好,回来,头一粘枕头就睡着了,一觉就到了天亮了。”   韩冰心里有鬼,听佳红说找她,本羞红了脸,又听她说早早回去睡了,方放下心来说:“我过来是想告诉你,我今儿有课,没时间陪你。” 佳红说:“刚才夫人身边的丫头过来,说夫人叫我过去陪她说说话,另外给我送了几样点心,我也正要给你送去一点。” 韩冰笑着说:“我不爱吃甜品,你自己留着吃吧。刻儿快过来了,我得回去了。”   佳红说:“你等等。”说完进了屋,不一会儿出来拿了一盒子点心,用一块干净的手绢各样包了一块,塞给韩冰:“听说这都是慈禧最爱吃的,你各样尝尝。”   韩冰笑着接了:“也不知道夫人是看在你是亲戚的份上和我的待遇不同呢?还是她有什么想法?”   佳红冷笑一声:“我好心好意地给你吃的,你不领情不要紧,却在这儿胡说八道。看来以后再有什么好东西,我看都不让你看。”   韩冰笑着说:“我胡说什么了?说不定夫人想收你为干女儿也不一定,我又没说她让你给她做儿媳妇。”说完手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脸上刮了两下,然后跑了。   佳红羞红了脸,把手里的盒子对准韩冰想扔过去,可是手举了两回,到底没舍得,只好放下。   佳红收拾完毕,换了一件水绿色衣服,出来去见何夫人。走到半路上,正遇到一个小丫头牵着刻儿的手过来。佳红虽然不认识他,但从穿着打扮上看也知道他是谁。小丫头向佳红请安说:“夫人正等着姑娘呢?姑娘快去吧。”刻儿看到佳红,施了一礼:“六奶奶,怎么有功夫到后面来,是找我二叔吗?”   佳红笑着说:“你是小少爷吧。我不是你六奶奶,你认错人了。” 刻儿笑着说:“六奶奶喝多了吗?怎么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说完向佳红又施了一礼和小丫头一起走了。   胡佳红苦笑了一下。   刻儿蹦蹦跳跳跑到小书房,小丫头向韩冰请了安后走了。刻儿跑过来拉住韩冰的手说:“老师,刚才六奶奶喝得自己是谁都忘了。不过她今儿和旁时不同,往常喝多了总爱摔东西、骂人,今天却还对我笑。”   韩冰笑着说:“她没有喝醉,她是你胡叔叔的表姐,暂时寄住在你们家,只是碰巧长得像你六奶奶。”   刻儿说:“原来她真的不是六奶奶,我还以为她骗我呢?”   韩冰问:“这几天去外祖母家,有没有把我教你的功课忘了?而且我给你布置的功课都背好了吗?”   刻儿说:“背是背好了,就是有些地方不能理解。”   韩冰说:“你还小,不能理解是理所当然的,等你长大了,就会慢慢理解了。”   胡佳红来到何夫人的房间时,祝儿也在那儿,胡佳红向何夫人和祝儿行了礼后,祝儿过来拉住她的手,向何夫人说:“我们真的很像吗?”   何夫人说:“如果不是知道佳红的出身,我一定以为你们是孪生姐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祝儿说:“我要出家,夫人不肯,现在有佳红妹妹陪着,夫人就该放我走!”   何夫人说:“我很贪心,有了她也舍不得你,你们虽然相貌一样,但是性格不同,两个我都喜欢,谁我也不放。” 祝儿冷笑一声:“难道你还要像我这样,困她一辈子?”   何夫人叹了一口气:“要不是因为额娘过世,我去奔丧,我也不会失去你。前车之鉴,我再也不会让佳红重蹈你的覆辙。”   祝儿叹了一口气:“也怨不着你,都怪我命苦。”   第十九章何夫人闲话胡家事   长?   第十九章何夫人闲话胡家事 长房妻撒泼训双妾   胡佳红喜滋滋地进来,没想到惹得祝儿伤心,心里很不安。她见两个人默默流泪,就想告辞。祝儿拭了拭泪笑着说:“都是我一时感伤,倒惹夫人流泪,你若是走了,夫人又得两天吃不下饭了。”   夫人说:“你坐下吧。你刚来,不知道我们,我们经常这样的。外面的人看着我们这种深宅大院的女人,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丫头仆妇成群,以为我们过得怎么好?其实内里的苦却是小户人家所不能比的。平时见你只带着一副玉镯,一对玉耳环,太简单了,而且玉虽然好,但是质寒,长久带着也不好。我给你预备了一些都是年轻人喜欢带的,虽然东西不多,但是带着也够了。”说完命丫头拿上来一个小包,递给佳红。祝儿赶紧抢过来,打开:“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见里有两串珍珠挂链;两对宝石耳环;还有两只宝石戒指;一副金手镯,都是现在最时兴的样式,祝儿问:“这些都是哪儿弄的,我见你的都是一些老式样。”   何夫人说:“都是骆梅的。”祝儿问:“三小姐这次怎么这么大方?”何夫人笑了笑,身旁的柳枝说:“三小姐不是最喜欢夫人那只宝石镯子吗?夫人又添了两个金锞子才换来的。“   祝儿撸起袖子,现出腕上戴着一个金灿灿的镯子,四周镶着各色宝石:“是不是和这个一样的那只?”何夫人点头说:“镯子原本是一对,我给了你一只,原来这只想给林驰,骆梅说她大嫂有一只,说是隆裕给的,宝石比这个质量要好,而且还大。她不会稀罕的。我也就没给。骆梅跟我讨了几回,我想她那心思,原是给她大嫂,她从中挑唆,她大嫂我没给,要是给了她,怕她大嫂生气。也就没给她。”祝儿说:“要知她喜欢,我这个早就给她了,这个东西好是好,只是带着重,我原以为太太给的,一直带着。”说着拣了那个金的戴在腕上:“这个轻,我就留这个。把我的给佳红吧。”说着拉过佳红想替佳红带上。佳红赶紧推辞:“我这两件还是慧姗送的,我不要惹得她不高兴,勉强收了。夫人与六姨太对我已经太好了,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我不能要。何况我是小户人家出身,带着这些也累赘。”   祝儿笑着说:“你在这儿是客。怎么会想到无功受禄?何府即使是丫头也都有几件首饰,你的身份不带这些要被人瞧不起。何况你住在这儿,知道的是你不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刻薄,连这点首饰也不舍得。你不看别的,就看夫人为了给你这几件首饰那份心,你也不应该推辞。”   佳红说:“夫人对我好,我知道。我就是怕日后没机会报答,才不敢受的。” 祝儿说:“对你好是心甘情愿的,还要你报答什么?只要你时常过来陪陪她,夫人就知足了。”   夫人将她俩拉坐到她的身旁:“其实小户人家也有小户人家的好,夫妻相敬如宾,日出而耕,日落而归,一家人团团圆圆。虽说是苦点,但是苦有苦的乐趣。我从小在王府里长大,别人虽然看着我们风光,却哪知我们的苦。你们也许不知道,格格出嫁后是不能朝夕和额驸在一起的,如果想和额驸见面,得嬷嬷批准。我成天相对的只是几个唯唯诺诺的丫头,和几个每天以祖治压我们的嬷嬷,我只能数着日出日落混日子。后来和老爷一起迁到上海,满以为夫妻终于可以终日相对了。可是老爷整天忙于生意,儿女们也渐渐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天地了。难得有祝儿一时一刻陪着我,要不是她,我闷也闷死了。”   祝儿笑着说:“我才止住泪,你又要提那些陈年往事了。一大早催我过来,现在有佳红陪你了,也该放我回去吃点饭吧?”   何夫人笑着说:“我早上也没吃饭,一起吃吧。”祝儿说:“可饶了我吧,我已经陪你吃了三天斋,我也该回去见点晕的东西,否则老肠子老肚子还不和我开战。”说完笑着跑了。   佳红问:“夫人吃斋吗?”   夫人笑着说:“从雯蓝出国那天,就总是惦着她,不知不觉养成吃斋的习惯。如今一碰到晕的就恶心,专门为我设了一个小厨房,我也不愿在大屋里吃饭。现在我们家吃饭各顾各,老爷与琴华、靖华难得回家吃顿饭,骆梅也经常有应酬,就是雯蓝回来陪我吃过几顿,也是三天两头不着家。”   佳红问:“六姨太不是吵着要出家吗?怎么不肯吃斋?”   夫人说:“她说让她做什么都行,就是少不了肉,即使出家她也是个酒肉尼姑。”   佳红笑着说:“我还以为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是营养不良。如果夫人不嫌弃,我过来陪夫人一块吃,在乡下吃惯了粗茶淡饭,冷不丁吃这些大鱼大肉的竟有些受不了,如今胃里还胀鼓鼓的难受。”   夫人说:“我知道你怕我孤单,像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一定要跟上去。素食倒不是不能吃,隔三差五地吃一顿就行了。”   何夫人问起佳红的身世,佳红一一说了。何夫人说:“你妈的名字可是在我脑中存了二十余年了!”佳红吃惊地问:“夫人怎么认识家母。”夫人笑着说:“其实早在京城我就听说她是位品貌兼优的才女,只是一时无缘相见,虽说她也是出身官宦人家,但是我们两家却没什么交往。到了上海,第一次见到胡大哥的时候,那时候胡大哥整天愁眉不展,原以为他是思念过世的妻子,后来一次谈话中才知道他对他的妻子是一份愧疚,但对另外一个红颜知己,却是一份深深的爱恋。俗语说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一直在想能让胡大哥念念不忘的人是什么样子呢?一次在胡大哥的书房见过她的一幅小像,真是美极了,不怪胡大哥为她相思了二十多年。现在见到你很想知道你妈的近况?她好吗?,”   胡佳红摇摇头,心里却冷笑:“他和他儿子一样,都是得来不知道珍惜,失去却可惜。”她苦笑着说:“我妈心如止水从不谈论她的感情,我只从只言片语中知道,虽然她在世人眼中可以用不贞不洁两个字形容。可是我却觉得她即坚强又正直,她为了和嫌贫爱富的外祖父争取自己的婚姻自由,选择了私奔。可是造化弄人,她与胡泰裕有缘无分。自从我爹过世后,胡泰裕三番两次托媒,我妈都不同意。”   何夫人说:“你妈不同意胡大哥的婚姻大概是因为她对他已经心灰意冷,第一次打击她已经承受得很吃力,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她对胡大哥的误会太深了。” 胡佳红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从我记事起就很少见我妈笑过,她的眉目间总锁着深愁。胡泰裕让我妈伤心了一辈子,我妈怎会误会他?他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将女人玩弄股掌之上,她实在太高估自己了。我妈当初可以为了他不做阔太太,也可以为了自己的人格不嫁给他。金钱如果真的那么重要,我妈也不会有二十九年的痛苦。”   何夫人说:“我从北京到上海时,就住在胡大哥的府上。那时恰好胡夫人过世,他和老爷曾经谈过他的婚姻。他很内疚,说他一生辜负了两个女人。妻子贤德聪慧,却因为始终忘不了你妈,而疏忽了她,直到她过世时,醒悟已经晚了。而你妈,却不能全怨他,他到上海后曾经去过你外祖父府上,请求你外祖父答应和你妈的婚事。你外祖父坚决反对,还谎称你妈于月初已经出嫁了,嫁给了当地一个富户的二公子。胡大哥不死心,他不信你妈会变心,去富户府上一访,果真他于月初娶了一个韩姓女子为妻。而且当初胡大哥和你妈的恋情公开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外祖父答应了这个富户的求亲,你妈坚决反对,和胡大哥私自约会,被你外祖父发现的。胡大哥心灰意冷回到上海,几乎失去了活着的希望,多亏雨素姐照顾他,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胡佳红如堕五里雾中,她瞪大眼睛听着,她实在不敢相信,妈与胡伯父之间的误会原来是外祖父一手造成的。她问:“雨素就是胡夫人吗?”   何夫人点点头:“雨素姐原是一个流浪街头的乞儿,是胡大哥救了她。她原来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因为遭奸臣所害,全家被抄,她本来被官卖为妓,不堪遭受屈辱而逃出来。我曾经见过她一张照片,长得很美,慧姗有点像她妈,却没有她妈的端庄与高雅。她在胡大哥去找你妈之前就小心地服侍了他一年多。在胡大哥为失去你妈几首堕落时,是雨素姐的爱使他重新站起来,而娶了她。胡大哥一生的命运使他遇到两个真心爱他的女人,而他又被这两个女人的爱折磨了一生。如果他们没有回到胡家庄,如果他们没在胡家庄遇到你妈,他们的家庭也许会很美满,无风无浪,无爱无怨。可是当胡大哥在胡家庄见到已为人妇的你妈时,他几乎震惊了,他再度消沉,即使胡夫人的爱也唤不醒他,他到韩家庄找你外祖父,你外祖父说他恨他们使他蒙羞,不希望他们有好日子过,这就是背叛他的结果。胡大哥和他大吵了一架,凭胡大哥的财势可以惩罚你外祖父,但他没有,为了你妈,也为了你舅舅,他放弃了报复。胡夫人见他难过,也郁郁不乐,英年早逝。胡大哥觉得是他害了胡夫人,但也因为你妈的遭遇而心痛。你妈误会他,他默默认了。他说也是他的错,若是当初回胡家庄看看,也不会有后来两个女人的悲剧。”   胡佳红震惊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何夫人:“如果不是我碰巧来到上海,碰巧到了何府,我妈真的会误会胡伯父一辈子,他们都那么痴爱着对方,都是外祖父作梗,而使他们错过一生。我不敢说怨我外祖父,那样对不起我爹,可是我却我为妈难过,怪不得当我妈向舅舅提起胡二哥的婚事时,舅舅一口答应下来。我当时奇怪,以为舅舅嫌贫爱富,不顾韩家的脸面,将女儿嫁给了当年令韩家蒙羞人的儿子。现在才知道,他知道当中的情形,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即使我爹过世后,他说了,十二年来我妈也不会这么苦了。”   何夫人说:“你外祖父当时还在,你舅舅能怎么做?现在只有你能说服你妈,成全他们的婚事。”胡佳红说:“我会的。”   她们都哭的像泪人一样。正在这时,何夫人贴身丫环柳枝走进来:“夫人,大少奶奶不知为什么和大少爷吵起来,正在闹呢?而且吵着要上吊。”   何夫人皱着眉问:“几年都不闹了,这又怎么了?难道隆裕又活过来了?”柳枝笑着说:“我也不太清楚,还是夫人自个去看看吧。要是真上吊了,就糟了。”何夫人问:“大少爷呢?他在吗?”柳枝说:“听玉含说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拌了两句嘴就走了。”   何夫人对佳红说:“我们正说到兴头上,现在不得不停止了。这些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给我省心。”佳红说:“您有事就忙吧。我也该回去了。”何夫人说:“你和我一起过去看看。她要是真心想上吊,我一个人还怕弄不住她。”佳红笑着说:“不是有丫头仆妇吗?”何夫人说:“她要是犟劲上来,她们怎么敢动她。我没把你当外人,否则我怎么能让家丑外扬。”说完伸手挽着佳红向后院走来。佳红不禁想起韩冰刚才调侃她的话,脸不禁红了红。   刚到后园门,果然听到一阵女人的叫声和喊声,何夫人皱了皱眉:“原以为可以消停了,不知道哪根筋又犯了。”   她们刚推开门,里面飞出一样东西,向着何夫人当头砸来,多亏何夫人有些功夫,伸手把那东西接住,一看,原来是一个花瓶。佳红吓了一跳,心里说:“要不是夫人有两下子,这个东西砸上,可就糟了。”何夫人把花瓶交给柳枝。   何夫人厉声喝道:“这到底又怎么了?虽然花瓶不值钱,到底是花钱来的,怎么说扔就扔。何况要是砸了人,怎么办?”   林驰一看是何夫人,赶紧住了声,扑着跑过来,跪到何夫人面前:“妈,你可得给我做主,要是你再不管我,我只能上吊了。”   何夫人屏了屏心中的怒气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寻死觅活的。孩子都那么大了,让他怎么想?”   林驰说:“他都不在乎孩子,我又在乎什么?都是你们何家的根,他好不好是他的造化,关我什么事?”   何夫人被气得半晌没说出来话:“你这像妈说的话吗?他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不在乎他,谁又在乎他了。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吧。”   第二十章俏谭芷含笑戏雯蓝 美   林驰把何琴华的两个小老婆拉过来:“当初要不是我,她们能堂堂正正地进来,都是一些贱坯子,过不得好日子。如今有现在这个光景,不知道感激我,却在背后使坏,撺掇琴华把我休了,扶老二做正房。妈,你说我在何家虽然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这些年来,上对父母,下对小姑子我哪一天不是小心侍候。如今却换来这些。”   胡佳红还是第一次见何琴华的三个太太,见大太太中等偏瘦的身材,面色很白,五官清秀,双眉上挑,一看就是个刁蛮人物,穿着粉红色的洋装,下身穿着一条长裙子,盖到脚面,白色的半高跟皮鞋。此时皱着眉,一副泼辣的样子。   二太太身材偏胖,粉白色的脸蛋,五官很美,此时虽然梨花带雨,也掩饰不住端庄气质。   三太太体态匀称,脸长得也很美,十八九岁的年纪,此时由于惊吓,脸色煞白,站在一边,双肩一耸一耸的低声啜泣。   佳红心里说:“如果不知道身份的人,初见她们一定以为二太太出身高贵。而相比之下林驰倒像是出身风尘。”   何夫人问:“她们这些话,你是怎么听到的?”   林驰说:“恰好我经过,听到的。更可气的是,琴华不但不痛斥她们,倒顺着她们说,说一旦有机会了,就把老二、老三都扶上来。让她们也过过大夫人的瘾。都怪我养虎为患,把两个白眼狼当成好姐妹。”   何夫人问何琴华的两个姨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想找死呀,怎么编排起大奶奶了?”   两个姨太太赶紧跪倒:“大奶奶实在是冤枉我们了。我们两个正在闲说话,是大少爷进来,和我们说话,我们劝大少爷不要混闹,要是让大奶奶看到了,又要不高兴了。大少爷说你们大奶奶这两天也不理我,心里倒像是有别人了,我看她八层对那个小教书先生有意思。要是她让我抓住把柄,我就休了她,扶你们两个做正。我们几时撺掇大少爷了,别说大少奶奶对我们有恩,即使平常打骂,我们也不敢有这个想法。”   何夫人哼了一声:“都是吃饱了撑的。” 林驰说:“大少爷说的什么混账话,我几时看上那个小教书先生了。我是去找他了,还是他来找我了。你们看我不顺眼也就罢了,何必把我说得这么不堪。而且你们两个,我几时不让大少爷理你们了,如要不是我,你们今天能站在这儿吗?你们不是挑唆又是什么?”   胡佳红忽然想起昨晚林驰的丫头去后院找头钗的事,心里说:“空穴来风,必有原因。”   何夫人叹了一口气:“琴华越来越不像样子,他在外面不检点自己,倒先疑心屋里的人。等他回来了,我骂他一顿,不过你们可不要闹了,如今家里有客人,可不要让人家笑话。”   何夫人拉着胡佳红回了自己屋子:“外面以为我们家风风光光的,谁又知道家里的不如意。我风闻府里很多丫头都喜欢上了韩先生,连这边的老七、老八也都为他害单相思呢?”   胡佳红笑了笑:“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怎么姨太太们也喜欢韩先生了?”   何夫人说:“姨太太们又算什么?她们只不过恋着老爷手里的那几个钱才进来的,哪个又是真心喜欢他。如今见到一个百年不遇的俊小子,怎能不动心。可是我奇怪她们倒可理解,怎么我们的大少奶奶,也会有这个想法,她比韩冰还要大几岁,而且儿子都那么大了。”   佳红说:“怎么会呢?她不是不承认吗?”何夫人说:“依着她那个性子,要是真没那个心思,别人说了,她还不撕烂人家的嘴,现在她没有发做,就证明她心里有鬼。”何夫人问:“你在后面方便吗?如果觉得不便,就搬出来。虽说他相貌好,只是不知道人品如何,如果人品好,你们年貌相当,要是进一步,也未尝不可,可是要是个惫懒小人,就将你耽误了。”佳红凛然说:“夫人所说我也知道。我虽小户出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知道男女不同住,我原以为他和我一样,都是主不主,仆不仆的,安排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没说什么!虽然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廉耻。我知道夫人对我好,既然这么说,我怕夫人误会,只能实话实说了,并不是我恋着她相貌,才和她同住一个院里,她根本就不是男人,而是我的表妹韩玉露,和她住在一处,只是想有个照应。”   何夫人一愣:“韩玉露,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胡佳红叹了一口气说:“她就是胡云山以为投河的妻子,云山逃婚后,她咫身来到上海,在苏州河上扔了大红礼服,胡家的人都以为她跳河了。我来上海也是为了找她。如今本该表姐妹相认,可是她一时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世,暂时还要隐瞒一段时间。”   何夫人吃惊地说:“她是云山的妻子!难怪胡大哥强作主,的确是个才貌超群的姑娘,和云山倒是天生的一对。原本听说她跳河了,我还为她可惜。前几日提起此事,云山竟然哭了,一直以为他很霍达,看来他对她付出了感情?既然她未死,为什么夫妻不相认?”   胡佳红说:“缘份难定。表妹现在铁了心不认他。我也没办法。”何夫人说:“其实缘份真没法说,骆梅喜欢他,可我却不希望他们在一起,我想胡大哥也有这个心思。否则凭我们两家的交情,他们早就在一起了。我们都知道云山招蜂引蝶,他的心思不在骆梅这儿。就是骆梅想不开。”   胡佳红说:“我也没想到云山对玉露这么痴情。他们成亲前原本见过一面,那时候胡云山就爱上了玉露。可是当他听说他爹给他订的是我表妹时,坚决反对,以为是他爹想还我妈的情。所以才逃的婚。这些我也是听慧姗说的。”   何夫人说:“人真的没法看。原以为云山情场得意,不是个专一的人,没想到他却最痴情。玉露得此夫婿也该足矣。”   佳红说:“她对云山也有感情,否则她也不会来上海。可能她是怕第二次伤心吧。”   何夫人说:“这孩子伶伶俐俐,不但模样生得好,性格也刚烈,小小年纪就把头发剪了。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本来夫妻琴瑟合音,恩恩爱爱,却流落异乡,甘做个平庸之人。云山能得此妻也是他的造化。”   她们正说着话,柳枝走进来:“夫人,外面有个谭大帅府上马弁求见,他带来很多礼物,说送给府上少爷小姐。”   何夫人擦干眼泪:“我们和他素昧平生,为什么送礼物来?”   佳红将与谭庆生相识的经过说了一遍。   何夫人说:“既然认识,就让他进来吧。靖华不在家,骆梅昨晚半夜回来,现在恐怕还没起来。柳枝你去把雯蓝找来。礼物收与不收,让她决定。”   柳枝先将马弁带进来,然后命两个丫头去请四小姐。马弁身穿一套灰色军装,长及膝盖的马靴,脸长得很清秀,一进来向何夫人敬了军礼。然后向佳红笑着说:“不认识我吗?”佳红瞪着眼睛,觉得面熟。   何雯蓝一路跑着进来:“谭大哥派人来了吗?”   马弁向着何雯蓝敬了一个礼:“四小姐今个没穿旗袍,我们再打一架怎么样?”何雯蓝和佳红一齐认出她,原来是谭芷妆扮的。何雯蓝一把抱住她:“我正想派人去接你,你就来了。”   谭芷说:“我一个人在家很闷,大哥有许多礼物要送给你们,我就自告奋勇接受这项任务,为的是看你们。”   何雯蓝对何夫人说:“妈,她是谭大帅的妹妹叫谭芷。”   谭芷笑着说:“一进来我还以为走错屋,我没想到夫人会这么年轻,直到看到夫人的气质与风度与众不同,才相信。”   何夫人笑着说:“你嘴好像抹了蜜了。你这么高的身份,还讨我欢心,也难为你了。”   谭芷说:“我说的是真心话,私毫没有恭唯夫人的意思。从到上海就被人捧着,闷也闷死了。直到遇到他们,才觉得心情好些。昨晚一晚上就盼着天亮,睡也没睡好,也奇怪,常时赖床到中午也不起来,今个早早就收拾好了。”谭芷命人将礼物搬进来,都是一些珍珠宝石、金银之类的。   何夫人说:“现在时局混乱,军费紧张,我们家也不缺这些用,大帅送这些东西我们可不能要。”   谭芷说:“知道何府在上海是首富,不缺这些,但这是我大哥的一点心意。我大哥说他们当兵的都是粗人。从北京来,本当带些土特产,可是走得太急,什么也没带。这次就这样,等有功夫,派人去采买,再送来。”   何雯蓝说:“我们是好朋友,你们送礼就见外了,如果想我们做朋友,就把礼物送回去。我们比较喜欢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如果做酒肉朋友,我们宁愿不做朋友。”说完出去命人将东西抬回大帅府,这个家人虽是老上海人,但是被雯蓝一路乱指,也不知道大帅府在什么地方。走了好多冤枉路,才在别人的指点下找到大帅府。   何雯蓝回屋对谭芷说:“去我屋吧,这儿说话不方便,佳红也一起去。”   佳红说:“你们去吧。我昨晚冻着了,身子有点难受,想回去躺一会儿。”说完向何夫人施了一礼,和何雯蓝一起出来,雯蓝说:“晚上我们过去看你们。”   佳红说:“我一定叫人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欢迎你们。”   谭芷笑着说:“这么好的青砖甬道,你竟要垫上黄土,再泼上点水那岂不是要和泥了。”   佳红说:“那好,我就只净水泼街不用黄土垫道了。我看过去的小说都这么写,就顺嘴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这个小姑娘就是话多?”   谭芷笑着说:“我是小姑娘,你难道比我大吗?如果你当真比我大,我大哥说我再过一两年不嫁人就要没人要了,你岂不是也快没人要了。”   羞得佳红满脸通红说:“我不和你说话,你这个丫头嘴太厉害了。”说完,跑开了。   何雯蓝笑着说:“我也不用你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只给我铺一张地毯就够了。”远得传来佳红的声音:“等那边有人等你的时候再铺。”   谭芷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雯蓝脸微微红了红:“没什么!”   谭芷笑着问:“红地毯那头的人会不会是我大哥?”   何雯蓝追着谭芷要打她。谭芷边躲边笑着说:“今天本来是给你下聘礼的,你却不收。赶明个你过门的时候,可不要怪我们家抠。”   何雯蓝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谭芷停住身:“开玩笑,怎么就恼了,你们留洋的,也这么老土?”   何雯蓝正色说:“人的性情虽然与外界有关,但只是一点点。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没有影响到我,何况三年的外国求学。我很保守,不喜欢拿感情问题开玩笑。我很尊重你大哥,我不希望由于你的玩笑,而使我们之间心存芥蒂。”   胡佳红并不是由于身子难受而离开,她是急着想把胡泰裕与韩晴之间的误会告诉韩冰。她一个人实在承受不了这个事实的压力。   韩冰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很震惊,她喃喃地说:“怪不得爹看姑母的眼神中包容着痛苦。我十岁那年,爹和爷爷关于姑母大吵一架,当时爷爷气得要把爹赶走。多亏我妈求情,爷爷才作罢。后来家里有一段时间没敢提姑母的名字。原来是我爹知道这内中发生的一切,可是爹真糊涂,为什么不早说出来,害得姑母又等了十二年。”   胡佳红冷笑一声:“外公真是自私。他以为他是一家之主,所有人的命运都操纵在他的手里。我妈逆他而行,就要遭到报应。他为什么这么狠?连亲生的女儿也不放过!虽然由于他的独裁,才会有我,但是我对他的恨,远远超过使我来到这世上的感激之情。舅舅虽然知道所有的经过,但是他不敢说,他害怕外公的威严。外公过世后,我妈也已经老了,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只能让她更恨外公。”她颓废地坐回椅子上:“你与云山还要等吗?也要等到白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生!我妈的不幸,我不希望你们重蹈覆辙。”   目录   第一章 俏佳红讥讽莽撞妇 冷慧姗怒打端茶人   第二章 忆往事叹双媛情薄 喜相逢惊才女志高   第三章 点鸳鸯憨慧姗解词 说婚姻秦媒婆出山   第四章 初相遇韩玉露惊马 洞房夜胡云山逃婚   第五章 猛抽身玉露成韩冰 摔皮箱慧姗训云山   第六章 闻噩耗慧姗哭无泪 见画像惊是梦中人   第七章 入何府韩冰成西宾 见佳人险些误故人   第八章 垂帘栊林驰效祖宗 访真情云山会佳红   第九章 晓大义佳红寻玉露 再相遇已成陌路人   第十章 逞威风何恬乱泼醋 恃强弱韩冰论尊卑   第十一章 巧脱身无意踩夫脚 痴情人软语试韩冰   第十二章 遇帮会双女首援手 论绣情雯蓝笑娘亲   第十三章 救家奴少爷舍万金 他乡地姐妹巧重逢   第十四章 骤相认玉露惊佳红 情难断佳红讽玉露   第十五章 何雯蓝真假难分辩 方祝儿妙口吐莲花   第十六章 巧相遇真军官宴客 近说话假书生脸红   第十七章 比武场雯蓝会谭芷 大书房靖华遭父训   第十八章 胡云山情试韩玉露 胡佳红再会方祝儿   第十九章 何夫人闲话胡家事 长房妻撒泼训双妾   第二十章 俏谭芷含笑戏雯蓝 美佳红正色警韩冰   第二十一章得美玉雯蓝赠韩冰 闻琴音云山探玉露   第二十二章方祝儿讥讽林舅爷 何靖华试认韩玉露   第二十三章帅云山喜认韩玉露 狂何恬冷语斥三娇   第二十四章娇小姐掌掴俏丫头 横老爷拳打贤二娘   第二十五章何笑伦误打娇生女 韩玉露怒立生死书   第二十六章韩玉露拳胜何笑伦 何骆梅枪打胡云山   第二十七章俏玉露斩腕救亲夫 娇雯蓝冷语对痴郎   第二十八章叹戎马为生终无用 怨人间多情似无情   第二十九章豪门少爷吐露心声 尊府小姐口拈酸醋   第三十章 谈笑声中论古谈今 多情总被无情困扰   第三十一章韩玉露巧评仕女图 梁玉宽初登贵府门   第三十二章与妻书何必义凛然 回文锦谁暗藏文章   第三十三章生日宴笑伦忆往事 后花园靖华遇故人   第三十四章襄王有心慧姗如意 神女多情玉露含羞   第三十五章俏谭芷笑论鸳鸯谱 美雯蓝骤闻惊天耗   第三十六章初闻噩耗慧姗得病 起死复生玉宽重逢   第三十七章谈胖瘦慧姗忆往事 论尊卑靖华惹事非   第三十八章何靖华初吻胡佳红 胡慧姗授命做红娘   第三十九章赠双诗周全有情人 对书信双女展愁容   第四十章晓真相少爷全大义 知真情贤妾出三界   第二十一章 得美玉雯蓝赠韩冰   韩冰冷笑一声:“他们之间的爱是真挚的,是刻骨铭心的。而我和胡云山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胡佳红也冷笑着说:“难道你崇尚的婚姻不是爱的本身,而是爱的形式吗?我真不明白,你不男不女的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我现在很想回去,迫不及待地想把事情告诉我妈,他们或许不幸,可是一旦冰释前嫌重归于好,那又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鹊桥仙里不是有句话叫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韩冰说:“你自己决定你该做的事。其实我也希望姑母幸福,他们虽然蹉跎了半生,但毕竟彼此付出了。人生最大的悲痛莫过于有情人难成眷属了。”   佳红说:“我能决定什么?你与胡云山没有结果,我妈和胡伯父会有什么进展,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侄女。”   韩冰说:“我与胡云山不会影响他们,当年他们相爱的时候,还没有我呢?”   胡佳红气得瞪她一眼:“我真不知道你的书是怎么念的,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没读过书尚且知道,什么因得什么果,当初他们走个碰面,尚且相互避开,何况有了你们这段结子?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话,我也懒得跟你说。”她一扭身进里屋去了。   韩冰见佳红不理她,只能出来,刻儿正在小书房里背书,她倚着门站了一会儿。听刻儿背完了一段,远远见林驰的丫头默儿过来接刻儿放学就问:“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少奶奶有事吗?”   默儿说:“林舅爷来了,把表小姐也带来了,要见小少爷。听说表小姐不走了,也要在这儿念书。”   韩冰说:“既然有客,刻儿你就去吧。”   刻儿边收拾书本边说:“一定是听我说先生好,舅舅才亲自把表妹送来的。她在家里也有先生。” 韩冰看着刻儿那清秀的脸庞,走过去把他揽在怀里:“好孩子,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枉我疼你一场。先生的学问只是沧海一粟,教你尚且不足,岂敢再误他人。”   刻儿抬起头说:“老师不用自谦,我二叔曾教导我说即使不能全部领会先生所教,就是学了先生的皮毛,我们也是受益匪浅。舅舅家道低落,请先生很吃力。与表妹一处学习,一可领会先生的知识,二也可给我做个伴,三也可给她家减去一些负担。”   韩冰笑着抚摸他的头:“难得你这么小,竟然这么识大体,既然你这么希望她能来,我当然欢迎,一会儿带她过来,让我看看。”   刻儿高兴地点着头,和默儿一起欢快地走了。看着刻儿一蹦一跳地后影,她叹了一口气:“他小小年纪,满口文诌诌的,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刻儿刚走雯蓝来了,她看了看韩冰:“我昨个得了个好东西,上面嵌着一首小诗,雅致极了,我看只有你带了最合适。”韩冰笑着说:“听说谭芷来了,你怎么不陪着她,倒跑到这儿给我送东西来了?”雯蓝说:“她正睡觉呢?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刚和我说了没几句话,就梦会周公去了。”说着递过来一块美玉,美玉通体洁白,晶莹润泽,他虽不懂玉,也知道这是上品。他赶紧笑着说:“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可惜了。”雯蓝说:“这个玉虽好,在我们家也算不得什么,你也不用推让,何况我觉得这上面的小诗最配你不过了,你不信看看。”韩冰接过来,这个玉通体光滑,拿在手里凉凉的。雯蓝指着玉说,“你看正面的字,我不认识,好像是个纂字,这背面的字,却是一首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云开雾散现青山。我虽然不懂诗,也不知道这句话通不通,但是知道你是读书人,给你最恰当不过了。”   韩冰听雯蓝念这首诗,忍不住打了颤,手中的玉险些脱手,多亏她有些功夫,食指一捏,没掉下去。她故做镇定地看着前面的纂字,不看则已,一看更是一惊,原来是韩玉露三个字。雯蓝笑着问:“怎么样?”韩冰笑着说:“这三个字我也不认识?也不知道是什么?”何雯蓝说:“是三个字吗?我看着乱糟糟一片,还以为是一个字呢,我就想这古代人也真是的,好好的字,不好好写,竟弄这些花样。”   她们正说着话,雯蓝的丫头跑来找她,先给韩冰见了礼,然后问雯蓝:“谭小姐醒了,我想问问用不用给她摆饭?”雯蓝笑着说:“怎么摆不摆饭这样的事,还得找我吗?”丫头笑着说:“按理说客人醒了,当然得摆饭,可是我觉得今晚上有宴会,要是此时摆了饭,这早不早晚不晚的,怕一会儿吃不下了。所以过来请四小姐的示下。”雯蓝站起身:“虽说晚上有宴会,但是吃晚饭还得一阵子,还是先给她上一些清淡的小吃,垫垫底。”说完向外走去,韩冰起身相送,送到门口,何雯蓝回过头来向韩冰笑了笑“虽说那块玉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是你也要好生收着。说不定还是什么信物呢?”   韩冰呆了一呆,看着雯蓝走出小门。她才拿着玉,过来找佳红,侍候佳红的丫头说:“何夫人把胡姑娘叫去了。”韩冰只得一个人顺原路返回。回到房里觉得很无聊,《红与黑》已经看完了,孤伶伶地躺在桌子上。她坐到桌旁,把玩着手上的玉,看这块玉经过汗水浸浊,好像有年头了,怎么无缘无故却有这些字呢?虽说那诗尚可有人做出,可是这韩玉露明明就是自己。真是天缘巧合吗?她无意间看到了放在一边的古琴,她随手把玉放到桌上,走过去拿起琴,想起了《鹊桥仙》与自己的感情纠葛,情不自禁地唱起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本想把‘便胜却人间无数’唱成‘云开雾散现青山’,但是怕被胡云山听到,泄露自己的身份,只得原词唱出。她将几个月的辛酸尽数化到琴上,如泣如诉。   此时在韩冰的窗外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如醉如痴的胡云山,一个是身穿艳装的祝儿。祝儿闲着没事,就把冷师傅给佳红新做的衣服送过来,正好听到琴声,就折身过来。她远远地看到韩冰的窗外站着一个人,她走近了,才看出是胡云山,她没打扰他,影身在一棵大树后。   韩冰放下古琴,心中难过:“古玉錾诗,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我千里迢迢来上海到底为了什么?难道真是为了使胡云山回心转意?佳红怨我、怪我,可是我又能怎么选择?难道姑母和胡老爷这一对二十九年前就应该在一起的佳偶,会因为我和胡云山的分手而不能破镜重圆吗?”   韩冰正在沉思的时候,胡云山推门进来,韩冰抬头看了看他,见他穿了一身白色西装,更显得英俊帅气,她的心一沉,“姻缘本注定,庸人何自扰,顺其自然吧。”她笑着站起身:“二少爷刚才捎回话,说他晚上才回来,你怎么倒先过来了?”   胡云山淡淡笑了笑:“我是先过来看你的,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韩冰脸一沉:“二少爷开玩笑也得分场合,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我虽身份低贱,也不是你们取笑的对象。”胡云山轻狂地笑道:“是吗?你看我象开玩笑吗?”他的眼中带着三分失落,双眼紧盯着韩冰的脸,如果当初他对韩冰的身份有所怀疑,如今他认定,韩冰就是韩玉露。他希望从她的脸上能找出一点小河边的女子的俏皮,可是他失望了。因为对方的眼中除了冷淡之外,毫无一点生气。他在她对面坐下来:“我知道是我让你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你的俏皮、慧姗的豪爽、雯蓝的洒脱、还有佳红的义气,都应该是你这个年纪所拥有的。可是你现在却承受着不该是你这个年纪所承受的责任,看着你为生计奔波,我很心疼,你何苦作贱自己,好好的少奶奶的不做,却来这里受罪!”他伸手想拉住玉露的手。   韩冰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淡淡应了一声:“胡少爷以为我是谁?”他说:“你是谁还用我说吗?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我对你的感情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虽说事是因我而起,我所受的罪也是活该,但是错是我一个人犯下的,不应该你和我一起担着。”   韩冰笑着问:“胡少爷喝醉了吗?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站起身远离胡云山:“我要去找佳红了。”说完向外走去。   胡云山一把抓住她:“去找佳红,你到现在还不承认你吗?你到底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如果你心里没有我,你也不会到上海来。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喜欢你的程度已经超出了想象,当初听慧姗说你离开胡府,我是有些失落,但只是一种感觉,并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痛。直到看到慧姗掉落的一张你、慧姗、佳红三人的肖像素描,我才知道我娶的新娘,就是那个让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小姑娘,当时你知道我的感觉吗?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揪心的痛楚,几乎让我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我在何府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把你当成亲人,只因为你太像她了,因为我没想到你会胆大到把头发剪了。现在看起来,你为了逃开我,真是煞费苦心。”   韩冰笑着说:“胡少爷你都把我弄糊涂了。我虽然有三小姐所说的阴柔,可是我已经向你解释了。我并不是女人,如果你要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个误会。在进何府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请你放手。”她甩开胡云山。   胡云山说:“自从娶了你,我的心里再也盛不下任何人,我知道因为我的逃婚让你伤心到了极点,可是伤害你不是我的本意,只希望你不要再苦自己了,我虽然不懂得曲子,但是你刚才弹奏的我也听出来,你内心也很苦。”   韩冰说:“我已经说过了,我与你没有任何瓜葛,请你走开。原以为在这里能有我一块净土,看来只是我的妄想。!”   胡云山冷笑地点点头:“我以为你也喜欢我,只是气我洞房夜不辞而别,本以为把话说开了,我们就能破镜重圆,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既然你这么讨厌我,算我自做多情,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敢骚扰你。”说完忿忿地出去了。   祝儿看着胡云山走远,才从树后走出来,也不去找佳红,偷偷一个人回了前院。   韩冰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胡云山怒冲冲地出了后花园,正好和从何夫人处回来的胡佳红走了个碰头,他一把抓住佳红:“佳红,我问你,韩冰到底是不是韩玉露?”   胡佳红笑着问:“怎么一天没见到你,二少爷连男女都不分了。”   胡云山忿忿地说:“原来我还只是怀疑,可是听她弹奏《鹊桥仙》我就知道,她就是玉露。我和她就是因为这首词才到一起。而且她是在我逃婚之后到上海的,从时间上也很符合。”   胡佳红本想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但是想起韩玉露曾经说过‘如果连这块容身之地也失去,我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敢冒这个险,韩冰的心是个谜,她解不开。她苦笑着说:“我也是出来找她的,如果找到了,就该回去了,何必继续赖在这儿。我和你的心情一样,也希望早点找到她。如果《鹊桥仙》这首词,是你们彼此的秘密,外人没有会的,他会,证明他是玉露,这只是一首大众的词,韩冰一代才子,会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胡云山冷笑一声:“那所有的事情就只能用一种巧合来解释了是不是?古语云: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难道你真的那么狠,不肯成全我们吗?事情的真相我一定要查出来。”   胡佳红问:“成全与否,我能做得了主吗?当初你逃婚的时候,又想为哪个人做主?今天倒把一应罪名贴到我头上了,我可不敢领。何况你当真要查,逼得她好好歹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胡云山问:“你承认了?”   胡佳红冷笑着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管。”说完转身走了。   第二十二章方祝儿讥讽林舅爷 ?   随胡云山之后而过来的祝儿看到佳红,笑着说:“要知道你在夫人那儿,我也不必舍近求远跑到这儿来了!”   佳红赶紧说:“你有事找我,让丫环们知会一声,我过去就行了,何必你还大老远的跑过来,大毒日头里你如何禁受得起?”祝儿说:“昨儿夫人送我几块料子,我拣好的,让冷师傅先给你做了两套。本来让荷香送过来,可是她刚取了衣服,她家里就来人找她,难得她家里人大老远的来一回,我也不好意思再打发她过来,就让她去了,反正闲着没事,就送了来。虽说今个日头足了些,我又不是冰做的,还怕化了我?”   佳红笑着说:“刚来的时候,我还怕府里的人不好相处,我觉得像这种深宅大户的人都该是眼空四海的,没想到你和夫人却对我这么好,不是衣服就是首饰,我都有些害怕我无福消受了。”   祝儿笑着说:“我疼你是因为你长得像我。我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所以看到你就好象看到我自己一样,总想把你打扮的好看一点,我的一生只能这样了,而你还有一大段好时光。”   佳红说:“夫人说今晚上为谭大帅的妹子接风,另外大少奶奶的兄弟也来了,让他也一块乐乐,在前楼的客厅里摆了几桌酒宴,每个人都要换上新衣服,你的衣服都给我了,这两套你还是留着今晚上穿。”   祝儿冷笑一声:“他们来不来,关我什么事?大少奶奶的兄弟去年‘张勋复辟’的时候给抓起来了,都是何府上下打点几万两银子,赎出来了,他还不领情,把大少奶奶骂了一顿,说她忘本,忘了祖宗。还说隆裕太后是他们家的荣耀。如今都什么年月了,还留恋他们家作威作福的时候。现在又跑这儿做什么?还是在家里撑着他家荣耀的光环过日子得了。”祝儿把两套衣服塞到佳红怀里:“韩先生和云山少爷怎么回事?刚才我看见云山少爷怒冲冲地从韩先生的屋里出去。”   佳红笑了笑:“我也不知道,韩先生也许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惹他生气了。”   祝儿说:“云山平时性格很随和,从来没看过他像今天这样。”她笑了笑:“他们的事,我也没心情管,记着,晚上穿我送你的衣服,否则我就罚你。”   佳红笑着说:“那是自然,我所有的衣服,也只有你送我的才是最好的。”佳红不敢停留,匆匆进了韩冰的屋,韩冰正将头埋在胳膊里,趴在桌子上,佳红问:“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让他看出你?”   韩冰淡淡地说:“他没有看出我,只是从那首《鹊桥仙》上怀疑我。”她坐直身子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都怪我闲着没事,弹什么不好,非要弹《鹊桥仙》。现在无端地惹来个麻烦。”佳红坐到她对面冷笑着说:“是因为日有所思,就情不自禁了,这一点我能理解。怪不得刚才遇到我,他追问我你到底是不是韩玉露。”   韩冰惊得站起来:“你什么都说了?我说过我和他之间的事,不要你插手。表姐,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苦衷?”她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转身收拾东西。   佳红问:“你要做什么?”   韩冰说:“我要离开这里,既然这里没有安宁,我继续留在这儿也没有意思。”   佳红冷笑着说:“你不用急着走,要走的说不定是我。你放心你的身份不会由我口中说出去。你做皇上的不急,我做太监的急什么?”说完赌气走了。   韩冰重又坐回桌前,伸手拭去眼泪。   胡云山失魂落魄地竟走进何恬的院里,正好遇见何恬贴身丫头春妹出来,看到胡云山笑着说:“好久没见二少爷过来,三小姐午睡刚起来。”胡云山好像大梦初醒一样,折身往回走,边走边说:“我不找她。”   何恬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她笑着说:“二哥,怎么到了门口又要回去?”   胡云山只得重又回来,何恬拉着他进屋:“自从你从乡下回来,就总躲着我,到底为什么?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你对那个小书生都比我好!难道我们从小青梅竹马,还不如你们认识几个月?虽然他很像你家里墙上挂的那个村姑,可是天下像她的人多了,你难道个个都爱?而且你再怎么风流,不会也在男人身上下功夫吧。”   胡云山苦笑着说:“三妹,二哥一直把你和雯蓝当成亲妹妹一样。上次在宴会上你就讽刺我有断袖之僻,今个又重提旧话。我和你说,别说他是男的,就是女的,我也不会动半分心思,因为二哥的心中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何恬说:“我和你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我不想做你妹妹!”   胡云山说:“今儿你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跟你挑明了,我已经有妻子了,我不能再娶,何况我们胡家是不准纳妾的。所以我和你的关系只能停留在兄妹上。”   何恬冷笑一声:“要是允许你纳妾,你准备让我做的你妾吗?”胡云山赶紧说:“那倒不是。”   何恬问:“你的妻子?是不是那个新婚之夜被你抛弃的村姑。她不是投河自尽了吗?难道她死了,你也要守她一辈子?”   胡云山摇摇头:“我爱她还来不及呢?我怎舍得抛弃她?我明天就回乡下,求爹成全我和她的婚事,为了能够重新得回她,我不惜任何代价。”说完,转身出了何恬房间,气得何恬咬牙切齿。   何恬对春妹说:“去帮我查一下,胡少爷怎么了?吃错药了?”   春妹去不一会儿,回来说:“刚才听人说胡少爷本来去找韩先生的,不知为什么竟和他吵了一架,而且好象和胡姑娘说了些什么,就糊里糊涂地进了咱们的院子。”   何恬冷笑一声:“难道机关出在韩冰身上?看来非得我亲自出马,查查事情的真相。”她也不换衣服,只披了一件白色披肩出来。   韩冰坐在书桌前临摹唐伯虎《春风洒盏图》,一向不涉足小书房的何恬走了进来,她在韩冰对面大大咧咧地坐下,韩冰虽然没有抬头,从一阵刺鼻的香水味也知道是谁来了。她轻轻地放下画笔,何恬瞪着眼睛满含敌意地望着她。韩冰没吱声,收回目光把玩着案上已近竣工的作品。何恬坐了一会儿,冷哼一声,起身走了。韩冰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何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知道她是不怀好意。   何恬回到自己屋里,对春妹说:“去怡春院把阿珍她们给我找来,说我原来交待她们的事,就在今晚上办,让她们小心点,办好了有赏。” 韩冰收起画卷,何雯蓝拉着谭芷走进来,谭芷已经换了何雯蓝的衣服。谭芷望着满书房的书,笑着说:“我已经很多年没进过书房了,我一看到书头就痛,小时候大哥逼我读书,希望我能成为淑女。没想到越逼我,我就越不学。气得他把一册册的书,都搬到我房里,只给我留床那么大的空地方,每天我就在外面玩,直到睡觉时,才绕过重重的书堆,回到床上睡觉。不过字没认几个,轻功倒长进不少,气得大哥把书又都搬出去,从此也不管我了。”   何雯蓝笑着说:“你大哥还算开通。我们家就不行了,我爹非要我们文武双全。上午学功课,下午练武功。我们几个还行,二哥性格内向,不喜欢舞枪弄棒,爹就逼他站桩,两条腿都站肿了,爹也不许他起来。后来妈出面,爹才放他回去,二哥好几天下不了床。当时我们几个还担心二哥从此不敢涉足武功,没想到从那件事后,他却比谁都用功。其实什么都随缘,勉强不来。”   谭芷看着靠墙站着的韩冰:“怎么我们来了?你这个做主人的也不招呼一声?”   韩冰笑着说:“你们到这里,好象专门为了谈论书和武功,我又插不上嘴。我也不知道你们来是为了看我,还是为了看书房,从头至尾,你总是在说房子,看都不看我一眼,怎么招呼?”   恰好何靖华进来,看到她们两个,笑着说:“刚刚在我那儿,一会儿不见竟跑这儿来了!” 谭芷说:“我们是看佳红,顺道过来看看韩先生,请他参加今晚的舞会。你们家真是好客,为了我竟然兴师动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怕人少了没意思,所以各处都走走请一请,让一让。”   何靖华说:“你本来是客,何必出来请他们,他们怠慢了你,是他们无礼。你不请他们也应该到,你也不用多心。而且你每日里宴会还少得了,要是每个人请你,你都这么招呼着,你还不累坏了?”   谭芷说:“他们请我,是讨好我大哥,对我都是虚情假义的,每次我都是能推则推、能拖则拖。你们家却不同,我觉得在这里好象自己家一样,私毫不受约束。”   何靖华笑着说:“那你就多住些日子,让雯蓝陪你到处玩玩,虽然我们家地方不大,但是玩的地方也挺多的。”   谭芷伸了伸舌头:“你们家还不大吗?要不是雯蓝带着我,我都要迷路了。进了你家才知道什么叫候门深似海。”说完拉着何雯蓝跑出去了,她边走边说:“韩先生可不要迟到了。”   韩冰笑着说:“我还没答应呢?”   远远传来谭芷的声音:“不论如何我是客,你不好好招待我,已经怠慢了。何况我这个客人却来请你这个主人,你若不参加,就更加说不过去了。” 韩冰微微笑了笑:“我何时成了主人了?” 何靖华问韩冰:“云山怎么了?一直吵着要回乡下求伯父成全他的亲事。云山一向很洒脱,这次却为什么?我知道他是过来看你的,你和他说什么了?”   韩冰笑着说:“他求他爹成全她的亲事,我怎么能插上嘴,我又能说什么?我看八成是他喝醉了?”   何靖华说:“他今天根本就是滴酒未沾。我和他一起回来时,他还好好的。只是他从你这儿回去,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真是头痛,他现在这个情形,怎么打理上海一大滩子事!”   韩冰淡淡地说:“你与他是好朋友,你自会帮他料理,我想他也是不担心这些,才敢胡闹的。” 何靖华说:“可是现在除了你以外,一切对他都不重要,我怎么帮他料理?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你才能救他、帮他,二嫂,与其你们两个人都苦,还不如你们夫妻相认,难道你看着他对你的相思,真的无动于衷?”   韩冰心里说:“他喜欢我,我又何尝不喜欢他。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今生我的心非他莫属。可是事情到了这时候,相认能解决问题吗?云山,你不能怪我心狠,如果当初没有你的逃婚,我和你夫妻相守理所当然。如今何恬与我针锋相对,我敢承认吗?我虽然不怕和她斗,但是靖华、雯蓝和夫人都是我的恩人,我忍心再伤害他们的亲人吗?” 韩冰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亏你还是堂堂的何府二少爷,这样的话也能乱说,你冲我一个大男人叫二嫂,以后叫我置身何地,若是让人听了还不成了话柄。”   何靖华也有些生气说:“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瞎子还是傻子,难道我们男女还不分了吗?事情都到了这儿了,你还想瞒什么?还有什么必要继续遮掩?”   韩冰见何靖华生气,心里说“连这个好脾气的也会动气。”她冷笑着说:“我怎么会把二少爷当成瞎子傻子?你能不能分出男女是你的事?你也不用动气。我原本在这儿休心养性,只想尽我所能教好刻儿,没想卷入是非中。先是拿我当相公,平白挨了一顿打。如今凭空又钻出个二嫂,叫我怎么能承受。胡少爷好,是她夫人的造化,不好是她夫人的劫难。是他们的家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何靖华也觉是刚才的话有些重了,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说:“三妹为什么总针对你?我们为什么总维护你?就是已经把你当作自己人了,云山虽然不是我们何家人,可是我们却早已经把他当作自己家里的一员。何恬是我妹妹,可我们却因为希望云山好,而心向着你。二嫂,云山对于逃婚一直耿耿于怀,何况你们又没有酿成什么后果,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吗?”   韩冰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给他机会,只是我拿什么给?二少爷,我求求你让我静一静。”她跑回自己屋里,原本以为自己将头发剪短,一定装得天衣无缝,可是现在还是被拆穿了,她颓废地坐到床上。   何靖华跟进来:“当初我为什么会把你一个陌生人带回来,这在我们府是不可以的,身份不明,意味着什么?可是我这么做了!我原以为被你的气质所折服,现在我才知道,因为云山的丫头锦屏说过,有个漂亮的年青人找云山,而你就恰恰是去找云山的那个年青人,你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去云山公馆时,锦屏曾吃惊地说‘你们果然认识’。你如果不认识胡云山,为什么初到上海,就去访他。云山当时正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中,没能见你,我就把你带回来。当时我对你的身份没有怀疑,因为我没想到你会胆大到将头发剪短。自从佳红来了以后,我们就开始怀疑,因为你经常跟她一起,佳红一向孤高自傲,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你,天冷了为你填衣,如果解释为她喜欢你,根本不可能,佳红不像三妹,即使再怎么喜欢,她也不会表达出来,而且她对你的关心,是出自于自然,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们以前相识。可是既然你认识云山又不和他相认,佳红认识你也不和你相认,为什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你不想让我们知道你,所以我们也一直不敢说出来。直到今天,你弹奏那首《鹊桥仙》,我们更加认定你的身份。当时我没来,希望你和云山相认少一分尴尬,可是我们万没想到,你会不认他。我们原以为这一段日子相处下来,你们彼此的感情已经很深了。”   韩冰冷笑一声:“玉露遇寒而结冰,从此世上再也没有韩玉露了。在我头发剪短的一刹那,我就不再是韩玉露。”   何靖华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一个姑娘家,新婚之夜就被丈夫抛弃了,那种痛苦是不言而喻的,你可以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可是你敢说你不爱云山吗?”   韩玉露一愣,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了话题:“你刚才曾说过,你们总维护我,这个‘你们’除了你和云山外,还有谁?”她已经不知不觉把胡少爷改成云山。   第二十三章 帅云山喜认韩玉露   何靖华说:“还有四妹,她曾收到慧姗的一封信,慧姗的信上大部分篇幅都写了你,讲你们在一起的事,雯蓝看了信后,总在我面前夸你好,只可惜无缘相见,我们都在叹惜你‘英年早逝’的时候,唯有四妹不相信性格坚韧的你会自禁,后来在胡府看到你的自画像,她一眼就认出是‘你’,她说虽然画是死的,但是画的人的是活的,你的一笑一颦在不经意间一样会流露出来。”   韩冰笑着说:“那幅画是慧姗央求我再三我才画的,我画了三天三夜才画成,虽然是一幅小素描,是我自画画以来画得最好的。当时我都有些不想给慧姗了。”想想当初慧姗看着这幅画时的惊喜,佳红把画抢过来要不给慧姗时,慧姗无奈的表情,现在想起来她仍忍不住笑了笑,她问:“胡老爷当初答应她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上学,她去了吗?”   何靖华说:“现在时局这么乱,胡伯父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所以她至今仍留在家。信上说,她正在乡下组织一个乡民勇,教他们武功,其实她自己什么也不会,可她却要边学边教。她说:中国人都学会武功,就可以不受外国人欺负了。而且不久,她就要来上海。她和雯蓝是好朋友,这次来是专门看她,所以你即使此时不承认也不行,她和云山是兄妹,她不会像佳红那样替你隐瞒。”   韩冰苦笑说:“你们真的要将我逼得没路走的时候才肯罢手吗?”   何靖华惊奇地问:“你怎么这么说呢?我们所作所为私毫没有恶意。”   韩玉露说:“我即使承认我是韩玉露又能怎样,三小姐会放过我吗?”   何靖华说:“你和云山是结发夫妻,这一点任何人也改变不了,她又能怎样?”   韩冰说:“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她对云山的感情,她可以为了云山而恨一个毫无身份的教书先生,更何况我是他的妻子,我不想由于我和云山复合而伤害任何人。如果现在公开我的身份,你是她哥哥,你了解她,你以为会怎样?她会像雯蓝一样祝福我们吗?”   何靖华点点头:“你说的是。三妹一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凭她的性格,你和云山之间,是应该有一些波折。可是如果三妹一辈子不答应,你和云山就拖一辈子吗?既然你和云山都深爱着对方,可以离开上海,回到乡下。那样三妹也不能对你怎么样了?”   韩冰摇摇头:“难道我们就这么轻易地放下胡老爷辛辛苦苦打下的一片基业吗?如果我们逃开了,何恬她会怎么样?难道你忍心看着她终日为情所苦吗?二少爷,现在我的身份,对每个人还只是个怀疑,除了你。求你暂时为我保密,一旦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自然会公开。”   何靖华点点头:“你能够设身处地地为三妹着想,以德报怨,我很感激你。我答应为你隐瞒一段时间,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公开你的身份。”他苦笑了一下:“但愿有一天,我能叫你一声二嫂。”说完淡淡地笑了笑,转身走了。何靖华心里很难受,即为何恬,也为自己。二十五年来从没喜欢任何人的他,竟然爱上了他好朋友的太太,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才逼着韩冰与胡云山相认。其实人的爱有大爱和小爱,何恬的爱只能算是小爱,为自己的爱不折手段,不管他人什么感受,这样的人是自私的。而何靖华的爱却恰恰相反,他的爱是有度的,有节制的,他可以为了别人的爱,而放弃自己的爱。   韩冰心不在焉地环顾着小书房,有些恋恋不舍,她对这里已经有感情了。她不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还有没有机会继续住下去。   她正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时候,何夫人命丫头送了很多东西,衣服手饰堆了半床,她心里苦笑:“看来知道我身份的不光是何靖华、何恬、何雯蓝,看来夫人也知道了。”那些丫头放下东西,其中一个领头的说:“夫人说了,如果韩先生缺什么短什么,不要客气。这些都是一些小物件。原本以为您只是个先生,没想到却是故人,怠慢了,因为今天家里有点事,她就不过来了,等明个有空,再过来相见。”韩冰赶紧谢了夫人。   天逐渐黑下来,何雯蓝已经派人催好几次了,韩冰也没过去。何雯蓝命人拣几样可口的小菜给韩冰送过来。何靖华说:“我去吧。”何靖华过来时,韩冰和衣靠在床上。何靖华说:“你既想维持事情的原样,你就不该逃避,惹人怀疑。”   韩冰说:“我怕云山说什么,我无法应对,到底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像在这里说什么都行。”   何靖华说:“他已经走了,他说‘直到你完全接纳他之前,他不会再来骚扰你’。”   韩冰心里忽然增加一丝失落,为云山突然退出而心痛。她站起身:“我去。”韩冰这是第二次踏入何府的会客厅,想想第一次来这儿曾经受辱的情形,还有一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挺了挺腰,虽然知道这次来也未必讨得好回去,但也只得强打精神,硬着头皮进了屋。   当韩冰走进屋,和一个满面春风的男人走个碰头的时候,她险些跌倒,吓得向后退了两步。那男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过来扶住她:“怎么平地要摔跟头?”他拉住韩冰的手,在她手上轻轻捏了一下,吓得韩冰赶紧抽回手,可是被他牢牢地握在手心里,根本抽不回来。她涨红了脸,任由他拉着来到沙发前。谭芷正跪在沙发上和沙发后面的何雯蓝说话,看到韩冰,她说:“你终于来了,三催四请的,比樊梨花还麻烦。” 韩冰说:“我巴不得早点过来,可是有点不舒服,就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睡着了,要不是二少爷过去,明天我不知道要后悔什么样呢?你们怎么不跳舞?没有舞伴吗?我现在很想跳,你们谁和我跳?”如今他手还被胡云山握在手里,为了不在大庭广众下丢人,她实在想脱离这种掌握。胡云山不等何雯蓝和谭芷说话,笑着说:“她们俩正在聊天,哪有心思跳舞?既然你想跳,我陪你。”   韩冰说:“两个男人在一起跳舞!你不怕别人笑话,我怕。我不跳!”可是胡云山却不容她分说,将她拉到舞池里,搂着韩冰的腰,胡云山含情脉脉地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天赐良缘,缘份到了你是逃不开的,否则我爹也不会不惜和我翻脸,而维护这桩婚姻。我也不会为了失去你,而心肠寸断,这辈子你注定是我的了。”说着手上一用劲,几乎将韩冰搂抱在怀。   韩冰低低地在他耳边说:“这里是大庭广众,我们不是表演给别人看的,请你放开手,即尊重我,也尊重你。”   胡云山果然松开手,韩冰才得以从他怀抱中脱身而出来,胡云山轻轻说:“今天当我偷听到你和靖华的谈话时,我几乎欣喜若狂,你终于肯承认你了。这说明你就原谅我了。”韩冰被他一双似火的眸子盯得心慌意乱。   站在一边的何恬看着他们情意绵绵的样子,眼中闪出一抹寒光,他向身旁三个艳装女子使了个眼色,三个女子点点头。何恬先走到胡云山身边,柔声说:“二哥,陪我跳一曲好吗?”胡云山迟疑了一下,韩冰笑着说:“我正觉得两个男人跳舞别扭呢?三小姐要是不嫌弃,下一支舞我请你。”说完逃开了,她刚走到沙发前坐下,三个艳装女子走到她身边,假装跳热了,边用手扇着风,边坐下来,其中一个将手搭在韩冰的肩头,柔声说:“你简直是我见到最漂亮的男人,如果肯赏脸,陪我跳一曲可以吗?”   韩冰从来没见到过这个架势,坐着向后移了移身子,无奈三个女子好像存心挤她,仍旧将她环抱其中。韩冰笑着说:“下一曲我请三小姐跳了,实在对不起,你们还是   另请别人吧。”另一个娇声说:“三小姐不是和胡少爷跳吗?他们恐怕要跳几支,以往差不多每曲胡少爷都抢着请三小姐跳,今天也不能例外。你让我们另请别人,可是这里哪一个比得了你?”说着伸手向她胸前摸去。韩冰知道她们来者不善,赶紧一起身,把她们三人推到一边,拂袖要走。三个女子紧随其后,仍旧贴过来。   何雯蓝看到这边变故,刚要过来。这时门一开,进来一个身装紫色西装的男人,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有一股迫人的威严。谭芷眼尖,一眼看到他,就趴在何雯蓝耳边说:“他来了。”何雯蓝问:“谁?”当她顺着谭芷的目光望过去,她脸上的笑容几乎僵住了。那男人大方地走到她面前:“小师妹,我贸然前来,不会是不素之客吧?”   何雯蓝笑着说:“当然不会!谭大哥,你几乎吓死我了,这里乱糟糟的,你一个人也敢来?”   谭庆生说:“既然乱糟糟的,还这么大声?不是不让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如今可是很多人的暗杀对象。”   胡佳红看到韩冰有急,赶紧走到何靖华身边:“二少爷,那边有三个女人好像故意为难韩冰。”何靖华一看,赶紧跑过去,一把将韩冰从她们中间拉出来,冷着脸问:“这里是我们家的家庭聚会,你们是谁?敢在这里胡闹?”   何恬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态,一看她们三个失手,恨得牙根痒痒的,胡云山一直被何恬拉着背对着韩冰,每到胡云山正对着韩冰时,何恬都会想方设法给转过来。这次何恬精神一溜号,正好胡云山也看到了,他问:“那三个女子是你朋友吗?”   何恬赶紧摇头:“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朋友。二哥,别管她们,我们跳舞。”说着将身子往前靠了靠。正好一支曲子结束,胡云山放开手:“三妹,曲终了。”   何恬看着胡云山又回到韩冰身边,冷哼一声,怒冲冲出了会客厅。   三个女人见对方人多势重,赶紧赔笑说:“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走吧。”说完讪讪地出去了。她们刚到门外,何恬正等着她们,没好气地说:“这点事也做不好,真是废物,随我来吧。”带着她们回了屋。   随胡云山之后,何雯蓝和谭庆生、谭芷一起走过来。胡云山本想安慰韩冰几句,这下没机会了。何靖华他们乍一看到谭庆生也吓了一跳。何靖华埋怨何雯蓝:“怎么谭大哥来了,你不早点通知我?这里虽然是我们家里人,难免良莠不齐,刚才三个身份不明的女人,竟敢在大庭广众下对韩先生无礼!”   谭芷笑着说:“这年代的女人实在厉害,韩先生这么漂亮难免招蜂。”   韩冰苦笑了一下:“我如今只想哭,你还笑我!” 何靖华说:“四妹,你们带大哥到后花园暂坐一会儿,我去通知我爹。” 谭庆生制止说:“我到这儿只想看看你们。至于何先生就免了。如果公开我的身份,前呼后拥,就失去了我偷偷一个人来的乐趣。而且我想你们也不用太紧张,凭你谭大哥的功夫,对付个把不轨之人没问题。何况还有你们这一大帮武林高手。”   何靖华点点头:“那好。不过这里人多,无论如何也不能待在这儿。我们到后花园去,那里清静,没人打扰。让丫头们把东西搬过去,我们在那儿玩。”   他们叫了佳红,几个偷偷撤出来。来到后花园,谭庆生对草亭很感兴趣:“我们就把东西摆到这上面。” 何恬斜倚在她房间的软床上,翘着二郎腿,挂在脚上的高跟鞋随着她的腿来回荡着,她换下了晚会上的黑礼服,穿着一件桔红色的上衣,下面穿着一条银灰色绣花裤子。即使待在房里,她仍然是一身时髦打扮。在她对面并排站着那三个对韩冰非礼的女人。何恬眯着眼问她们:“你们今个大庭广众之下给我丢人,有什么收获吗?”   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说:“三小姐交待我们做的事,我们怎么敢马虎?若不是二少爷出手干预,也不会半途而废。我只看到韩先生耳朵光光洁洁的没有耳眼。”   何恬冷哼一声:“你看清楚了?”那女人点点头。何恬又问高个女人:“你发现什么?”高个子说:“我的身量虽然比不上三小姐,在女人中也算高的,不过韩先生比我要高一点。”何恬瞪了她一眼:“难道他在我府上这么久我看不出他有多高,还用你告诉?比你高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这也是区分男女的标致。我也比你高,难道我也是男的,真是饭桶。”她对矮个子说:“我也不用问你了。如果要是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你也不会闷在一边不吱声,早就跑过来向我邀功了。枉我花费那么多钱从六姐那儿把你们借过来,供你们吃穿,训练你们风度,都是白费了,婊子到底是婊子,怎么培养也不会有什么名堂。你以为在你们怡春院里接客呢?拉拉扯扯的。这里的人都是有身份的,能容许你们在大庭广众下撒野?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赶紧给我滚吧。”三个人向何恬施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第二十四章娇小姐掌掴俏丫头 ?   何恬躺在床上,眼睛却盯着帐子上的一对鸳鸯,帐子是银白色的,鸳鸯是红蓝两色丝线绣成的,正面的是红身子蓝脑袋,反面的是蓝身子红脑袋,那对鸳鸯的眼睛绣得栩栩如生,她侧躺着、正躺着,无论什么姿势,其中一只鸳鸯都看她,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那鸳鸯的眼中带着鄙视,她越看越生气,忽地坐起身一把将帐子扯落,对着外头嚷道:“这个帐子是谁挂的?”小丫头红云跑进来:“是夫人下半晌命人送过来的,说三小姐看好了,要的,我们就给挂上了。”何恬才想起,她中午去看何夫人,何夫人正和柳枝找东西,屋里摆了一堆东西,她看好了这个帐子,可夫人说:“这是皇上赐的,我们一直都没舍得挂。都二十多年了,只是想留个念想。你的帐子旧了,去库房挑挑,那儿的好东西多着呢?”何恬一听就来气了:“我的东西就该去库房选,妈这时又给谁找东西?好东西外面不沾边的亲戚妈都舍得,到了我这儿就推三堵四的。”说完赌气回了房。没想到夫人给送来了,她赶紧坐起来,低头一看,帐子的顶部被扯坏了,她命红云拣起来:“你拿到外边找个能工巧匠把它补好,给夫人还回去,就说是皇上赐的,我们挂着怕糟蹋了。再让春妹给我另找一个挂上。”红云答应一声走了。   她又重新躺下,心里说:“要是妈知道帐子被我扯坏了,又得骂我心情不好,就混拿东西出气。”她这几天一直心不顺,从小和胡云山朝夕相处、青梅竹马。长大了,自然而然一颗芳心系到他身上。胡云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很得女人缘,走到哪儿,都有群蝶相随。可是她都能力排众蝶,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虽然胡云山一直不肯接纳她,但是在人们的心目中她已是胡云山的准夫人,因为在今时今世,又有谁敢跟她何三小姐争?她心中奇怪,为什么韩冰在自己家中会那么得人缘,每个见到他的都喜欢他,而唯独自己。他几乎是个完美的人。为什么我却不能接纳他?难道是因为他一身男衫下而散发出的柔光四射吗?还是因为胡云山家墙上那幅美貌绝伦的他夫人的画像?他不是女人吗?可是为什么生得百媚千娇,使人无法抗拒他的魅力?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春妹走进来,见床上光秃秃的就问:“帐子哪去了?”何恬没理她,她就去柜里拿出一个桃红的挂上,边挂边说:“林舅奶奶想见见您!”   何恬冷哼一声:“她见我做什么?你没见我很烦,不论什么猫呀、狗的想见我,我都要见,一天还不累死我?”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春妹边整理帐角边说:“她是大少奶奶的嫂子,您要是不见,大少奶奶那边不好交待!”   何恬翻身起来,伸手给了她一巴掌:“你到底是哪边的人?你看大少奶奶那边好,你可以过去。整日界的大少奶奶挂在嘴边,你也不嫌烦。我说这大半天怎么没看见你,原来你另拣高枝去了。”说完又躺回去。   春妹说:“刚才不是您让我给她送昨个孙家送的那个瓶子,正好碰到她嫂子,说想见您。我也是见您平时和大少奶奶最好,才过来找您的,要是别人,我也就推了。”   何恬冷笑一声:“她现在心中除了想怎么往她娘家搬东西,又和谁好了?当初是有那么几样还看得过去的嫁妆,就以为了不起,在我们家作威作福,张牙舞爪。如今我们家放到她娘家的东西,又岂是她那些嫁妆所能比的,单说去年因为张勋复辟那件案子,我们家上下打点几万两不算,就是别的没有个万八千两也下不来。你也别提她嫂子,她嫂子是瘦死的马还装骆驼,家里已经过不上流了,还整日的丫环仆妇成群,靠什么?还不靠我们家供着。如今听说先生也请不起了,诞着脸把孩子送到这儿念书了。”说完瞪了一眼春妹,春妹哭着回到自己的屋里,何恬的奶娘四婶正坐在炕上抽烟,见春妹哭啼啼的就问:“又挨打了?”春妹叹了一口气:“都是我命苦,分到这里,别房的丫头,又有哪个挨主子打?”四婶叹了一口气:“别房的丫头,你就知道她们都好?表面上看你不也是风风光光的。三小姐的很多好东西都给了你。我们做下人的,天生就是贱命。亏你还算机灵,否则遇到个蠢的,一天不打个七遍八遍才怪呢?”   春妹冷哼一声:“风风光光的?那都是拿命换的,我看我早晚都得死在这上头。”四婶说:“但凡有三分活路,谁又忍心把孩子往这地方送?”她们正说着话,何恬的小丫头田喜跑进来:“春妹姐,三小姐到处找你,她在会客厅里,让你过去。”   春妹赶紧拭去泪水:“到处找我?我刚刚进来,凳子还没有坐热,就找我!何况我除了这儿,又能去哪儿?”她急匆匆地走进会客厅,何恬正和林驰的嫂子说话,看到春妹咬着牙说:“我只不过打了你一巴掌,就跟我使性子,是不是欠捶了?林嫂子找我,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春妹说:“都是你昨个和大少奶奶坐得时间太长,回家晚了,只睡了两个更天,我看您当时睡得正香,叫您几声没醒,我也没敢再叫。另外我想您平时和舅奶奶就好,她也不会怪您,就先回屋取了点东西,想这就过来告诉舅奶奶一声。”   何恬对她的回答还挺满意,冷笑着说:“睡得香,也得分谁来!嫂子来了,不论如何也该叫醒我。我说我怎么半天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又去哪儿偷懒了。要是你再不来的话,我可要揭你的皮了。算了,既然你叫过了,就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春妹刚走出没几步,何恬叫住她:“我去年从香港买回那件紫纱衣,你给我放哪儿了?刚才出来时,我觉得有点凉,叫田喜找,她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春妹说:“是不是那件紫地白花长袖的,您不是送给二姨太了。才一会儿的事您就忘了。”何恬冷笑一声:“是不是给点脸了。你怎么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又是谁给你撑腰了?”看春妹眼泪围着眼圈直转,她说:“说你两句就知道哭,那件没有了,找件别的给我送来,这些还要我吩咐你,也不知道这几天你怎么了?”春妹忙答应着下去,她心里说:“其实是你自己心里不顺,倒怨起我来了。”   林驰的嫂子一把搂过何恬:“三妹,你是怎么把丫头调教得这么服服帖帖的?教我两招。如今我们家不比从前,丫头们都要翻天了,有时候连慧儿都不放眼里。”   何恬笑着说:“虽然你们家不如从前那么风光,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始终是丫头,挑好的、听话的管管,不好的,干脆撵出去算了。要姿色没姿色,要能为没能为,只能是讨饭的份。杀一儆百,谁还敢再犯?”   林驰的嫂子叹了一口气:“她们都巴不得我放她们走,我都半年没给她们月钱了,哎,我们家现在只是硬撑着门面。”   何恬问:“嫂子不是时时接济你们吗?我听说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还不够吗?”   林驰的嫂子说:“都是你们家好,才容她这样。可是我们家得数十口人吃饭,还有一些算不到的开支,每月都得几百块的开销。有时真想把她们都放了,按理说就家里那点活,我也能应付得来,可是你大哥不让,他还是放不下他那个面子。”   她们正说着话,何笑伦拿着很多东西进来,先过来招呼林驰的哥哥和嫂子。他们赶紧站起来,给何笑伦见礼。何笑伦说:“今个店里进了很多外国货,拣了几件好的拿回来。你们也拣两件,如果嫌不好,明个叫琴华带你们去店里挑挑,如今抵制外货,这些东西市面上不好买。”男的说:“我们也用不着这些,你还是卖了吧。”何笑伦说:“这些不是卖的,只是摆在店里撑撑门面。”夫妻赶紧谢过。   何笑伦得空与祝儿单独在一起,偷偷地塞给她一个盒子,祝儿冷笑着说:“别人的都送完了,轮到我这儿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不要。” 何笑伦咬牙切齿说:“我平时对谁有你好?这时你倒吃起醋来了,你看我又送谁东西了?偏着你,疼着你,你却不领情。”   祝儿冷冷地说:“你千万不要说疼我。疼我还七呀八的都弄进府来。”说完也不接何笑伦的东西,甩手回到自己房里,刚坐下,何笑伦尾随着进来,在她身边坐下,祝儿没理他。何笑伦说:“当时我收她们时,每一次不是因为你气到我,要是你对我有二姨太一半好,我只要你就够了。”   祝儿说:“你真是个伪君子,怪不得有人说你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倡,你嫖妓、纳妾倒怨起我来了。夫人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不要她一个。亏得夫人一辈子对你忠心耿耿,我真为夫人不值!”   何笑伦虽然疼祝儿,但他到底是一家之主,他冷哼一声问:“你想为夫人鸣不平吗?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自从你跟了我,我哪点对不住你,为什么我却得不到一点回报?”   祝儿问:“当初你强霸我的时候,想没想到你的心得不到回报?你害了我一生,我恨你都恨不过来,你要我向你怎么回报?” 何笑伦说:“我何笑伦一生做事自问光明磊落,唯独对你是有一些用强,但那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都这么些年了,我以为你的心应该收一收了。”祝儿冷笑一声没回答,何笑伦问:“你在想什么?”   祝儿说:“一看到你伪善的嘴脸,我就想,为什么民国的枪声响起,你这个清廷走狗,仍旧能逍遥自在地吃喝玩乐?”   何笑伦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够了。祝儿,你不要以为我疼你,你就任意胡为。我知道你喜欢靖华。可是你放心,他绝对不会要你,当初不要,以后更不会。你以为我害了你一生,打破了你和靖华在一起的梦想。不错,当初夫人是有意撮和你和靖华,但是靖华不要你。你跟了我,你以为委屈吗?吃穿用度哪一样你不是最好的?我和夫人处处迁就你,是因为我们对你都有一份歉疚,你是她恋人的女儿,她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收养你,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为夫人不值,如果不爱她,我也不会那么费力地得到她,可是她对我呢?为什么两个我深爱的人,却都得不到她们的心呢?你想在何府安心住下去,你就给我把心收回来,如今你的身份是靖华的妈,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了。”   祝儿说:“你有没有扪心自问,你为什么得不到我们的心,因为你的爱是扭曲的!你以为何府很好吗?我被它的肮脏挤压得都透不过气来。我真希望一口气上不来,离开这是非之地。”   何笑伦说:“你不要用死来吓唬我。我现在还舍不得你死。如果有一天,你背着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不想死也不行了。”何笑伦初回来时的喜悦被祝儿的冷言冷语冲得烟消云散,他拂袖而起,怒冲冲地走了。   祝儿见何笑伦气冲冲地走了,本想休息一会儿,可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总是何笑伦那张扭曲的脸,心里烦,就走出房间,到后花园去找佳红,走到园门口,听到里面一阵琴声,夹杂着很多人的笑声。她停了停,觉得这种环境不适合自己,又不想回屋,就折身向南,不知不觉来到佛堂前,她推门走了进去,随手关上门。   何笑伦出了祝儿的屋,去找二姨太唐志。唐志虽然生性呆板,但在何笑伦面前却温柔体贴。别房的有时不高兴给何笑伦脸色看,唯独唐志从来没有。所以何笑伦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一遇到烦心事,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到她这儿。   唐志见何笑伦阴沉着脸,先把他的外衣脱了,接着亲自为他沏了一杯茶,却先不给何笑伦,而是暖在怀里。何笑伦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她不像你,如果她对我有你的一丁点,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唐志小心地问:“老爷是说六姨太吗?”   何笑伦说:“除了她,还有谁这么大的胆子敢顶撞我?当初她对我还有那么一点情义,可是最近,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我和她哪是夫妻,简直是仇人。她真令我头痛,去又不舍得,留又生气。”   唐志笑着说:“六姨太集老爷、夫人专宠于一身,自然性情和我们不同。只是最近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想和老爷说,又怕老爷以为我争风吃醋,故意诋毁六姨太,一直没敢说。可是现在,我宁愿让老爷误会我,也不能让老爷被蒙骗。老爷,听人说六姨太和新来的韩先生走得很近,有人看到他们经常在一起,而且六姨太还在韩先生的旁边弄个屋,三更半夜的都在那儿,夜夜笙歌。听说昨晚把戏子也弄回来了。”   第二十五章何笑伦误打娇生女   ?   何笑伦阴沉着脸:“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祝儿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你快说,这是谁说的?”他劈手给唐志一拳,打得唐志向后飞出去,暖在怀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唐志的手正好落在碎瓷屑上,顿时鲜血淋漓。唐志忍着痛,哭着说:“老爷,我们这么多年夫妻,你就忍心下重手打我?我是那种爱搬弄是非的人吗?我这所以说出来是怕老爷受蒙骗。难道连三小姐的话也有假吗?”她用手抹着嘴角渗出的血渍。后悔把事情‘真相’告诉何笑伦而遭毒打。她下午一直弄不明白,一向趾高气扬,对她不屑一顾的何恬肯屈尊降贵来到她屋里,把祝儿和韩冰大骂一顿。临走时送了她一件衣裳。当时,她真有些受宠若惊。现在想来,原来何恬突然造访,并不是想和她结交,而是不怀好意。   何笑伦冷哼一声:“我不管真假,等我查出来再说。不过我告诉你,你刚才的话,只能对我说,连夫人也不许告诉。否则我就叫你从这个世上消失。”他这是第一次气冲冲的从二姨太房里出去。   何笑伦先去祝儿房间,见荷香一个人收拾床铺,就问:“六姨太呢?”荷香说:“老爷刚走,六姨太一个人也出去了。”何笑伦点点头,转身向后花园走去。刚走到园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笑声,夹杂着琴声以及兵器相碰的声音,他快步走了进去。见在草亭上坐着四五个人。韩冰坐在石凳上弹琴,‘祝儿’紧贴着他,手在琴上指指点点。韩冰的左边坐着胡云山,紧挨着胡云山放着一张沙发,一个紫衣服的年青男人坐在上面。何靖华坐在祝儿右侧。亭子下一个黄衣服的女孩正和何雯蓝手里各拿着剑,相互随着琴声,斗在一起,进而进攻,时而退缩,剑光人影相互交织着。‘祝儿’穿一身白衣服,正是他上个月从杭州给她买回的成衣,全上海只有她这一件,当时她不肯穿,说不喜欢白色衣服,还把他抢白了一顿。何笑伦的心气得腾腾乱跳:“刚才还是一身红,我前脚刚走,就换了一身来会情郎。你不喜欢白的,为什么现在却肯穿了。这个贱人,大概活得不耐烦了。”他站的位置,虽然只看到他们的侧面,也看到‘祝儿’满脸笑容。韩冰伸手拭了一下汗,她赶紧拿出手绢,替韩冰擦汗。何笑伦实在忍无可忍,他也不顾自己的身份,飞身掠过几丛花树,来到佳红身边,也不问问在座的客人是谁,一把将佳红从石凳上抓起来,伸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你这个贱人,好大的胆子。”把佳红打得原地转了两圈。众人正沉浸在悠扬琴声中,谁也没料到有这个变故。   韩冰反应的快,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佳红,看佳红虽然脸被打肿了,人还清醒,她放下心来,冷着脸怒视着何笑伦。   何笑伦冷笑一声:“你们男男女女一大群,在这儿做什么?又是歌又是舞,你以为这是哪儿?是游乐场吗?前面给你们准备的风风光光的,你们不待,跑到这儿黑灯瞎火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何笑伦见韩冰和祝儿在自己面前一副搂搂抱抱的样子,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三魂出窍:“你们好大的胆子,在我面前还这么放肆?”何靖华说:“爹,您误会了。”   何笑伦大喝一声:“够了。你还有脸说话?你看你都和一些什么人在一起,以前我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们竟敢得寸进尺,祝儿,你给我过来。”   佳红虽然生性泼辣,但是这个场面也没见过,吓得她偎依在韩冰的怀里,韩冰安慰她说:“佳红,你不用怕。”她厉声说:“何老爷,你认错人了,她不是祝儿。”   何笑伦见祝儿不肯过来,气得五官挪移,他飞奔过去,一把将佳红从韩冰怀里抓过来,反手又给了一拳,佳红闷哼一声,身子平飞出一丈多远。何靖华一纵身,接住她。   胡云山说:“何伯父,别说她不是祝儿,即使是,你也不该这么打她,打死人要偿命的。”   何笑伦冷笑一声:“现在这年代,杀个人像踩死个蚂蚁,你以为会有人肯得罪我,而替她出面吗?”   韩冰没想到何笑伦会第二次向佳红挥拳,一个不小心佳红又被打了一拳,气得她大声说:“你以为你很有钱就可以胡作非为吗?如果你再敢动她一指头,我就和你以命抵命,我不惜血溅当场。”   何笑伦冷哼一声:“你配吗?如果她不是我的姨太太,只是一个普通丫头,我倒愿意成全你们,可是她是我的人,这辈子,你休想得到她,即使死也不能。”   韩冰大声说:“她不是你姨太太,她是冰清玉洁的仙女,你根本不配。”   何笑伦冷笑着说:“别管我配不配。靖华,把她给我送过来。”说着向何靖华走去。   韩冰一纵身拦在他面前:“我不许你接近她,她不是祝儿。如果你再敢往前走一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看在夫人及二少爷、四小姐的份上尊你一声长辈,可是你也不要欺人太甚了。”   何笑伦哈哈笑道:“不客气又能怎样?当初我可是满清第一武士,如今虽然已经二十几年没和人动武,但也不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所能挑战的。”   韩冰冷哼一声说:“长江水后浪推前浪,没有一辈子的英雄,你要有胆动她,就应该有胆接受我的挑战。”   何笑伦点点头:“好小子!有气魄。不过拳脚无眼,不是我何笑伦狂妄自大,如果你赢了我,我就破一次例,将祝儿赏给你。另外将何府的亿万财产也给你。我们满洲人,就敬重武功高强的人。”   韩冰问:“你就这么胸有成竹吗?空口无凭,你敢立字据吗?”   何笑伦说:“怎么不敢?不过输赢双方都有赌才行,如果你输了怎样?”   韩冰说:“我将我的命给你。也许在何老爷的眼里我的命不值钱,但是何老爷不是稳操胜券吗?不过没有保人,字据也是白纸一张。”   何笑伦对谭庆生说:“你给我们作保怎么样?”其实何笑伦见过谭庆生,谭庆生初来上海时,他曾经去码头接过他,只是当时他在前呼后拥下,而且又是一身戎装,和现在的形象大相径庭,所以他一时没认出来。   谭庆生问韩冰:“你希望我作这个保吗?人命关天,他的财产失去了,还有可能得回来,而你却什么也没有了?你的条件这么好,何必为了一个姨太太而不惜性命呢?”   韩冰说:“她不是他的姨太太,只是恰巧和她长得相像。谭大哥,你放心,我绝不会输。我希望你做这个保人,因为你有这个份量。”   谭庆生说:“好,我就做这个保人。我说过你与那位姑娘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为了成全你们,我也应该义不容辞。”   谭芷说:“大哥,你不是说过不可草菅人命吗?现在你简直在为虎作伥。”   谭庆生笑着说:“阿芷,怎么昨个刚学的两句成语都给大哥用上了,还有没有好的?你大哥总不能都一无是处吧。”   谭芷说:“狼狈为奸、不学无术,总之你就不能作这个保。”   谭庆生淡淡地说:“那你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吗?小孩子知道什么?”他对何笑伦说:“何老爷,拿笔吧。”   何笑伦在后花园一闹,何雯蓝偷偷跑到前边客厅给何夫人送信。何夫人说:“他误会佳红是祝儿,只要把祝儿找来,就没事了。你去找祝儿,我去看看。”她不带下人,只带着何琴华、何恬向后院走来,见何深在后花园门口站着就说:“你在这儿看着,除了四小姐和六姨太,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此时何笑伦已将字据写好,韩冰签上字,何笑伦和谭庆生也都签了字。(何笑伦这所以敢签字据,一是根本未把韩冰放在眼里,以为韩冰的命已捏在他的手心里。他正可以趁机除了他。即使退一万步讲他输了,韩冰又有什么能耐,敢收他的财产!)   胡佳红被何笑伦打了一拳,一直处在半昏迷状态下,此时她刚好醒过来,对何靖华说:“玉露不会武,你一定要阻止她。”说完又昏了过去。   何靖华抱着佳红来到何笑伦身边:“爹,你这么高的身份,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这个字据还是免了吧。”   何笑伦厉声说:“少废话,我的事几时轮到你管,我还没死,你就要翻天吗?”   胡云山拉着韩冰,焦急地说:“你不知道何伯父的武功,他曾是满清第一勇士,光绪亲手赠给他的金牌,至今还供在祠堂里。你不是他的对手。”   韩冰摇摇头:“你放心,我从小得高人传授,一定不会输给他,而且他太骄横,我一定要挫挫他的威风。即使佳红真是祝儿,他也不应该下这么重的手,简直要置人于死地。佳红是姑母的命,我不能看着她被殴打而无动于衷。如果佳红有个好歹,我怎么有脸去见姑母?“   胡云山说:“那如果你有个好歹,我还能活吗?我不想失去你!如果向何老爷公开你的身份,他也许会收回成命,我们一起回乡下。“   韩冰摇摇头:“他所以专横跋扈,凭借的就是钱,我今天让他尝尝没钱的滋味。这一阵我一定要打。“   何夫人望着孤注一掷的何笑伦:“老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和一群孩子叫真呢?而且胡大哥对我们有恩,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何夫人真是急糊涂了,忘了把玉露的身份说出来,何笑伦此时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也没问韩冰和胡大哥有什么关系。   何琴华说:“爹,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私自做主,万一有什么纰漏,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何笑伦说:“我是一家之主,还要和谁商量?以往你做的每件事都和我商量了吗?”他大声说:“何深,再给我掌起十盏灯。”   何深正在后园门处,听何笑伦叫他,赶紧叫过一个小厮,命他先看着,自己过去吩咐人在后花园的树上,草亭上又挂了十余盏灯,顿时把个后花园照得和白天一样。   何恬心里也很高兴,心想凭着爹的功夫,十个韩冰也白给,正好有个机会可以明正言顺的除了她,不但不劝反怂恿说:“爹已经十余年没和人动手了,正好让我们领教一下爹的虎威,他一个小毛孩子,见过什么功夫,也自不量力?”   何笑伦说:“二十几年来爹没和人动过手,这小子实在太不像话了,我倒看看他有什么能为,敢勾引主子太太。”说完脚尖一点地,飞身纵到一块方圆十米的草地上。   韩冰长衫掖起,向胡云山说:“你放心,我不会拿命开玩笑的。我一定能赢他。”她瞟了一眼昏倒在何靖华怀里的胡佳红,心里说:“表姐,你一定要祝福我赢。”然后一招腾空踏浪的轻功,也飞落到场中心。何笑伦见她显露这手轻功,吓了一跳。   韩冰身子挺直站着,她冷笑着说:“何老爷,看在你比我年长,以及夫人二少爷及四小姐的面上,我让你三招,你进招吧。”并不是韩冰太狂,而是她有自信。因为她师父曾经说过,她此时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算高手,当真天下能胜过她的人只不过寥寥几人,她师父所说的寥寥几人中虽也有大内高手,但并没有何笑伦。她知道师父向来说话不骗人,她虽然没和人正式过过招,但是从和师父试招的过程中,觉得师父想赢她都很难。何况何笑伦一直养尊处优,他能赢得满清第一高手的称号,多半是因为他是荣禄的外孙子,而荣禄又是慈禧跟前的红人,谁又敢得罪位高权重的荣禄。   第二十六章 韩玉露拳胜何笑伦   何笑伦从她显露的这手轻功,不敢小觑她,他点点头:“好!”说完一拳捣向韩冰的面门,这一拳虎虎挂着风声,显然力道惊人,韩冰冷笑着说:“不愧为满清第一武士,这一拳的确能开碑裂石。”她看着拳头扑面而来,却不闪避,直到何笑伦的拳头堪堪接近她的面门,她才一个大哈腰。攸地绕到了他的身后,吓得胡云山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韩冰此时进攻,何笑伦的招式正好用老,韩冰一招就可以得胜。   谭庆生对谭芷说:“韩先生这一招躲得好,险中求胜。使用这一招的如果不是高手,就会命丧拳下,你可不要班门弄斧。”   韩冰没有还手,站在原地等何笑伦的第二招。何笑伦见韩冰功夫惊人,心凉了半截,这才相信不能不服老。他第二招用上何家祖传的大劈风掌,这一掌非同小可,掌风如刀,两尺之内能够伤人。如果韩冰还用险中取胜的招式,恐怕掌未到,人却受伤了。韩冰施展开登云梯的轻功,平地掠起两丈多高,又躲开第二掌。   何笑伦一见两招都被韩冰轻易躲开了,第二掌向韩冰劈来,韩冰仍旧用登云梯的轻功想躲开,没想到她刚纵起身,何笑伦也腾身而起,袖里藏了把尖刀,手腕一翻,刺向韩冰的前胸,刀长大约有两尺。韩冰万没想到,他会暗藏利器。好个韩冰,她倒吸了一口气,身子攸地平躺在半空中,直到何笑伦连着刀从她头顶掠过时,她才翻身落到地上。   谭芷拍着手叫道:“好功夫。”   韩冰的三招躲得险也险到了极点,巧也巧到了极点。胡云山见韩冰稳操胜券悬起的一颗心才放下。韩冰笑着说:“何老爷,你如果还要打,我可要还手了。”   何笑伦扔下尖刀,从谭芷胳膊里抢过宝剑,一剑向韩冰当胸刺来。吓得谭芷向后退了一步,抬起胳膊,见衣服已被划开了一条口子。(谭芷刚才为了拍手,把剑夹在俄腋下)韩冰身子一侧,让过剑头,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何笑伦就觉得一股大力顺着剑身传向他的虎口,他一个拿捏不住,宝剑脱手而出被韩冰抢了过去。韩冰双指一弹,震断宝剑,反手一抛,两支断剑,竟没入假山的石缝里。   何笑伦呆若木鸡般地站着。韩冰问:“认输吗?”   何笑伦刚想说什么。何恬飞身而出,三支飞镖,分上中下三路向韩冰射来,韩冰双手一操,接住两支飞镖,飞起一腿将射向下盘的一镖踏落。何恬双手双打出三支镖,都被韩冰反手打出的两支镖震落。胜败一目了然时,何琴华拿着一支短枪说:“韩冰,你如果能躲开我三枪,我们马上认输。”   韩冰冷笑一声:“原来一对一,现在大少爷、三小姐都出手了。好,我就接你三枪。”她怡然地站在离何琴华两丈远的地方。   何琴华端起枪向韩冰射了三枪,这三枪射的真狠,一枪向天,一枪向地,一枪向人。不论韩冰如何躲都必然身中一枪。韩冰望着呼啸而来的三发子弹,冷笑一声。身子倒着飞出去,比子弹的速度还快,等子弹离她三丈远时,她脚尖一碰脚面,飞纵起两丈多高,又施展开腾空踏浪的功夫,躲开三枪。可是她还没落到地上,何琴华一咬牙,扣动扳机,又打出第四发子弹,这一枪出乎人意料,韩冰一个大折身,身子向上暴掠出一丈多高,躲开第四枪。   胡云山见韩冰连连涉险,心里着急,见何琴华开了第四枪,他飞起一腿 ,将何琴华的短枪踢落。何琴华也还了他一腿,待胡云山躲开的时候,他哈腰去捡地上的枪,被胡云山一脚将枪踢出去,枪正好落到何恬的身边,何恬一飞身接住枪,将枪指向韩冰。韩冰此时已经筋疲力尽,何恬冷笑一声:“这一次你死定了。”说完扣动扳机。   胡云山大叫一声:“小心!”飞掠而出,替韩冰挡了一枪,直到看到胡云山胸口向外冒着鲜血的时候,何恬哇的一声扔掉枪:“二哥。”   韩冰冲过来抱住胡云山,云山本来疼得皱了眉头,看着韩玉露的脸,他苦笑了一下:“看来我不能与你相守到白头了。”   韩冰将他抱在怀里:“你不会有事的,你曾说过,我们错过一回,决不会再有第二回了。男子汉怎能言而无信,如果你当真不好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何恬扑过来:“二哥,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死,只要你活着,我再也不敢纠缠你了。二哥,你不能死。”说着扑在胡云山的身上大哭起来。   何靖华即担心佳红的伤势,又关心这边的战事,一直抱着佳红,看到胡云山受伤,他赶紧跑过来。恰好胡佳红此时醒过来问:“他们哭什么?玉露出事了吗?快放我下来。”   何靖华焦急地说:“不是玉露而是云山,他替玉露挡枪,受伤了。”胡佳红一口鲜血喷出,又昏了过去。何靖华一边替她擦嘴角的血,一边大声说:“都不要哭了,快去找大夫。”   一句话点醒众人,谭芷对谭庆生吼道:“你这个保人,是怎么当的?现在要出人命了。”   谭庆生站起身说:“不要吵,军医官在我的车里,我这就去找他。”说着飞身向外跑去。恰好何雯蓝带着祝儿急匆匆走进来:“谭大哥,怎么了?”谭庆生说:“我没功夫和你说,你自己去看吧。”   何雯蓝也不等祝儿,撒腿向内跑去,也不管花丛、树木,能飞则飞,能撞则撞。她走过的路,花草倒了一大片。她扑到里面,见一大群人围住一个人哭叫着,她问何夫人:“妈,是谁?”   何夫人说:“是云山。”说完,背转身哭了起来。   何笑伦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必!亿万身价的富公子,竟为了一个小教书先生挡枪。”   何雯蓝大声说:“你知道什么?爹,她不是小教书先生,他是胡二哥的夫人。”恰好祝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何笑伦看着她,惊异地问:“你是谁?”祝儿冷哼一声:“你看我像谁,就是谁!”   谭庆生拉着军医官跑进来。军医官手里拿着个药箱子,一到这儿,就说:“病人情况危急,赶紧将他抬到床上,准备动手术,先把子弹取出来。”   何雯蓝问:“这里有做手术的条件吗?”   军医官说:“没办法,事情紧急,这里离最近的医院也得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他可能就没命了。”他命令赶紧准备一锅开水,另准备一些白色的没用过干净的毛巾用开水煮了。何笑伦赶紧命人准备。不一会儿,一桶一桶的毛巾冒着热气,拎来了,军医官笑着说:“用不着这么多。”然后命人先把胡云山抬到一个干净的屋里。   何琴华说:“我来。”他平抱起胡云山,飞跑着进了何靖华的屋里。此时何靖华的床全部换上了干净的白色被单,屋里一切杂物都搬了出去。何琴华把云山放到床上,胡云山昏迷中仍然叫着:“玉露,不要离开我。”韩玉露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手,望着云山苍白的脸,心已经碎了:“云山,我没有离开你,我在这儿。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不论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军医官说:“这儿谁的胆子最大,留下来帮我打打下手,其余的人都出去。因为病人怕感染病菌。”   谭芷说:“我学过两天西医,还是我留下吧。”说完瞪了一眼谭庆生,谭庆生苦笑了一下,第一个先出去了。何笑伦等人也陆续出去了。   众人鱼贯而出,只剩下一个韩玉露的时候,她怕耽误手术时间,轻轻放开云山的手,也想出去,胡云山忽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儿,难道这时候你还不原谅我,还要弃我而去吗?”玉露一愣,云山一下子又抓住她的手:“无论如何我也不放你走,你走了,我活着也没意思。”   军医官说:“病人情绪波动很大,一定要将他安定下来。”   韩玉露点点头,她坐到床头,用手扶住云山的头,柔声说:“云山,你现在必须做手术,我留在这里不方便。你知道你活着不是为你自己,而是为我和爹,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不但我不能独活,而你又怎忍心让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了我们长相厮守,为了爹后半生的安宁,你一定要挺过去。”   胡云山伸手抓住玉露的手:“我就是舍不得你,我知道手术是我生死一个坎,或者生或者死,也许我再也见不着你了。”   何恬又返回来说:“二哥,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你难道忍心让我良心受一辈子谴责吗?我现在知道我错了,求你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胡云山用手摸着她的头:“三妹,二哥生死未卜,你二嫂就拜托你了。你不要有歉疚,只要你对她好,就是对我一个最好的弥补。”   何恬大哭道:“任谁在她心目中,也比不上你。”她在屋里实在待不下去,哭着跑出去。   何靖华已经把佳红放到外屋的炕上,胡云山问:“佳红怎么样了?”何靖华拍拍他的肩头:“军医官给她吃了止痛药,她没事。”胡云山笑了笑:“她没事就好。靖华,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玉露和佳红就拜托你了。”   何靖华说:“我不能答应你。因为军医官说只要把子弹取出来,你就没事了。现在只有你情绪稳定下来,他才能给你做手术。云山,你平常是个极爽快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你必须配合医生。”   胡云山点点头:“靖华,我现在好多了,让军医官进来吧。”何靖华拉着韩玉露走到门口,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胡云山,当他看到胡云山眼中深深的不舍的时候,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偷偷扬手拭了一下眼泪。   韩玉露和何靖华来到院中时,她问:“靖华,医生真的说云山只要把子弹取出来,就没事吗?”   何靖华摇摇头:“医生说子弹离心脏很近,他不敢十分保证。但是我们不搏一搏,云山就只有死路一条。”   韩玉露无力地坐到地上:“都是我的错,当初我曾在妈面前发过重誓,绝对不在人前显露武功。今天我犯了忌,可是一切惩罚,尽可对我来,为什么要连累云山?”   何靖华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说什么,一个是我爹,一个是你。可是你们根本不应该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爹以为他的武功盖世,可以不必把你放在眼里,不论多大的赌注,他都可以压。可是你呢?你当真以为我们家的财产比云山和佳红的命重吗?”   韩玉露吃惊地望着他:“你以为我所以向你爹挑战的原因是因为你们家的钱吗?那你太高估我了,我不会未卜先知,不知道你爹会用你们家的钱来赌,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家的钱,我只是想挫挫你爹的锐气,我不希望佳红被打的事再重演。他以为有钱就可以任意胡为,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以为他是天下第一,所以他才敢用亿万资产和我赌,我当时只是想把他的钱从他手里拿出来,让他尝尝那种得来却由于他的刚愎自用而失去的滋味。没想到你大哥和三妹孤注一掷,想致我于死地。他是你爹,我不敢批评什么。如果我当时不出手的话,他能饶过佳红吗?难道让我看着佳红被打而无动于衷吗?如果我没能力保护她也就算了。但我恰恰有这个能力。靖华,不管云山是生是死,我都要一路伴着他!如果我们当真有什么不测,你是云山最好的朋友,佳红就拜托你了,刚才我看过她的伤势,不碍事,大概十天半月就能好,等她好的时候,或者将她送回乡下,或者如何,你自己决定。我不敢要求什么,必定你和她不是门当户对。”   何靖华说:“不论如何,你都应该活下去。你以为你死了,云山会好过吗?”玉露苦笑了一下:“可是活下去,我会好受吗?如果我与他真是生时无缘,至少我们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她向何靖华揖了一揖:“我想回去换件衣裳,等云山醒来时,让他第一眼看到我的女装。”   她回到屋里,从柜里取出一套衣服,正是她初遇胡云山时穿的一套,结婚前她将旧衣服都送给丫头,只有这套她想留个纪念。即使在苏州河上,她把大红礼服扔了,这套却一直留在身边,因为这是她的回忆。她把衣服穿好,对着镜子照了照,虽然还是那么好看,却没有当时的天真。她看着镜中苍白的嘴唇说:“我不能让云山看出我伤心。即使死我们也要快快乐乐的。”她起身来到佳红的房间,拿出雯蓝送给她的口红,对着镜子将嘴唇涂红。一切收拾完毕,望着已披到肩头的头发:“破镜重圆。可是我这剪短的头发,云山看了会怎么样呢?”她重又回到屋里,找出被她剪断的头发想把它接起来,可是梳了半天,都不好,只得放下。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等着什么事情发生,或者醒,或者永远醒不过来,她有心里准备。如果一个人把死都看淡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她无意间瞥到了放在屋角的琴,她起身拿过来。琴弦一响,她心却无缘无故地痛了一下,她心说:“难道云山不好了吗?”她弹起琴,低声唱道:“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异地重逢,变作别离情绪。况值阑珊秋色暮,对满目珠泪纵横;直恐留君不住,尽随君归去。”她歌声刚落,琴弦忽地断了一根,她顿时呆住了。   忽然听到何靖华的房间的方向,好像传来哭声,她腾的站起身,可是却无力卖出一步。她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挪到何靖华的房间外,她手里拎着断弦的琴,走进屋里。何雯蓝看到她一下子扑到她怀里,哭着说:“玉露姐,医生说二哥不行了。”   军医官说:“子弹是取出来了,但是他失血过多,如果能够输血,他也许逃过一劫,可是现在没办法,只能准备后事了。”   玉露苦笑一下:“云山,你不是喜欢听我弹琴吗?你慢走,等这支曲子弹完的时候,我就和你一起走,不论天上地下,我都不和你分开。”   第二十七章 俏玉露斩腕救亲夫    娇雯蓝冷语对痴郎   她盘膝坐到地上,弹奏的是一首她新近做的曲子:“秋风起,云飞舞,银河滔滔谁能渡?幸喜鹊,把桥铺,多情总被无情阻。挽金风,携玉露,新月青山罩帘幕。香雾薄,透烟萝,岁岁相思岁岁苦。岂不知鹊桥路也是多情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的歌声如泣如诉,将屋中众人都听痴了,大伙都忘了哭,齐将目光望向韩玉露,她手指一抬,将余下的琴弦挑断,她扔了断琴,起身来到胡云山身旁,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何靖华伸手挡住她:“你要去哪儿?他刚动过手术,不宜移动。”   韩玉露说:“我要和他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你们谁也不要拦我。”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今天到底怎么了?你们有什么高兴事?这个时候还不睡觉,又是琴声,又是歌声。坐了大半日的船都要把我累死了。”随着话音,走进一个身穿粉衣服的女孩。   韩玉露听到这个声音,身子向后退了一步。粉衣服女孩进屋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韩玉露正好和她走个顶头:“慧姗!”   胡慧姗看到她,惊喜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玉露,你没死?这下好了,爹可以放心了。”她扑奔而来,可是当她看到玉露怀里胡云山紧闭着双眼,以及满屋人个个都满脸是泪时,她问:“二哥怎么了?”   韩玉露无力地退了一步,站立不稳。何靖华一把扶住她。韩玉露喃喃地说:“是呀,你二哥怎么了?”她将云山放回床上:“云山,你怎么了?为什么躺着一动也不动?你刚刚不是说过要带我回乡下吗?如今慧姗来接我们了。云山你醒醒!”   慧姗也扑到床前:“二哥,你到底怎么了?你醒醒。你有个好歹我和爹可怎么活?难道你忍心让爹白发人送黑发人?”   玉露说:“云山,虽然我们没有白头之约,可是有句话叫父母在堂,儿不远行,如今老人们都健在,我们有什么权利,只顾自己,而不顾他们,为了爹,为了慧姗,也为了我,你快醒醒。”   众人也都陪着玉露一起叫,可是每叫一声,众人的信心就少了一分。   大家都在伤心绝望以为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玉露的手腕由于刚才无意间被断弦划了一道口子,这时候一道血线流下来,落到云山的脸上,她忽然坐起身,一把拉过云山的手,小拇指在他手腕上一划,立即出了一条口子。胡慧姗大惊道:“玉露,你疯了吗?二哥由于失血过多才昏迷不醒,你现在还把他的手弄伤,你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玉露淡淡应了一声,手腕仍贴着胡云山的手腕,两行眼泪流了下来:“慧姗,你抱着你二哥,让他坐好。”慧姗没理她。何靖华把慧姗向旁推了推,抱起胡云山。玉露把自己的伤口对着胡云山的伤口,暗暗推动真气,众人只见一股红流顺着胡云山的血管向上升去。大约一柱香的功夫,胡云山的脸色已经渐渐变红,而韩玉露的脸色却渐渐变白,她仍旧紧闭双目,暗运真气。军医官忽然说:“二少爷快阻止她,否则她就没命了。”何靖华一愣,赶紧握住两人的手腕一分,玉露没想到何靖华会把她们的手腕分开,仍摧动真气,一股血注喷了胡云山满脸,军医官赶紧上前,给二人止血,可是由于韩玉露失血过多,也昏过去了。胡慧姗赶紧拿出手帕,擦拭胡云山脸上的血迹,边擦边哭。   军医官赶紧命人去做一些红糖水给二人补血。何靖华问:“他们怎么样?”军医官笑笑说:“胡少爷的血已经够用了,这位小姑娘虽然失血过多,但是由于她武功高强,体内的抗生能力强,所以也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胡慧姗问:“二嫂刚才做什么?”何靖华说:“她是用内力给你二哥输血。”军医官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精通这门技术。”何雯蓝问:“这种输血有出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西医上输血不是要验血型吗?血型不合,能行吗?”军医官笑了笑:“其实中医在历史上源远流长,我虽然医术不怎么样,但是中国的医书我却看了不少,确实有过这种输血的办法。可是几百年来却很少有人用,因为这种方法很危险,可能受血方好了,而输血方就因为失血过多死了,所以很少有人不怕丢了自己的命去救别人的。多亏我还知道一些,及时制止,否则这个小姑娘的命恐怕就不保了。”   胡慧姗一听,一下子扑到玉露的身上:“我真是苟杳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错了。”   何笑伦命人打点了一箱子银元,给军医官送来,谢他救命之恩。谭芷冷笑着说:“那又不是你的钱,你又何必装大方?”何笑伦被一顿抢白顿时红了脸。何夫人也白了他一眼。军医官笑着辞了,向谭庆生敬了礼,带着药箱走了,临走时,还给云山和佳红留了药。   韩玉露虽然失血过多,但是一说她体质好,军医官又极时止了血,所以过了片刻,她就醒了。她醒后,见自己已经挪到西间的大炕上,身下铺着厚厚的被褥,挤了满屋子的人,她一侧头,见云山睡在旁边,云山仍双目紧闭,大伙一见她醒了,都舒了一口气,何夫人先叫了一声阿弥陀佛。玉露坐起身,没想到由于身子虚,起得又猛,没坐稳,手一拐,就听见:“哎呀”一声,这一声虽然轻,但是在众人的耳中却好像是炸雷一样。谭芷跳起来说:“他醒了,他醒了。”原来是玉露刚才那一拐,拐到了胡云山的胳膊上,把胡云山压得哼了一声。众人齐把目光转达向胡云山,胡慧姗一把扶住玉露,怕她碰了云山伤口。   云山大声唤着:“玉露快躲开,小心被门砸着。”众人一听,心里都不好受。玉露赶紧坐直身子,握着他的手:“云山,我在这儿,我在你身边。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这里没有门,不会砸着我。”胡云山慢慢睁开眼睛,当他看到玉露时,勉强咧嘴笑了笑,可是这一笑,牵动了伤口,痛得他一皱眉:“我刚才明明看到一扇门向你压去,我一把把你推开了,那门就砸到我身上,此时我胳膊还疼呢?”   众人笑着说:“哪里是门砸你?是她的胳膊拐到你的胳膊上,好在不是胸口,要不然就糟了。”胡云山忍不住也笑了笑说:“我本来已经快到鬼门关了,可是听到背后有琴声,我就往回赶。可是刚要进屋,就看玉露在门边笑着向我招呼,我刚进来,那门就倒了。”   谭芷笑着说:“你这舍己救人的性子,在梦里也不改。看来你们俩还真是生死与共。”胡云山端祥了一会儿玉露,笑了笑:“你又换回女装了?你这件衣裳最好看了。”众人这才仔细看她,原来刚才大伙一直关注着胡云山的性命,都没注意她换了女装,何夫人笑着说:“她男装时候就很好看,没想到换了女装就更漂亮了,原来以为女孩梳着短头发,不伦不类的,没想到她这一梳,倒多了几分俏皮。”韩玉露见所有的目光都看着她,脸不禁红了红。她娇羞地说:“慧姗来了。”说着身子向旁侧了侧,慧姗上前抓着胡云山的手:“二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何雯蓝笑着说:“平常就你是话多,到现在竟然说不出来了。”胡慧姗说:“这半天功夫比常时半载都长,我现在心还痛着。”   胡云山笑着说:“不生我的气了。还记得当初因为我逃婚,你和我反目为仇,险些把我的地板都砸坏了。”   慧姗破涕为笑:“如今二嫂都不生气了,我还生什么气?”云山问:“爹还好么?”慧姗说:“爹不好,因为二嫂的事,爹一直卧病在床,不过这几天能拄杖下床了。”   胡云山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初我听爹的话,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他问:“佳红怎么样了?”   何靖华说:“你放心,她正睡着,没事!”   众人又到里间屋看了一回佳红,一个小丫头正帮佳红盖被子,见众人进来,赶紧过来扶住夫人,夫人问:“好些了吗?”小丫头说:“军医官刚才说,多亏了那口淤血吐出来,要不然闷在心里,早晚是病,现在看来没什么大碍,军医官还说,中医治本,西医治标,佳红小姐受的内伤,还应固本培元,可是对于中药他不太懂,还得找一个中医好好调理一下。”   何夫人说:“听说北街口新来一位老中医,医术很高,把他请来,顺便再给云山和玉露看看,抓几副补血的药。”   众人出了佳红的屋子,回到外间屋。韩玉露走到谭庆生身边行了一礼:“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我这里只能以一礼相酬。”   谭庆生笑着说:“我活了二十几岁,大部分在学堂和军营中度过,所见的都是一些须眉大丈夫,一直也以身为男儿为荣,最鄙视女人,觉得最懒、最谗都是女人。没想到天下还有你这样的奇女子,集文、武、德、貌于一身。今天你给我上了一堂课,让我知道什么才是最应该值得珍惜的。”何笑伦问何靖华:“他是谁?”谭庆生笑着说:“我是谭庆生。何伯父,由于你的独断专行,险些害了两条人命?”   何笑伦愧羞地说:“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些年来利欲熏心,把什么都看淡了,只认得几个钱,到头来反算了空。”胡慧姗问:“何伯父怎么算了空?难道你也视金钱如粪土吗?”何笑伦苦笑了一下:“如今这亿万财产已转手易人了。”他回头对韩玉露说:“给我一天时间收拾东西好吗?”谭芷笑着说:“你把所有东西都输给她了,你还用收拾什么?”   韩玉露笑着说:“当时打赌也只是一时赌气,我曾经和靖华说过,我之所以和你立生死文书,只是为了替佳红讨回公道。当初是靖华把我带进来,要是我当真受了你的家产,别人岂不说他引狼入室。我既和云山相认,已经欣喜若狂,何以再生事端?现在除了云山,什么对我都不重要。 我决定过两天,等云山伤好了,我就和他回乡下。我只盼着你能珍惜眼前拥有的,别到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可惜。”何笑伦满面愧疚地一一应着。韩玉露也不好过多说什么。   谭芷说:“玉露姐姐,你们回乡下,我也想去,我想和你学功夫。”韩玉露笑着说:“如今这屋里不是有个乡民勇的教头吗?”胡慧姗说:“你都知道了。如果你们不嫌弃,都和我们回去。上海除了人多,没一样好玩的。”   何雯蓝说:“我也去,前年二月我回来渡假,妈曾答应带我去,可是因为大哥和大嫂闹别扭,没去成,你不知道那阵子我看见大哥就生气。”何琴华笑着说:“怪不得我和四妹说话,也不理我,后来我花了四百块钱,给你买了件皮氅子,才见你有了笑脸。”何夫人说:“你们都去,我也去。我想看看韩姐姐。”   何笑伦命人在上房打扫了一间大房子,收拾妥当,过来请谭庆生过去休息,谭庆生说:“不用了,我外面还有人等着,要是在这儿过夜,他们还得在外守着,好像如临大敌似的,让外人看了也不好。改日我再来,不带他们,住两天,到时候就怕伯父烦了。”何笑伦连说不敢,谭庆生又回头问谭芷:“阿芷,你是和我回去,还是在这儿住一宿?”谭芷说:“我想和雯蓝、慧姗计划一下去乡下的事?”谭庆生叹了一口气:“人家只不过让了你一下,你就惦上了。”说完向外走去,何雯蓝赶紧说:“谭大哥,我送你。”谭庆生说:“好。”何笑伦、何琴华等都要送,被谭芷叫住了:“你们谁也不用送,我大哥也许有话和雯蓝说。”   谭庆生扶着何雯蓝向外走去。何雯蓝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忽然手一翻握住谭庆生的手腕,冷着脸问:“我问你,你接近我们家到底是什么目的?”谭庆生含笑望着她说:“你说我是什么目的?”何雯蓝冷冷地说:“总之你是有目的的。如果你是真心和我们相交,那今天你看大哥、三姐对韩冰动手,你就该阻止。你分明是坐山观虎斗,想两败俱伤,好做个渔翁得利。如果你有什么地方用到我们,尽管说。你是大帅,在上海没人敢惹你。”   谭庆生收起笑脸说:“不错,我是想利用你们。我这次到上海来的目的,就是为段祺瑞筹备一批对德宣战的军费,在中国只有你们何家能够出得起这笔钱。”   何雯蓝冷笑一声:“我明白了。我原来以为你和别人不同,现在看来官场上的人,的确不能惹,个个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她心灰意冷地苦笑了一下:“我会将你的要求,对爹说,相信爹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谭庆生一把抓住她:“雯蓝,我承认我利用你们,在这之前,我和你们相交都是有目的的。可是到了今天,我想明白了,一切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唯有友情与爱情才最值得珍惜。胡云山虽然没有我的权,没有你爹的势,但是他身边却有一群爱他胜过爱自己的朋友和爱人。虽然现在我出门都是前呼后拥,那只是表面。因为他们惧我手中权势,想利用我,不得不对我曲意逢迎。如果有一天,我的官梦醒了,我还剩下什么?现在时局这么乱,我在官场赌的就是自己的命。雯蓝,我想问你,假如有一天,我什么也没有了,你会喜欢我吗?”   何雯蓝被他一句话问愣了。谭庆生说:“我知道我即使有今天的权势你也未必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你。你不觉得阿芷对你有些特别吗?因为他知道我的心,从一看到你,我就被你的生性豁达所吸引。但是我却不敢表达,因为我怕有一天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惹你伤心。”   第二十八章叹戎马为生终无用 ?   何雯蓝万没想到权倾上海的大军阀头子谭庆生会喜欢上毛手毛脚的她。虽然她有一大堆名头足以自豪,但她的做派实在都不如小家碧玉。   谭庆生又说:“我在英国学的是机械,可是没学完就回来了。因为有人问我,即使你学成了回国有用吗?你们中国的大片土地已沦为殖民地。他们会雇一个中国人做工程师吗?为了把外国人从中国赶出去,为了有一天中国人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国家。我弃笔从戎,中途退学。有了今天是我的梦想,可是又能怎样?如今外国人仍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霸道。段祺瑞说‘只要这次对德宣战,能胜。我们就是战胜国,就可以取消外国在中国的某些特权;取消二十一条不平等条约;收回山东主权。’为了这个目的,我才奉命到上海筹款。即使我曾听传媒说,段祺瑞对德宣战,根本不是为了国家利益,而是为了取得日本的军械贷款,扩充皖系实力。我还犹豫不决。为了功名利禄,仍在执行着他的命令。现在为了你我决定放弃了。”   何雯蓝问:“你真的会为了我而放弃你显赫的地位吗?”   谭庆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俊秀的脸上带着笑意:“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天不早了,我要走了。”谭庆生走了几步,又回来:“今晚多想我一点好吗?”他在何雯蓝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身走了。   何雯蓝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露水将她的头发都打湿了。直到她的丫头来找她,告诉她,谭芷和慧姗已经在她房里等了好久了,她才红着脸走回去。她回了屋,见慧姗和谭芷趴在桌子上画地形图,雯蓝笑着说:“你看她画的,明明知道在哪儿,也一定迷路了。”慧姗说:“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去年你回来,和我一起上街,把我也带丢了,要不是二哥,我们差不点被人卖到窑子里了。”谭芷也说:“前儿早上我送东西,她不要,给我退了回去,对家人一顿乱指,多亏家人是老上海人才不至于丢,那还下半晌才回来。”何雯蓝笑了笑,进里间屋,换了套衣服出来。也过来帮着慧姗画。   韩玉露等胡云山睡着了,从外屋走进来,何靖华正坐在佳红的旁边看书,她问:“佳红还没醒?”   何靖华说:“她吃了军医官的止痛药,军医官说要醒也得等明天早晨。你已经累了一天,回去睡一会儿,眼看到天亮了,这儿我看着。”   韩玉露说:“我真的被刚才发生的事吓怕了,现在一直不清醒。只有看着云山和佳红好好地躺在这儿。我心里才安定些。佳红被你爹打了一拳,受的是内伤,止痛药管用吗?”   何靖华说:“在众多姨太太中,我爹最疼祝儿,他没有真心要她的命,否则佳红也活不到现在。”   韩玉露说:“靖华,我想问你个问题。当时我们都被云山生死所左右的时候,唯有你心里还想着佳红,你对我表姐有没有情?”何靖华摇了摇头:“我关心她,是因为她是我二嫂的表姐,我从来没想过喜欢她。”韩玉露问:“喜欢一个人还要想吗?感情上的事不是说想就能想的。如果我表姐喜欢你,你会不会考虑她?”何靖华说:“我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还不想结婚。”   玉露听到外间屋胡云山翻身的声音,她急忙起身去看他。何靖华望着匆匆而去的韩玉露,心里很难受。他无意间瞟了一眼睡得正香的佳红,见她又黑又密的睫毛微微卷曲着,粉白的脸蛋上挂着淡淡的倦容。他忽然发现在她的眼角边渍留着一滴泪珠。他惊得把手里的书放下,低低地叫道:“佳红,你醒了吗?”可是并没有回答,只是眼角边又流出一滴泪水。   何靖华心里一阵难过,难道刚才我和玉露说话被她听到了?他伸手握住佳红的手。温软的手被他捏在手心里,他的心头忽然流过一丝暖流。佳红眼角的泪水已流成一条细线。他赶紧用手替她擦去。   祝儿原以为何笑伦会跟她回去,向她道歉,那样她又可以嘲笑他一顿,替佳红出出气。可是她等了半天,也不见何笑伦过来,只得脱衣睡了。   何笑伦识时务者。因为他发现夫人今晚气色不正,尾随着她回到她的房间里,何夫人冷笑着说:“过两天我和云山他们一起回乡下,你以后如何,不关我的事!”   何笑伦说:“我是被小人挑拨才大动肝火,你平常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   何夫人说:“不问青红皂白,一大把年纪竟然为女人大打出手,险些酿成两条人命。而且谭庆生初到上海就让他看到你的丑态,我看你以后如何在人前露脸?”   何笑伦说:“今天差一点从亿万资产的拥有者,成为不名一文的穷光蛋时,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人不论贵贱,只看自己所活的方式,有的人虽然很穷,但是他心里却很富有;有的人虽然穿金戴银,可他心里却很孤独。我虽然拥有众多姨太太,可是真心爱我的却一个也没有。她们喜欢的是我的钱,自从拥有她们,我却失去了最宝贵的你。我知道我错了,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把她们都打发了,我们重新开始。”   何夫人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怪你纳妾,因为我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我在你心目中还是第一位。可是今天我真的好伤心,为我三十余年所不值。老爷,我想离开一段时间,至于你将她们如何处理,你自己决定。”   胡佳红果然如军医官所说,第二天早晨才醒来,她醒时,何雯蓝、谭芷、胡慧姗正都挤在她身边,胡慧姗看着她醒了笑着说:“昨晚我们闹了多半夜,只有你一个人无牵无挂。”   胡佳红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家里都好吗?”   慧姗说:“都好。我来的时候不巧,正是二哥最危险的时候。”   何靖华端来一碗粥,胡慧姗抢过来问:“这是什么粥?味道好香。”   何雯蓝说:“你不知道这个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凤凰粥’,听说是乾隆一个妃子发明的,当初那妃子并不得宠,听说一次她做了粥,送给皇后,正好乾隆在那儿,一尝就尝好了,以后隔三差五地去一次,没想到那妃子因粥而得宠了。我看过三嫂做过,是用燕窝、银耳、黑米和一些药材汁在小火慢炖三个小时,还要放凉,再重新炖半个小时才好喝。我们家炖这种汤最拿手的是三嫂子,其次是二哥。不过这两天三嫂子去乡下看她姐姐一直没回来,也不知这碗汤是谁炖的呢?前两天,我就想喝这种汤,求二哥给我炖,可二哥说他很忙,而且说家里的燕窝也不多了。我刚刚看见小二子拎了一大包子进来?”何雯蓝看着何靖华笑。谭芷笑着也来凑趣说:“那有什么,或许是小二子上树掏的燕窝,一大包子掏一个燕窝就够了。”   何靖华笑着说:“是云山想喝,我顺便多熬了点,只弄了两个人的份。前两天你想喝,难道只弄你一个人的?弄多了,燕窝当然就不够了。”   何雯蓝笑着说:“胡二哥中了枪伤,忌发性东西,二哥怎么为胡二哥熬这种粥?我去看看胡二哥有没有吃?”   胡慧姗唯恐天下不乱,她把端在手里的粥放到桌上,赶紧附和着说:“我也去。”   谭芷不懂:“有什么好看的?又没有我们的份。我饿了,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何靖华赶紧说:“妈刚命人传过话来,让你们到她那儿吃饭,顺便研究一下去乡下的事!”   谭芷一听研究去乡下的事,顿时来了精神,赶紧拉着雯蓝、慧姗说:“我们快去吧。”说着三人走出去。   胡佳红看着桌子上的那碗粥,叹了一口气。何靖华问:“怎以了?难受吗?”   胡佳红摇摇头,将身子躺平,脸冲着里抽泣起来。弄得何靖华手足无措:“怎么了?是为她们刚才的玩笑吗?我代她们向你道歉。”   胡佳红冷笑一声:“我是什么身份?只是你们嘲笑的对象。昨晚无缘无故被人打了顿,今天又拿我开心,难道我穷就该被你们耍笑?你们富人是爹妈生的,我们就不是吗?”   何靖华赶紧说:“我爹昨晚把你当成六姨太了。至于何雯蓝她们笑的是我而不是你。”   胡佳红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因为我是你二嫂的表姐,而勉强做什么!你二嫂的亲戚多了,你如果都这么委曲求全,怎么受得了?这里太闹,我想回自己屋去。”她坐起身,用手抚着胸口。何靖华赶紧给她拿过鞋,想帮她穿上,胡佳红说:“你把鞋给我,我的鞋怎么能用你穿?”何靖华说:“你现在是病人,这些世俗礼故,何必那么叫真?”佳红才勉强受了。何靖华扶她站起来:“我送你。”   佳红看了看外间屋,玉露歪在胡云山的炕边睡着了。她苦笑着说:“难怪她一直不出声,原来睡着了。”   何靖华说:“她昨晚累了一夜,刚刚才睡着。”   胡佳红被何靖华半抱着离开他的房间,刚走出门口,刺眼的阳光照得佳红直发晕,她实在走不动了,只得站住,将头靠在何靖华的胸前喘着气:“连这点路都走不动,我是不是要完了?”   何靖华将她抱起来:“你胡说什么?你是被我爹打了一拳伤了元气,过两天就没事了!”他抱着佳红来到她的房间里,将她放到床上。何靖华问:“昨晚我和二嫂说话,你都听到了?”   胡佳红脸冲里:“我什么也没听着。”说完闭上眼。何靖华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她的问题太突然了。我一时没法回答。”佳红轻轻咳嗽两声,何靖华赶紧帮她捶后背,被佳红躲开了。   何靖华又坐一会儿,丫头传话说:“林舅爷要见二少爷。”何靖华对佳红说:“我去一会儿就回来。”佳红说:“你有你的事,不要总在我这儿,我没事了。”何靖华对丫头说:“在这儿好好服侍胡小姐,她要什么给她拿,如果家里没有,叫别人去买,只是你一刻不能离这儿。”何靖华又看了一眼佳红,匆匆走了。   何靖华从何琴华处回来已经十点多了。自从昨晚与玉露谈及与佳红的感情时,他似乎很矛盾,他对佳红似乎有情,又似乎无情。但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份感情绝对没有胡云山与韩玉露之间爱得轰轰烈烈。可是当他看到佳红泪流满面时,他的心好痛,后悔自己过早下了断言,以至于令佳红伤心。佳红虽然出身贫寒,但个性刚烈。他担心因此得罪她,一旦自己真心爱上她时,而遭拒绝。胡云山前车之鉴,对他不能不算是个提示。他进了后花园时,不知不觉竟折身向佳红房间走去。   远远望见佳红从房里出来,拐进树丛中,站在一株梅树下发愣。他轻轻走过去问:“怎么身子没好,就出来了?你身子弱,小心被风吹着。”   佳红淡淡应了一声:“我没事!”   他走到她面前,见她正偷偷一个人哭,他问:“怎么好好的又哭起来?要哭在屋里哭,何苦跑到这大风口里。佳红,不知为什么,一见到你哭,我就方寸大乱。”说着伸手去拉她,被她一下子推开了:“你不用对我假仁假义,你既然不喜欢我,何必总来招惹我?我知道我和你门不当户不对,即使喜欢你,也不会有结果。既然没结果的事,你还是离我远些,免得受了不白的闲气。“   何靖华万没想到一向孤高自傲的佳红会向她表白,他简直受宠若惊,他愣愣地望着她,在这一刹那,他的心里好像灌了蜜一样,他忽然发现自己爱上她了,这些年来,虽然他不如胡云山得女人缘,但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当初那些大家小姐扭扭捏捏向他表白爱意的时候,他从脑袋一直麻到脚跟,一刻也不想再听下去他,只想快快逃开,而今天他却喜从心起,一把抓住佳红的手:“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病还没好,等好了,我就向妈提亲。”   佳红望着他扑哧笑了,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二少爷,表错情了。”她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昨晚因为我,她被你爹打了一顿,今天我替她向你表明心迹,算是扯平。我刚刚去她那儿,她把我误当成你了,混说了几句话,我就知道她已经对你情有独衷。所以就过来试试你。她心高气傲,你又性格内向,没想到爱情的魔力这么大,你们竟都能在我面前表白,但愿你们有情人能成眷属。靖华,佳红是一块宝玉,只有你配拥有她。”   何靖华羞得满脸通红:“让六姨费心了。如果我和佳红真的有结果,一定好好孝敬六姨。”   祝儿说:“我和你刚才的话,千万不要让佳红知道,她的性格你知道,你自己找个机会向她表白,以免让她误会你并不是完全接纳她。”   何靖华望着祝儿全身无一处不像佳红,由衷地说:“六姨的戏演得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祝儿笑着说:“我知道我脸色不如佳红好看,就用胭脂调脸,画了洗,洗了画,才弄成现在这样。而且为了哭的像,用了点芥末,现在眼睛还辣辣的。我得回去洗洗脸。你别忘了找机会向佳红摊牌,但最好不是现在,她身子还弱,经不起乍惊乍喜。”说完加快脚步匆匆走了。她心里说:“这是演戏吗?又有哪个字不是出自我非肺腑。”走到没人的地方,她偷偷拭了一下眼泪。   何靖华望着祝儿的背影:“她为了成全我和佳红,真是用心良苦。如果当初不是爹的介入,我会不会爱上她?”   他推门进了屋,见佳红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目,脸上带着淡淡的倦容,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小丫头给他端上一杯茶,他摇手让她退出去。   过了半晌,佳红才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一天到晚在这儿,让别人看见不好。而且我也没事了。”   第二十九章豪门少爷吐露心声    尊府小姐口拈酸醋   何靖华说:“我那边云山和玉露在那儿,我回去三个人都不方便,你这儿没人我又不放心。”他说着扯了一床夹被盖在佳红身上:“你受伤,别再着凉了。”佳红说:“这儿热,盖了被子总觉得上不来气。”何靖华说:“这算什么……小时候我在北京的时候,夏天三十多度还盖着厚被子。夜里不知道热得醒几回。每次蹬了,奶妈就给我盖上。一宿睡不了多少觉。”佳红笑了笑:“小时候的事你倒记得清。”何靖华见佳红笑起来,比冷脸的时候更美三分,忍不住看呆了。小丫头端来一碗药,何靖华接过来,一看是中药就问:“大夫来了吗?”小丫头说:“来了,二少爷来时刚走,现在可能在胡少爷那边了。”何靖华吩咐小丫头服侍佳红喝了药,自己抬腿回了自己屋。   他刚进屋见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大少奶奶、何恬、何雯蓝、谭芷和胡慧姗都在,夫人坐在炕沿上和玉露说话,何恬擦眼睛,大少爷低着头,大少奶奶呆呆地望着玉露,慧姗拿了一碗药喂云山喝,雯蓝拿了一把扇子,指着上面的字和谭芷说话,何笑伦站在里屋正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说话,那中年人穿着一件蓝布的长袍,带着一副圆眼镜。他进来时只听那中年人说:“这位少爷是外伤,外敷、内服的药只要跟上就没什么事?那位小姐可要小心了,如果不注意,要是落下病根,就不容易祛了。”何笑伦皱着眉头说:“那有什么办法?我们该注意些什么?”中年人说:“要她心情好,少生气,而且多吃一些补品和开火的东西。”何笑伦一一点头。何靖华听说大夫来了,正想问问佳红的病情,此时听了,心里有些着急,多吃些补品和开火的东西还好办,就是不让她生气有点难。   送走大夫,何夫人又嘱咐玉露:“我去看看佳红。云山这儿你就多费心。”玉露点头答应。何笑伦把刚才大夫说的告诉了何夫人,问夫人:“去年何熔从长白山买的老山参还有几棵?”何夫人说:“何熔买了五棵,一棵给了商会会长,一棵给了市长,还有一棵给了英国领事。剩下的两棵,年前琴华拿走一棵,现在就剩一棵了。”   何笑伦问何琴华:“你年纪青青的拿它做什么?”林驰说:“他的二太太小产,得大补,就要了一棵。我说那精贵东西,小产吃了浪费,他还骂我乱泼醋。”   何靖华看着林驰这种场合也给何琴华难堪,心里说:“其实大哥最苦,虽然有了三个,但是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何笑伦说:“把那棵拿来给胡姑娘做汤。另外让何熔去趟长白山再买几棵。前个李二城送我两盒阿胶,我还没吃,拿来给胡姑娘一盒,给云山一盒。琴华你去找一个上好的厨子,会炖补品的,专门给云山和胡姑娘做饭。另外这里也太挤了,前面腾两间房子,让他们搬过去。”   何夫人说:“人参吃多了上火,我看那一棵也够了,另外前面虽然大,但是吵,不如这里清静,休养身体还是这儿好。而且新找的厨子,就在后院给他们做饭也方便。”说完带了何恬出去了。   何雯蓝拉了谭芷也跟了出来。慧姗赶紧把药给了玉露也跑出来。云山笑着说:“都这么风风火火的,见了玩把他哥也忘了。”   何笑伦对胡云山说:“昨晚给老哥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你媳妇找到了,可是没敢把你和胡姑娘受伤的事告诉他。都是我老糊涂了,做出这样事,没脸说。”云山笑着说:“这都是事赶事赶到这儿了,也说不了怨谁。我爹怎么说的?”何笑伦说:“他当然高兴了,让你们马上回去。我说还有一些事没处理好,得一两个月才能回去。”何笑伦忽然想起一事:“前儿听靖华说你的铺子被巡捕房给封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哪间铺子?”云山说:“就是东南里方少爷那间,大前儿交的款,他们不知道是我的,就给封了,现在已经开封了。”   何笑伦说:“方少爷那间铺子很赚钱,都是他太死性,所以总被封。你爹把上海一大摊事交给你,不但原来的铺子生意兴隆,就是后来收购的十来家也都赚钱,我看不用五年,你的身家就要超过我们了。”云山笑了笑:“何伯父就是夸小侄也不能言过其词。”玉露端过一杯茶递给何笑伦,   何笑伦接过茶说:“世间的事真是难料,想不到你竟然是云山的媳妇,以往的冒犯,就请原谅,原谅你叔父为老不尊也好,还是老糊涂也好。你就多担待些了。”   韩玉露笑了笑:“也怪我年青气盛,要是当时把事情的真相都说出来,就没有这些事了?”   何笑伦喝了一口茶,有一股霉味,他皱了皱眉:“什么茶,味道怪怪的?”靖华说:“是普洱茶,云山前儿拿来的,五十年的老茶,知道爹不爱喝茶,给了妈两个饼,我留了一个。”何笑伦想放下茶,一想是玉露沏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凑合着又喝了一口,觉得实在难以下咽。   玉露说:“我也不爱喝普洱茶,倒喜欢喝绿茶,伯父不爱喝,我再另换一杯盏。”何笑伦放下茶盏:“我自己家里怎好让客人给倒茶。”   他们正说着话,刻儿带着他表妹跑来了,刻儿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蓝色的缎面马夹,马夹上绣着团花朵朵,掐着白边,穿着白色的裤子,着黑皮鞋。他表妹比他小一岁,穿着一件杏黄色的缎面衣服,白色的小皮鞋。刻儿一进屋,先给他爷爷、爹爹、妈妈见了礼。然后去炕前问候了胡云山,最后走到玉露面前,施了一礼:“总听姑姑说二婶子好,没想到却是先生。”韩玉露笑了笑,拉住他的手。刻儿的表妹也给众人见了礼,林驰抱她坐到自己腿上,摸摸她的脸笑着说:“原打算她也来念书,这下连刻儿的老师也得重找。”   何笑伦说:“过了年就让刻儿上学。孩子还得过集体生活。现在开放了,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弄个私塾先生,把一个个都弄傻了。你侄女也和刻儿一起上学,虽然她小些,先跟着班走,学费都由我们出。”   林驰一听学费何家出,顿时露了笑脸:“那倒好,要不然刻儿一个人上学,我也不放心,这下让他们做个伴。”   又坐了一会儿,众人就都告辞出来。韩玉露和何靖华送到门口。她转身回屋,一回头见何靖华一个人对着门发呆,就又走出来问:“你怎么了?”   何靖华叹了一口气:“刚才大夫说不能让佳红生气,可是我却担心她那性格,如何能不让她生气?要是真生气,落下病根,想治就难了。”   玉露说:“佳红的性格我也知道,她虽然性子烈些,却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多开导她一些,我想也没什么事?”说完回了屋,拿了一条毯子,替云山盖上,云山看着她笑着说:“我知道你担心佳红,过去看看吧。”玉露说:“你知道佳红的性格,她不喜欢吵,伯母她们现在走没走我也不知道,要是这会子去了,我怕她烦。”说完拿起扇子替云山扇了会风。   何靖华听了玉露的话,悬起的心稍稍放下,拿出怀表一看, 中午了,远远见来了十几个人拿着饭菜,一拨人去了佳红的屋子,一拨人向这边走来。他赶紧起身去看佳红。进了屋正遇到何夫人她们出来,身后只跟着何恬,慧姗她们不知道去哪儿了。何夫人眼睛红红的,何靖华知道她又哭了,再看何恬也是红着眼圈,何夫人看见他说:“以后这儿我还是少来,一看见她我就心疼得想哭,怄着她也陪我哭了一回,我看我不是来探病的,倒是来给她添病的。”   何靖华见她们去远了,转身进了屋,胡佳红已被丫头扶着坐起来,后面靠着厚厚的垫子,床前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六碟菜,他一看都是一些肉和汤,佳红看着皱了皱眉,小丫头拿碗盛了半碗粥,何靖华赶紧接了过来,看着桌上的菜问佳红:“你想吃什么,我就喂你什么?这些都不爱吃,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再让他们做。”胡佳红说:“这些日子麻烦你们家的事已经够多了,我算什么身份,还敢挑三拣四的,随便哪样菜,你给我挟两口,放在碗里,我自己吃。”   何靖华知道佳红素日里就不太喜欢吃肉,就挟了几样她爱吃的青菜,放到碗里,自己坐到床头,拿了匙喂她。佳红开始不让他喂,直到屋里只剩他们两人,才勉强吃了两口菜,喝了几口粥,就推说饱了。何靖华也不勉强,自己就着佳红的碗又盛了点粥,也吃了几口菜,就叫丫头们进来,把桌子撤下去了。   他回头见佳红侧着头掉眼泪,他吃惊地问:“又怎么了?”   佳红抖动着身子说:“你又何必这么低三下四的,我算什么,值得你这样?我从小的剩饭我妈都从不吃,而你却这样?我心里难受。”何靖华拉着她的手说:“我当什么事?刚才她们只知道这里就你一个人吃饭,没带我的份,只拿了一个碗,叫她们去取,又太远。大夫说你不能生气上火,要是因为我用了你的碗,让你上火,我就是罪人了,佳红,我现在满心里就只盼着你好,你好我才好。”   他拉过佳红的身子,用手巾给她擦眼睛:“二嫂说你虽然性子烈,却识大体。你在我们家被打,你不养好身子,我们家一辈子都是罪人了。”   佳红冷笑着说:“你们也不用愧疚,我好自然就好了。不好也赖不了别人。”   韩玉露陪着胡云山吃了午饭,又陪他说了一会儿话,见他睡着了,就一个人走出来,过来看佳红,走到门口,正听见佳红说:“我好自然就好了,我不好也赖不了别人。”心里一阵难受,忍不住眼泪流出来,心里说:“佳红最要强了,她要是有个好好歹歹,我才是罪人。”她刚想进屋。听到何靖华说:“你好了就是我的造化,健健康康的我们相携百年,你不好了,我就陪你照顾你一辈子。”玉露一愣,她万没想到这句话会从何靖华口中说出来。她心里一喜,看来何靖华真的爱上佳红了。   佳红更是一愣,她止住眼泪望着何靖华,何靖华又说:“你只以为你自己的事,只和你自己有关系。还不知道你身边有很多爱你的人,你妈养了你十几年,你不好了,她怎么办?我刚刚发现我离了你也不行,你不好了,我又怎么办?人不能太自私了。如果你只为自己着想,就算我白认识你一场。也就当我的心被狗吃了。”他说了这句话,佳红和玉露忍不住都嗤的笑了。由于他们都太关注了,没听到玉露的笑声,吓得玉露掩了口,笑着走了。   佳红嗔了他一眼:“你骂人都不吐骨头,你把我比成狗了,你又是什么?”何靖华见他笑了,也笑着说:“物以类聚,你不是说我不吐骨头吗?如果你笑了,别说把我比成狗,就是让我学几声狗叫,我也不敢不叫。”   佳红羞红了脸,人也精神了很多,说:“你扶我坐一会儿,和你说了一会儿话,我觉得精神多了。也不像刚才那么虚了。”靖华赶紧拿了一个大枕头,倚在她身后,起身坐到她身边。   玉露含笑回了屋,见云山已经醒了,正侧卧着向外眺望,见她进来笑着说:“你去哪儿了?一时不见,心里就空落落的。”   玉露笑着说:“见你睡了,就抽空去看看佳红。”云山问:“佳红怎么样了?”玉露走到炕边,帮云山正了正身子:“这么靠着你也不嫌累!”云山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这么坐着才能看见外面。”玉露挨着他坐下,想着靖华向佳红说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云山问:“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玉露说:“我想起靖华那个二木头,没想到他竟能说出那些话?”云山笑着问:“他说什么了?靖华去哪儿了?”   玉露笑着把靖华对佳红说的话,跟云山学了一遍,云山也笑着说:“人世间的缘份真的没法说,我的缘份就应在了杨涟叔叔的一句话上,又偏遇上我们家慧姗一通胡批,让爹觉得恰到好处,要不是遇见你,我都不知道我这颗心该停在哪儿?靖华的缘份又出乎我的意料,虽然佳红生得好,与靖华郎才女貌,可是何伯父最贪财,又让人多担一份心,但愿他们的感情不要再出波折。”   玉露说:“何府这样的身家,什么样的媳妇养不起,何必一个要找个有钱的?”云山说:“靖华上学时曾和一个女同学很好,可是何伯父嫌那女孩子家境一般,硬给拆散了,那女孩子性子也烈,一听靖华家里不同意,竟然嫁给商会会长做了续弦。何伯母怕靖华想不开,派两个人整日地跟着他,我也曾开导他,没想到那小子倒看得开,他说:‘个人自有个人的缘份,她既然嫁给别人,就证明和我无缘,既然无缘想又有什么用?如果她当真贪财,对我没有感情,分了就分了;如果她只是为了报负我,拿自己的终身开玩笑,也未免太糊涂了,这样的糊涂人又何必再想。’不知道和佳红,他会不会如此看得开。”   他们正说的热闹,慧姗蹦了进来,紧接着雯蓝、谭芷一先一后也跑了进来,玉露笑着说:“遇到贼了,这么没命的跑?”慧姗抚着胸口说:“还说呢,我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我平生最怕蛇了,都是谭芷什么不敢碰,偏去招惹它。”谭芷说:“它趴得老老实实的,像个绿棍子,我想拿着玩玩,谁想到它会发性子,险些咬到我,慧姗平常没看出你,没想到你跑得倒快。雯蓝平常乍乍忽忽的,跑起来倒像个小脚老太太。”雯蓝已笑倒在炕上:“还说呢,道那么窄,你俩个张牙舞爪的,哪还有我跑的地方,你们跑我也就跟着跑,等跑了一大段,我回头一看,那蛇根本没理我们,摇摇晃晃爬走了。”慧姗说:“二嫂,你看我们的手。”说着将双手举起来,玉露一看,见她手指上包着绿叶子,只有食指没有包。   云山问:“手怎么了?破了?找块干净的纱布,包那东西小心感染。”谭芷笑着说:“胡二哥让二嫂迷得竟说胡话,你看我和雯蓝也包了,难道我们的手都破了?”   玉露笑着说:“她们是在染指甲,她们臭美,竟说别人说胡话。”谭芷冷笑一声:“美是人的天性,偏你又带上个臭字,把美字也给糟蹋了。”云山笑着说:“包个绿叶子怎么就美了?我没看出美,我只看出难受。”慧姗说:“是呀,手被裹上了,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痒,想挠都不行。而且手被捂着,也难受。”   玉露说:“我小时候也染过,可是我不喜欢凤仙花的汁和上明矾,那股酸辣的味道。对于染指甲我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几首描述染指甲的诗。”   雯蓝说:“怎么染指甲也有诗吗?你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感觉一下染指甲的高雅。”   玉露说:“唐代诗人张祜有一首《觱篥》诗,头两句曰:一管妙清商,纤红玉指长;明代诗人徐阶的:金凤花开色最鲜,染得佳人指头丹;瞿佑的,金盆夜捣声相应,银甲春生色更宜;严易的,闲摘秋花捣蝉蜕,殷红醮甲玉掺掺,这三首诗好是好,但是我觉得还是清代吕兆鳞的,染指色愈艳,弹琴花自流更好一些;还有元代女词人陆绣卿的《醉花阴》词把少女染指甲的过程描写得最好了,‘曲阑凤子花开后, 捣入金盆瘦。银甲暂教除, 染上春纤, 一夜深红透。 绛点轻濡笼翠袖, 数颗相思豆。晓起试新妆, 画到眉弯, 红雨春山逗。”   谭芷笑着说:“偏就你知道的多,只是染了几个指甲,你就弄出一大堆诗来,要是我们脚上都染了,你不累坏了。”   慧姗问:“我们脚上染,她怎么累坏了?”   谭芷笑着说:“她岂不要搜肠刮肚找染脚趾的诗,古人做了还好,要是没做,她自己现来一首,岂不累坏了。”   第三十章谈笑声中论古谈今 多   玉露笑着说:“你手裹着,嘴竟不闲着,倒来编排我,仔细明儿找个厉害的妹夫,整日挟持你,看你嘴还饶人不饶人!”   谭芷笑着说:“怎么我就该找个厉害的,你竟找个疼你爱你的。好事总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占着,好歹也留些给我们。”她们正说笑着,何夫人带人来了,看到她们笑就笑着问:“你们又说什么笑话了?小心不要让云山太笑了,他伤口还没长好。”   众人赶紧停住笑。何夫人命人在炕上放上小桌子,把拿来的东西放到炕桌上,何雯蓝过去一看,是一些上等的点心果品。   何夫人说:“这些都是开胃的,知道露儿这两天没心思吃东西,就叫大师傅做了些。这些点心,样式倒是一般,但是味道与口感好,也不油腻,原是宫里的,要是放在早先,别说平常百姓,就是我们这些皇亲国戚也不能总吃,后来民国了,宫里的御膳房的师傅都流落民间,我们家也请了一个,对宫廷菜我看着一般,但是这些点心我却爱吃,平常闲着没事,就叫师傅做一些,留着饿了垫垫底。还有这些果品也都是干净的。你们没事时吃,即解渴,也解闷。病人心焦,山儿不能多吃。但是少吃一点也没什么大碍。”   韩玉露笑着说:“宫廷菜我倒爱吃。我们家也有个厨子他也说是从大内出来的,但是却没这儿做的地道。”   云山笑着说:“当初我请你去御园吃饭,你竟说不爱吃,那儿的宫廷菜比这儿的还好。”   何夫人说:“宫里的师傅也分三六九等,给老佛爷做饭的是师傅,给宫女太监做饭的也是师傅,御园我也去吃了几次,我们家的味道自然比不上了,但是我也不喜欢吃。”   胡慧姗说:“伯母从小到大都吃那个,自然就不喜欢吃了。”   何夫人笑着说:“倒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其实我不喜欢吃是因为我小时候吃坏了,有一次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赏了我一桌子菜,我当时这个尝尝也好,那个尝尝也好,所以百十道菜,我倒尝了大半,等到直不起腰来,才知道撑坏了,回家折腾了两三天,后来再看到那些菜,实在一口也不想吃。这些年又吃素,想吃一些清淡的,他们在宫里做惯了,宫里的东西有的是,每道菜必要过油,吃着也没胃口。”   韩玉露笑着说:“我奶奶也吃素,她从乡下请了一个老妈妈做菜,我吃着挺好,明儿我做两道,让夫人尝尝,觉得好,让厨子照着做做。其实乡下人虽然做事土些,但是她们不会使奸藏诈,每做一样菜,材料都斟酌着放,就是一些该扔的东西,也都留着做咸菜。”   何夫人笑着说:“那感情好,倒不用你亲自动手,只要你告诉他们怎么做。不瞒你说,自从出事以来,每天惦着佳红云山的病,一直没正经吃过饭,饿是饿,可是一坐到饭桌前就不想动筷子。”   谭芷忽然问:“太太,你说慈禧太后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整日里听别人骂她是国贼,可是看您刚才说的,好像对她印象特别好。”   何夫人说:“其实好与坏要分开来看,政治我不懂,别人骂她也有别人的道理,可是她对我很好,我就觉得她好。我小时候进宫,她不论多忙都要陪我玩一会儿,有好东西都要给我留一份,如果我数日不进宫,再去的时候,宫女太监都说,已经留了好多东西了,格格要是再不来的话,恐怕东西已经没地方放了。我长到十五岁都没看到她对我发脾气,要不是亲眼看见她将珍妃扔进乐寿堂的井中,我今天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和善的长辈。”   谭芷说:“听说珍妃被她扔到乐寿堂的井里,数月后容颜不变。”   胡慧姗笑着拉住她的手:“你今儿怎么了?总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慈禧与珍妃她们婆婆媳妇的事,我们操什么心?还是说说我们回乡下的事,我打算明儿我们三个先走,等过几天二哥和佳红的伤好了,他们再和何伯母一起过去。虽说你和雯蓝也都是贵客,到底是年青的,一些礼节也不用过于隆重,所以我想我们先回去好好安排一下。自从二哥逃婚,一宗接一宗的打击,我爹的身体一直不好,家里的事他也应付不来。一下子这么多的客人,又要安排客房,又要安排日常琐事,每件事都要仔细斟酌,一件事办不好,别人倒不能挑,我爹又要上火了。”   何夫人说:“你们想早走也好,可是后儿是我的生日,我本不打算大办,可是老爷说是我五十整寿,特地从京城请了戏班子,而且请了很多客人,你们都是爱热闹的,如果早走了,错过了,又后悔了,不如热闹过后,我派人先送你们回去,等云山和佳红好了,我们再过去。”   谭芷、慧姗见状,赶紧答应。晚上谭芷回到住处,给谭庆生打了电话,告诉夫人后儿的生日,让他备了重礼送过来。   谭庆生在云山和佳红受伤的第二天,派人送了很多外伤和内伤的药,还送了雯蓝一个音乐盒,里面是一个西洋小人,穿着婚纱,盒盖一开随着音乐翩翩起舞,雯蓝曾在西洋见过,看见后只一笑置之,悄悄收了起来。   祝儿在佳红的院子里着了风,回来就感冒了,吃了药也不管用。荷香去回何老爷,何老爷因将佳红误会成她,而大打出手,有愧夫人,对她的心也淡了,听荷香回,就说:“什么大毛病,也值得回我,随便找个大夫看看。中药不行,就买点西药。”荷香回去按原话告诉了祝儿,祝儿冷笑着说:“不让我回他,我又去回谁?以往别说是感冒,就是风呛了咳嗽一声,就左一个医生又一个大夫,现在又嫌我回了,荷香,别说我死不了,就是真死了,也不用回他,等到断了气,找个地方一扔也不用埋,什么野狗野狼叼了去,倒也清净。”   荷香忙拿了一片西药,倒了水喂她吃了:“何苦这么说,也是因为这两天事多,他忙,忽略了你,就死活的,就是真冷落了你,难道日子就不过了?”   第三十章2   祝儿冷哼一声:“要是真冷落了我,就是我的造化了。”她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其实人的感情真不没法说,当初何笑伦得到她时是用了强,但是已经过了五六年,也就将恨他的心,减淡了不少,也习惯了被他宠着。如今突然不理她,心里倒有些空落落的。她吃了药,又叮嘱了荷香两句,就让她下去了。荷香刚走到门口,她又想起来了一事,问:“前儿我得的那块表,让你给胡小姐送去,送了吗?”荷香说:“你让我送我就去了,可是要到了,却见韩先生,不,是二少奶奶在门口站着,我见她没进屋,知道里面有事,就返回来了。回来你又病了,忙活大半晌,竟忘了,我这就送去。”方祝儿咳嗽了两声:“既然没送就算了,她现在也不稀罕这些。明儿这样的东西她有的是,我们也不用锦上添花。”荷香从怀里取出表,想放回原来的地方,祝儿说:“你不用放回去了,我也用不着,给了你,没准儿明儿还能留个念想。你跟了我一场,我也没什么留给你的,这个虽然不值钱,但是终究是现下时兴的,拿着玩也不过时。本来我还有几件首饰要送你,但是今儿不方便,你先去吧。”   荷香笑着说:“平常送的还不是和你的放一起了,你就是给我了,我也没地方放,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说着放到原来地方,又过来给她掖了掖被,转身出去了。   祝儿苦笑了一下,心里说:“傻丫头,如果我当真不在这儿了,什么又能是你的?自古都是人最势力,现在有我给你撑着腰,才有你的好,要是我不在了,又有谁把你放在眼里?”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竟睡着了。忽然听到一声啪嗒的声响,她勉强睁开眼睛,见自己床前站着黑影,她吓了一跳,记得临睡前,灯好像开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关了。她厉声问:“谁?”那人没说话,淡淡哼了一声,她才听出是何笑伦的声音,她冷笑一声:“这时候不好好陪你那些太太们睡觉,跑我这儿做什么?我这儿不干净,仔细脏了你的脚。”   何笑伦轻声说:“前儿因为你,得罪了所有的人。听说你病了,好不容易腾出点功夫看看你,现在你又来损我。”祝儿冷笑说:“你的功夫给别人是给,到我这儿就腾了,我也不用你腾,一个人倒清净。索性今儿我也把话挑明了,你前儿说要把我们都打发了,我觉得也是时候了,前年我曾在五台山上发过誓,过一两年消停日子就出家,当时我向你和夫人提过,你们都不肯,现在我看你在我身上也淡了,我也不想继续赖在这儿了,明儿等我好了,我就收拾东西走。”   何笑伦赶紧过来坐到床前:“前儿我说的那句话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趁早打消这种念头,即使她们都打发了,也轮不到你。”他脱鞋上床,紧挨着祝儿,祝儿赶紧将自己盖的被子拽过一半盖到他的腿上,半坐起来倚到他的怀里,何笑伦伸胳膊搂住她,温柔地说:“后儿是你太太五十整寿,我想给她大办一下。这些年也没好好给她过个生日?”祝儿笑着说:“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一下子知道关心人了?”何笑伦笑了笑:“我也正这么想呢?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对我好过,以往甭说帮我盖被子,就是给我个好脸我都兴奋得几夜睡不着。”祝儿淡淡笑了笑:“对你不好也是过一天,对你好也是过一天,人活着何必难为自己。”何笑伦说:“你早这么想就对了,你跟了我也没什么委屈,只是我的年纪比你略大一些,但是知道疼你。”祝儿冷冷地说:“疼还能怎么疼,你只有一颗心,已被分成了八半,我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像云山少爷对玉露小姐,那才是真正的疼,看着他为她挡枪,我才知道什么叫生死与共。”   何笑伦冷哼一声:“生死与共?他们现在新鲜,甭说挡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又能如何?一旦彼此厌了,以往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祝儿淡淡哼了一声,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翻了身,背向他,不理他。何笑伦伸手搂住她的肩:“怎么说一句话就恼了,你们这些女人都只是爱听好话,不爱听坏话。虽然我有八个女人,但是你和夫人几乎占了我整个心,哪还有她们的份?”祝儿淡淡地说:“其实什么都能分享,就是人的心不能。以往心里没有你的时候,看着你和她们打情骂俏也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一想起你和她们在一起,心就无端地痛起来。你前儿为我大打出手,我虽没说什么,但是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是光有我又有什么用,你不能独有我,我和夫人往大说如母女,往小说如姐妹,我不想和她共一个男人。这对她和我都不公平,你爱她,也爱我,这对我们俩个都不公平,只有退出一个,她是你的原配,而且还有几个孩子,你们已经骨肉相连,是爱人也是亲人。”何笑伦着急地说:“为什么要退出一个?夫人是我的亲人,而你却是我爱人。”祝儿说:“人不能太贪心了,该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得。”说完在何笑伦的脸上亲了一下,何笑伦一把搂住她:“我就贪心,是我的自然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要强求。”说完将她按在身下,两个人一夜缠绵自不消说。   第二天,祝儿醒时何笑伦已经走了,她叹了一口气,荷香见她醒了,赶紧进来,问:“昨晚感觉怎么样?我见你鼻塞好像好多了,还是西药见效快。”说完帮她打起帐子,服侍她穿好衣服,将饭菜摆上来,祝儿勉强喝了两口粥,吃了几口小菜,命荷香下去用饭,自己坐在床前发呆。荷香端着饭菜刚走到门口,见柳枝拿着一个盒子进来,荷香问:“拿了什么,她正想心事呢?”柳枝说:“夫人明儿生日,叫给每人做了套衣裳,偏她和三小姐都不喜欢冷师傅做的,年初老爷给夫人买了几套衣服还没上身,让我拿了来,让她挑挑。”然后低声问:“听说她病了,可好了吗?我们那位昨晚半宿没睡好,早上刚起来,就催着我过来看看。”荷香笑着说:“好多了,就是精神头还不济。”   祝儿听见柳枝进来,笑着站起身:“我这衣服也有几套没上身的,前儿还给了佳红两套。”柳枝笑着说:“你给谁我们不管,让你挑你就挑,如果嫌不好,你自己送回去,也没有我们的不是了,要是你不挑,又得说我了。”祝儿笑了笑:“偏你这丫头嘴利,要是外人听了,还以为夫人对下人很苛刻。”柳枝笑着说:“对别人我不知道,倒是你的事,我们就不敢怠慢了,也不知道你前生修了什么福,对了夫人的脾气,自己一大群儿女不操心,整日里把你挂在心上,听说你病了,昨晚半宿没睡着。”说着把衣服盒子放到桌上,打开,祝儿随便拣了一件葱心绿的,剩下的又放回去。柳枝拿起盒子:“姨太太既然好了,就去夫人那儿走走。如今我们家左一个病号,右一个病号,她担心还担不过来,你又病了,她又多了一份担心,要是她再病了,就糟了。”说完她走了。   第三十一章韩玉露巧评仕女图   柳枝走后,祝儿收起衣服,拿了一件披肩,也出了门。初升的太阳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她心里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她越是挂着我,我越不能在她家久待下去。”她正闷闷地走着,忽然后面“啊“的一声大叫,吓了她一跳,她赶紧回过身来,见何雯蓝站在她身后笑,胡慧姗和谭芷站在稍远的地方也笑。   祝儿笑骂了一句:“你这死丫头,吓了我一跳,难怪夫人跟我说,她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送去英国,好好一个淑女,竟成了疯丫头。”雯蓝笑着说:“倒是你这个淑女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从我们身边过去,也不看我们,我叫了你一声,你也不吭声。我再不大喊一声,你能听到吗?”   祝儿说:“你们三个不陪着夫人,跑这院里来干什么?”何雯蓝说:“我们就是从妈那儿过来,明儿才是正日子,今儿就有送礼的,见何深拿了一堆礼单,我们就跑出来了。想去你那儿坐坐,正好见你过来,叫了你两声,你也不吱声,我就大喊一声,倒吓了你一跳,你这么神不守舍的想什么呢?”   祝儿笑着说:“就是想着明儿送夫人什么礼好,以往过生日时都是家里几个人聚聚,就是去年老爷五十大寿时也只请了几个平时合得来的,凑了几桌子。既然是大办,再送什么帕子、衣裳也拿不出手。”雯蓝笑着说:“原来你为这个为难,你大可不必,既然是一家人,还在乎什么礼?如果你当真拿了千八百的东西送了她,她又得心疼钱了。”   慧姗笑着说:“你自家人还为这个为难,那别人怎么办?你既然着急,我给你出个主意,我去年在这儿的时候,总听伯母夸你那个回文织锦图,你若舍得把那个送给她,我保证比什么都值钱。”   祝儿笑着说:“你以为那是真的回文锦吗?回文锦历经唐朝后就不知所踪,我那个是先母照着古人传下来的苏若兰的回文璇玑图织的,原是夫人替我收着,去年才给了我,虽说不如苏若兰的值钱,但是拿出来恐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谭芷一听来了精神:“我一听诗头就痛,但是这个回文诗听起来挺好玩的,六姨,让我们开开眼吧。”祝儿受不了她们三个人一顿磨,带着她们回了自己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从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白布,上面纵横交错全都是字,有黄的,有红的,有金红色的。   谭芷笑着说:“我还以为什么珍贵的玩意,乱七八糟的都是字,我看着头都痛,我真佩服你妈,别说让我织,就是让我看我都受不了。”   胡慧姗说:“去年你和何伯母在一起说话,何伯母夸这个好,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珍宝,现在让我看来也不过如此。”雯蓝说:“你们懂什么,物以稀为贵,你就看这上面的工程,又有几个能织出来,甭说苏若兰了,就是她母亲照着织的,我看也得三年五载的工夫。”   祝儿说:“我说不给你们看,你们非得磨我,现在又说不好。”说着收起来,又放回柜里。   谭芷问:“你妈是做什么?竟然有闲功夫织这个?”   祝儿淡淡地笑了笑:“从我记事就没见过她,听姨妈说我妈生我三个月就过世了。后来我们家被抄,我叔父拼死逃出来,把我送到这儿。人世间的事真是难料,我们原本天各一方,竟都聚到这儿。”   何雯蓝三个又坐了一会儿,荷香进来服侍祝儿吃药,她们就告辞出来,去看云山,进屋见佳红正坐在炕上陪玉露说话。云山坐在靠西墙的椅子上,和靖华看一封信。慧姗先和云山说话:“二哥,你看什么?”然后径直向佳红走去,也在炕边坐下:“你今天怎么出来了?”   佳红说:“看今儿天气挺好,就出来走走。”慧姗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佳红说:“别的还行,就是身子有点虚,也没力气。”雯蓝过去看云山正在看一封信,就问:“谁写的信?”云山说:“是爹打发人来给伯母送礼,顺便带了一封信。”慧姗一听是爹来信,赶紧从炕上蹦下来问:“爹说了什么?有没有说我?”云山笑着说:“你是爹的宝贝女儿,他还能忘了你,他信上说让我和你二嫂好好看着你,怕你淘气,还说让你早点回去,王家庄的王老爷托人提亲,爹想让你回家相看相看。”慧姗一听就急了:“什么王老爷,张老爷,我可不看,好二哥,你就替我向爹求求情。”   云山叹了一口气:“你当初怎么劝我的?听说那个王老爷的儿子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少年,要是错过了我怕你后悔。”慧姗瞪大眼睛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当初我说和你和二嫂的时候是因为我看到她,觉得她好,才和爹提的,那王少爷你又没看着,你凭什么说他好,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明知道火坑还把妹妹往里推。”   韩玉露笑着说:“你别逗她了,再说几句她就要哭了。”胡佳红也笑了笑:“也亏你在苏州长了二十来岁,你听过王家庄这个名字吗?倒是有个黄家庄,可是黄少爷去年做的满月,你想嫁他,人家还嫌你大呢!”慧姗脸上顿时爬上笑容,忿忿地对胡云山说:“我的好二哥,我今儿记住你的话,但愿你以后都不用求我。”   何靖华忽然说:“云山,前儿我在莫利爱路看见玉宽了。”云山问:“他不是离开上海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你没看错吧。”何靖华说:“不会,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西装,带着礼帽,和他一起同行的是位漂亮的夫人,我本想跟他打招呼,他却急忙忙和那位夫人一起上了汽车走了。”云山淡淡地说:“他既然不想见我们,我们也不要去打扰他。也许我们和他的缘份就此尽了。”   韩玉露听佳红说过玉宽是慧姗的意中人,她偷眼看了一眼慧姗,见她正和谭芷看一张画,对靖华和云山的谈话置若罔闻。她虽然貌似镇静,但姣美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愁容。玉露站起来走过去,见谭芷手里拿的是一张油画,画上是一个面带微笑的外国贵妇,她笑着问:“ 你从哪儿弄来这张画?还挺好看。”   谭芷抬头看着她:“也终于有你不认识的东西?以往我们说什么,你总能接出下文。”玉露说:“话既然说出就得接下去,就象我现在问你话,和你回答不也都是接话吗?我认识的东西本就不多,只是碰巧你们以往说的话我都知道出处,就顺便卖弄了一下。倒叫你嫌我啰嗦了。”   谭芷笑着说:“我哪敢嫌你啰嗦,这两天在这里我可是长了不少知识,要不是你昨晚念那几首染指甲的诗,我还不知道染指甲不是出在本朝本代,而是远至盛唐。”   第三十一章2   何雯蓝走过来说:“这画是我从英国带回来的,画是达芬奇画的,画的名字叫蒙娜利莎的微笑。”何雯蓝又指着何靖华墙上挂着的一个《仕女吹箫图》:“唐寅画的仕女吹箫图,和它是是同一时代的。”谭芷看了看说:“我觉得这两幅画都不如玉露姐画的好,你看蒙娜利莎的微笑,这个女人长得也不漂亮,而且还没有眉毛,唐伯虎画的,眼睛长长的,嘴小小的,脸骨骨的,哪有人长成这样,我就觉得不好看。”   韩玉露笑着说:“我知道你在夸我,可是你这话要是被那些懂画的人听到了,我还不得被他们的唾液淹死!我画的只是一副小素描,只是稍懂得绘画的都能画出来,而他们画的是传世精品,我照着画尚且画不好,何况自己画了。这幅蒙娜利莎的画以前我没看过,但看衣服的纹理,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哪一个不是精工细笔?而仕女图中仕女手抚着玉箫,神态忧郁,吹不尽无限忧愁,这幅画画法上也与众不同,一种是墨笔流动、挥洒自如的近似白描淡彩的人物刻画,一种是线条细致、设色妍丽的工笔重彩。这些我是如何也画不来的。”   何雯蓝笑着说:“不怪是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你说这几句话我看着倒有几分意思了。不如你去看看祝儿那幅回文织锦图,你一定会觉得好。”   何靖华说:“祝儿那幅回文织锦图,是她母亲传给她的   我小时候曾看见过一次,对回文诗我不太懂,但是最后有一行字是绣上去的,而不是织的,那行字也不是回文诗。”   他们正说着话,兰喜拿着一个礼盒进来:“二少爷,外面有一位先生想见见胡二少爷,听说胡二少爷受伤了,还送了礼。”何靖华站起来:“那赶紧让他进来,我们这儿也不是什么不让外人进来的地方,快带进来吧。”   在当时虽然封建社会已经解体,但是屋里的几位女眷,见有陌生客人来访也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避进里屋。何靖华扶着胡云山先坐到炕上,刚坐好,从外面进来位高个子身穿银白西装的年轻人,戴着同色的礼帽,帽沿压得很低。那人进屋摘下礼帽,向着云山笑了笑,胡云山一惊从炕上站起来:“玉宽!”玉宽紧走几步,按住他:“听说你受伤了,快坐下。”   何靖华笑了笑,递给他一杯茶:“前儿我在莫利爱路看见你和一位夫人匆匆上了车,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   玉宽笑着接过茶,在云山身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你看见我那天,我刚回来。今儿早上有点空,回了一趟公馆,听锦儿说少爷受伤了,就急着过来了。”   云山问:“你现在怎么样?风声过去了吗?”玉宽笑了笑:“没事了。前一阵子风声倒挺紧,现在好多了。”说完又转了话题:“怎么平白无故的受了伤?我这儿拿了一些外伤的药,挺好的。”说着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包药,递给兰喜,兰喜接过收好。   云山知道他是特殊身份的人,是有纪律的,也没深问他现在住哪?何靖华说:“好一阵子没见你了,你还是头一次来我们家,今儿就在这儿吃顿饭。”说着就命兰喜到厨房知会一声。   玉宽笑着说:“那我就讨扰了。”他又问:“二少奶奶有消息吗?慧姗小姐还好吧。”云山笑着说:“你要是不问她们我倒忘了,你们快出来吧。慧姗你看看谁来了?是你梁大哥。”   慧姗第一个蹦出来,走到梁玉宽面前嘟着嘴说:“我还以为梁大哥是干大事的人,忘了我们这些小人物了。”梁玉宽爱怜地看着她:“就是大哥把自己忘了,也忘不了你。”说着拿出一个粉红色的盒子,递给她:“一个小玩意,留着玩吧。”慧姗笑着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个紫水晶的发饰,玉宽说:“去年我陪你去商场,你看好这个,我当时没有钱买,再去,就卖出去了,恰好前儿在另一个商场看到就赶紧给你买了。原以为让二少爷给你捎过去,没想到你也在这儿。”慧姗扭泥地笑了笑。众人一看他们都是一副甜蜜蜜的样子,也都跟着高兴。   何夫人领着祝儿一前一后走进来,看这屋里一屋子人,倒吓了一跳:“你们怎么都聚这儿来了?我听兰喜说有客人来了,就过来看看。”   何雯蓝说:“前院不是来了很多客人吗?”何夫人说:“都是送礼的下人,正主儿明天才能到呢?都打发了他们一些钱,又备了两桌子菜在下面吃呢?这样好,也不用我们陪。”   玉宽见是何夫人赶紧站起身,低下头,但是身子不自禁却抖了一下,何夫人走过来问:“这孩子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低着头做什么,抬头让伯母看看。”可玉宽仿佛没听见一样,仍低着头,何夫人有些不高兴了:“怎么了,怕看吗?”胡云山赶紧说:“他叫梁玉宽,原来在我那儿做过几天,现在另谋高就,听说我受伤了,就过来看看。”云山也很奇怪,玉宽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今儿怎么了?   何夫人喃喃说道:“玉宽?宽儿,你是不是宽儿?”何夫人一把抓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玉宽身子抖了一下,这次抖得明显,大伙都看出来了,夫人冷笑一声:“几年不见了,连你姑妈也不认了,你真是好大的架子。”玉宽赶紧跪倒:“侄儿不敢。”何夫人走过去一把抱住他:“听你爹说你走失了,我也派人四处寻找,你竟跑上海来了,既来了,明知你姑妈在这儿,也不到这儿,还四处跑什么?”说着搂着他哭起来:“你这孩子一点也不知道给家人省心,十五岁就参加同盟会,造大清的反,有别人反的,还有你反的吗?要不是全家替你瞒着,你犯的就是满门操斩的罪。如今大清没了,你爹你妈都没了,见你姑妈你还躲什么?”说着大哭起来。   众人见他们哭的悲伤,忍不住都跟着哭起来。云山和玉宽在一起接近两年了,却还不知道他就是何夫人的侄儿,怪不得每次他来何府,玉宽从不跟着,即使夫人去胡府,他也总想法回避,原来是这个原因。   何雯蓝拉着慧姗说:“原来梁大哥是我表哥,那你就是我未来的表嫂了。”胡慧姗脸一红:“就是你不学好,连我也打趣。他是干大事的人,哪能瞧上我这庸庸碌碌的人。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是家所能羁绊住的?”   谭芷说:“大丈夫志在四方,也得有家有业,往远的不说就是近的,谭嗣同先生和夫人李闰的爱情就名留青史,我虽然不懂诗,但是谭先生的‘望门投趾思张俭,直谏陈书愧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我就觉得特有气魄,还有他夫人在他死后写的那首诗,也是千古没有的。但是我这点学识,竟记不住那首诗了。”   玉宽站起身说:“那首诗我倒记着‘盱衡禹贡尽荆榛,国难家仇鬼哭新。饮恨长号哀贱妾,高歌短叹谱忠臣。已无壮志酬明主,剩有臾生泣后尘。惨淡深闺悲夜永,灯前愁煞未亡人’”他这一句话刚说完,只听啪的一声,祝儿竟将手中的盒子掉到地上。玉宽抬头看了一眼祝儿,祝儿低下头拣起盒子,冷冷地退到一边。   第三十二章与妻书何必义凛然   玉宽又说:“林觉民的与妻书,固然好,但是我更喜欢谭先生的与妻书,廖廖数字,更是表达出他对妻子的恩爱情。”   谭芷说:“那封信我倒知道。”说着坐到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数行字,何雯蓝拿起一看,原来是一行娟秀的小楷字,上面写着:闰妻如面:结缡十五年,原约相守以死,我今背盟矣!手写此信,我尚为世间一人;君看此信,我已成阴曹一鬼,死生契阔,亦复何言。惟念此身虽去、此情不渝,小我虽灭、大我常存。生生世世,同住莲花,如比迎陵毗迦同命鸟,比翼双飞,亦可互嘲。愿君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无喜无悲,听其自然。我与殇儿,同在西方极乐世界相偕待君,他年重逢,再聚团圆。殇儿与我,灵魂不远、与君魂梦相依,望君遣怀。   何雯蓝问:“你平常并不是一个知书的人,怎么谭先生这么长的信,你竟能记住?”谭芷站起身,脸上带着凝重:“我怎能记不住,这封信一字一泣,倾注了我家血海深仇。可恨慈禧误国、奸孽当权,囚禁皇帝,害我叔父,以至于国破家亡。”说完已是满脸是泪。   何夫人脸色沉重地说:“嗣同君一生为国,死得惊天动地,我虽生于深闺,也感动于他的壮举。特别感动他在就义前,还为全家想好了退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而他却能两全。”她伸手拭了拭泪问:“五夫人后来怎么样了?”   谭芷听何夫人问她五婶,愣了愣,拭了拭泪说:“爷爷被罢官后,忍恨带家眷回乡,在回乡的路上,婶娘留了一封信,偷偷走了,说要进京替叔父收尸,婶娘当时怀有身孕,爷爷不放心赶紧派人去找,结果等那人到了京城,才知道叔父等六人被砍头后,慈禧还不放过,把他们的人头挂在城门示众,当夜五叔的尸体与头都被人盗走了,慈禧大怒,下旨捉拿盗尸的人,当时京城草木皆兵,根本没人敢提叔父等的名字,否则轻则被当街暴打,重则当成乱党抓起来,那人不敢声张,偷偷暗访了半个月音信皆无,只得回乡向爷爷报信,从此婶娘和我们家就断了联系。”   何夫人拉着祝儿坐到炕沿上,招呼着玉宽坐过来,她用手拭了一下眼泪,回身对祝儿说:“没影的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祝儿淡淡地说:“离恨家仇,如何安于心中。”   兰喜带着两个丫头进来摆桌子,不一会儿又有几个丫头端了菜上来,又在主位何夫人的位置上放了几碟素菜,何夫人拉着祝儿和玉宽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侧,然后又招呼着众人坐下,雯蓝拉着慧姗坐在玉宽的身侧,众人依次坐好,席间何夫人问玉宽这些年的生活,玉宽挑简单的答了两句。何夫人挑了几个玉宽小时候爱吃的菜挟到他碗里,又挟了两样祝儿爱吃的,然后又另换了筷子自己吃饭。   这顿饭虽然人多,但是吃起来并不热闹,祝儿只吃了夫人挟的菜就放下了。何夫人看了看她:“你不舒服就下去躺会儿。”祝儿向众人点了点头,荷香刚才也帮着众丫环端菜,见祝儿起身,赶紧替她拿了盒子,扶着她走了。   吃过饭,撤了下去,何夫人又在炕上歪了一会儿,和玉宽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走了,临走到门口又回过身,嘱咐玉宽不要走了,既然到家了,就不要到外人那儿住了。   玉宽答应,晚上谭庆生也过来了,靖华就给他们各收拾一间屋子。   祝儿回了屋,从柜里拿出那幅织锦图,见图的后面有一行字,是绣上去的,这行字已看了千百遍了,正是刚才玉宽背的谭夫人的诗,祝儿心里说:“妈为什么要在后面缀上这首诗呢?是因为她敬重谭夫人,还是另有原因?”   她把图放到枕边,躺在床上,眼泪忍不住流了满脸。她正哭着,听荷香说:“夫人来了,快不要哭了,否则她又要问了。”祝儿赶紧擦了眼睛,起身坐好。恰好何夫人进来,祝儿赶紧起身相让,   何夫人说:“你躺着,不用起来。”说着坐到床上,打发荷香出去,关了门。她拉住祝儿的手:“你抱来的时候,只有八岁,转眼已经十一年了。这些年我一直避免谈论你的身世,因为我知道那是你一个伤疤,我不想揭开她。”祝儿淡淡说:“小时候的事已经记不住多少,只记得被抄那天,爹将我交给叔父,叔父拼死抱我逃出来。眼看着爹和姨妈,还有两个哥哥被官军抓走,现在想起来还不寒而栗。”   何夫人说:“你爹因为窝藏罪犯,而全家被抄,可是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你爹单单让你叔父救出你,而不救你两个哥哥,按理说,儿子应比女儿更看重一些。”祝儿说:“小时候,我和两个哥哥在一起玩,爹总是告诫哥哥不准欺负我,如果我哭了,他总要大骂哥哥,害得两个哥哥都不跟我玩。而且叔父救我那天,我听姨妈说‘你为了外人,竟能舍了儿子。’如果我是爹的女儿,对他而言怎能是外人呢?”   何夫人说:“你叔父把你交给我,他只说了句,好友代为托孤,我问他是谁,他说了你爹的名字,我很奇怪,我和你爹只有一面之缘,他何以不远千里让人把你送给我?这些年来,我一直处在矛盾中,即想查了你的身份,又怕查了你的身份后,你会离开这儿?也是我们俩有缘,自从你抱来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喜欢你,原以为把你嫁了靖华,我们就成了一家人了。可是靖华那时候喜欢一个女学生。也是你性子太烈了,老爷对你虽然用了一些强,但如果你不是为了报复靖华,也不会让他得撑。”   祝儿叹了一口气:“都是我的命,我原以为靖华也喜欢我,可是当时听老爷反对他和那个女学生来往时,靖华说的那些话,我的心就碎了。我本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这些年苟且偷生,一则是因为舍不得你,怕你伤心;二则也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今儿他们说起谭夫人那首诗的时候,我简直要崩溃了。如果我当真是他们的女儿,我却在仇人的府上生活了十几年,又做了仇人外孙子的妾,我如何面对生我的父母,九泉下也是不孝之人。”说完又哭起来。   何夫人说:“自古只有国仇,没有家恨。谭先生舍生取义,也是他自己的意愿,他原有很多次逃生的机会,但是他都大义凛然,直面生死。这是他的选择。都是各为其主的事,你现在也不必哭天抹泪的,即使你真是她的女儿,走到这步也没法。”说完又嘱咐了她几句,起身走了。   何夫人一路闷闷回了屋,柳枝把谭庆生送的礼单拿上来,何夫人看了看,问:“谭大帅来了吗?”柳枝说:“来了,在后院呢?”何夫人问:“吃了饭没有?”   柳枝说:大概吃过了。我刚才去后院小厨房要点东西,见那里正炒菜呢。”夫人问:“你没事往那儿跑什么?”柳枝说:“刚才在那儿吃饭,有一碟春卷我顺手抓了一个。回来时正遇到五小姐过来玩,非吵着要,我就过去给她要了两块。”   夫人点了点头,又坐了一刻钟,起身向后院走去,柳枝要跟着,夫人说:“你帮我把前儿给各屋做的衣裳送去,另外二姨太太那件领子上的绊松了,你把它钉好再送去。还有五小姐那两件也送去。”柳枝问:“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七姨太、八姨太的也都送去吗?”何夫人笑了笑:“你这一大堆姨太太叫得,我都听蒙了,不管谁的都送去吧。或者打发人让他们自己过来取。”   她走到二角门,正看见奶娘抱着五小姐过来,五小姐看见她,张臂说:“妈,抱。”夫人笑着接过来,又逗了一会儿,递还给奶娘。她刚要走,一个小丫头跑过来:“夫人,你的扇子。”夫人笑着接过来:“大老远的鬼喊着就为了送这个。”   小丫头笑着说:“夫人一个人走,柳枝姐姐不放心,非打发我过来。”夫人摇着扇子边走边问:“你姐姐在二姨太那儿还好吧?”   有一棵青藤伸到小路上一段,小丫头一下子蹦过去:“好什么好?别看二姨太在别人面前一副老好人模样,对待下人刻薄的不得了,前儿被老爷打了一拳,老爷前脚刚走,后脚就拿下人出气。每个人都打了。姐姐还算好的,还被打了个乌眼青。姐姐总跟我说,还是在夫人这边好,几时她修了福,能调到这边就好了。”   夫人凝神听着,她心里说:“这些下人最势力,二姨太的为人我知道,平常大气都不敢出,几时拿过下人出气。都是爱拣高枝,看我这儿好,就背后损主子。”她不知不觉竟走错路,小丫头问:“夫人这是去哪儿?”夫人一愣,抬头一看,竟进了何琴华的院子,她想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否则林驰又要挑理了。   她进了院子,何琴华正坐在院子里喝茶,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茶点,林驰站在另一边的树下吃荔枝,刻儿带着他表妹跳皮筋,二姨太和三姨太帮着扯皮筋。   何夫人走过去,笑着问:“丫头们都哪去了?”何琴华看着妈进了院子,赶紧站起来,推过椅子:“你老人家怎么有空来这儿?”林驰赶紧给倒茶,夫人说:“你不用倒了,我不爱喝。”林驰笑着说:“这是妈最爱喝的花茶,琴华今儿刚拿回来二桶,正要打发人给妈送过去一桶。”   何夫人摆了摆手:“我说了不爱喝。”小丫头嘴快:“夫人现在只喝普洱茶。”何琴华说:“普洱茶有什么稀罕,明儿让人去云南带回一袋子,反正那茶是搁了越久越好喝。”   何夫人说:“我那儿有一饼,一时半会儿也喝不了,你就不用为我喝什么操心了。”她起身去看刻儿跳皮筋,二姨太、三姨太赶紧放下皮筋过来施礼。何夫人笑了笑:“怎么让你们给扯着?丫头们去哪儿了?”二姨太说:“少奶奶打发她们拣黑芝麻去了。”   何夫人心里说:“一定是因为琴华在家,怕他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都打发走了。也怪琴华不长劲,始终在女人身上下功夫。”   刻儿走过来:“这两天一直没功夫去给奶奶请安。”何夫人搂过他:“你不在那边睡,奶奶心里空落落的,今晚带你表妹一起过去,难道她在这儿住一个月,你就离我一个月?”说着拉过他表妹:“我们家雯蓝小时候好看,也不如她长得水灵。”   琴华又让夫人吃茶点,夫人因为有事,显得不耐烦,又数落了琴华几句,带了小丫头走了。   第三十二章2   夫人进了后院,见只有何靖华的大屋里亮着灯,就走过去。小丫头打起帘子说了一声:“夫人来了。”屋里的人都静下来,站起身。夫人笑着走过去,先要给谭庆生见礼,吓得谭庆生赶紧说:“不敢不敢。”倒先给夫人施了礼后,拉着夫人坐到他刚才坐的椅子上。夫人抬眼打量打量谭庆生,见谭庆生相貌英俊,不怒自威,她笑了笑:“我生日,倒叫大帅过来,真不好意思。”说完命兰喜给谭庆生搬了一把椅子。谭庆生笑着说:“夫人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们都是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何夫人笑了笑:“今儿听谭芷说嗣同君是大帅的叔父,早听说贤婶长着一副好相貌,不知是真是假?”谭庆生说:“五婶在世的时候,最疼我,所以我对她的印象还深,五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相貌有几分像胡妹妹。”胡夫人啊了一声,手里拿的一杯茶险些掉到地上。谭庆生伸手拉住何夫人的手腕:“夫人,你怎么了?”   何夫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好奇,佳红的相貌跟我们家祝儿一样,这儿又像你五婶,所以觉得奇怪。”佳红笑了笑:“那有什么奇怪的,说明我长得太普通了。”谭芷笑了笑:“你可是百一挑一的美人,你长得还普通?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想给别人提鞋都没人要了。”   佳红抿嘴笑了笑,抬头正迎上靖华关切的目光,脸忍不住红了红,低下头。靖华看了看佳红,又看了看夫人,想起祝儿那首回文锦上的诗,心一动:“妈。”夫人摆了摆手:“给大帅安排住的地方吗?”靖华说:“在东边收拾了两间,一间给玉宽,一间给大哥。”何夫人点点头,略坐了一会儿,叫了雯蓝、慧姗、谭芷一同回了前面。   玉露扶着佳红回了屋,把佳红安顿好,转身要走。佳红忽然说:“六姨太那么精明的人,今天怎么会失礼?”玉露笑了笑:“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没事?夫人问谭夫人的相貌做什么?而且当她听到和你有几分相像时,险些打翻了茶碗。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不说,我们也不要去猜这个谜。”   佳红笑了笑:“我也正为这个好奇,我的相貌和祝儿相似,和谭夫人又有几分相像,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玉露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有什么,古代还有真假乾隆,两个不相干的人相像,也不是没有先例,你身子没好,不要为没用的事操心,明儿虽然我们后面不至于太闹,但是人客也不能少,你还是早点休息吧。”说着转身走了。   天一亮,玉露早早起来,先去看佳红,见佳红帐子高挑,睡得正香,就没打扰她,回了屋,梳洗完毕,又过佳红那边,见佳红已经醒了,小丫头正帮她梳洗,她进屋,佳红看见她笑着说:“我还以为我比你起得早,没想到还是落了后,你这会儿不去看看云山,来这儿做什么?”   玉露笑着说:“那儿人多,我过去也不方便,等一会儿他们都起来了,我们再过去。”说话间佳红收拾完毕,玉露陪她又略坐了坐,靖华那边打发人叫她们吃饭,她们才过去。她们刚进院子,谭庆生正蹲在门口擦鞋,玉宽在不远处刷牙,玉露笑着说:“怎么自己擦鞋?”谭庆生站起身,把抹布放到窗台上:“见鞋子上有灰,就擦擦。我这算什么,你们看看靖华,今儿他成我们这儿大丫头了。”她们进屋见云山已穿戴整齐正靠在枕头上,炕上放着炕桌,上面摆着七八样菜,靖华在炕上摆放垫子,玉露扶佳红坐到炕上,笑着说:“今儿怎么你自己动手了?”何靖华说:“前面事多,下人们都过前面去了。这儿只留一个小丫头,去后面端饭去了。”   玉露问:“怎么把菜摆到炕桌上,不怕绻腿?”靖华说:“大哥说喜欢坐在炕上盘着腿吃饭,炕热烀烀的坐着也舒服。”谭庆生说:“昨晚睡了一宿炕,没过瘾,想坐着热烀烀的炕吃着热烀烀的菜。”   云山笑着说:“我也喜欢睡炕,就是床睡惯了,觉得炕硬,这些天,靖华给我铺了三五床被还好些。”谭庆生说:“睡炕就是热烀的才好,铺多了,就不热了,就像垫了这么厚的一个垫子,坐炕上也没什么意思。”他脱鞋上炕,把垫子放到一边。   玉露笑着说:“本来天气就热,还想着睡热炕,也不怕上火。   正好小丫头端饭进来,玉露先给谭庆生盛了一碗绿豆粥,然后给云山盛了半碗,玉宽刷完牙,在炕沿边坐下来,自己拿了碗,盛了一满碗白米饭,谭庆生笑了笑:“你怎么不喝粥?”玉宽说:“我嫌它不禁饿,今儿人客多,轮到我们吃饭还说不定什么时候。”靖华问佳红吃什么饭,佳红说:“先给我晾半碗粥,一会儿凉了我再喝,你不用管我,快吃吧。一会儿还得去前面拜寿,不要去晚了,让别人看着也不好。”靖华说:“来得及。”说着先给佳红晾了一碗粥,然后站在地下,盛了一碗饭,就着几个小菜,随便吃了一碗。然后,端过佳红的粥,递给佳红。   柳枝端了一个食盒进来,看到大伙都吃上了,就笑着说:“我来晚了。”说着打开食盒,拿出几样精致的菜,众人一看,都是一些中看不中吃的。柳枝笑着说:“夫人说,大帅在这儿,也没什么好吃的,怠慢了。”谭庆生笑着说:“我们六个人吃了八个菜,已经不错了,这儿又送这么多,如何吃得完,倒浪费了。”正好他的饭吃完,靖华又给他添了一碗,他笑着说:“半碗就够了。”靖华笑着说:“吃不了,就剩着。”谭庆生说:“我可不敢,小时候也有吃不完的时候,每当剩了一口,爷爷总说我,一粒饭,就是农民一身汗,然后硬逼着我吃完,如今养成了习惯,盛多少吃多少,一粒也不剩。”   佳红笑着说:“我也种过地,知道种地的辛苦,可是也有剩饭的时候。以后倒要向大帅学了。”   第三十三章生日宴笑伦忆往事后   花园靖华遇故人   吃过饭,柳枝帮探姐把饭菜撤下去。云山累了,就歪在炕上,玉露给他倒了杯水。靖华先把佳红送回屋去,然后和谭庆生、玉宽一起过前面去给夫人拜寿。   一拐过后院的夹道,见院里都是人,有靖华认识的,有不认识的,认识的招呼一声或站一会儿,等进了大厅又耽误很长时间,厅里也到处是人,或坐或站,三五相识的人一处聊天。靖华怕耽误时间,带着二人,拐进一个侧门,想上二楼找个清静的地方安置二人,刚走上楼梯,何恬从楼上下来,看见何靖华笑着说:“二哥,你再不来,我看妈就要下贴去请你了。”她看见谭庆生,忙止住笑行了个礼:“大帅来了。”   谭庆生笑着说:“夫人还没下贴,我就来了。”何恬掩口笑了笑:“我逗二哥玩呢?哪就真下贴请他!我们兄妹开惯玩笑,今儿倒叫大帅见笑了。”等她抬头看见玉宽时愣了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玉宽笑了笑:“回来已经好几天了,过来看看云山,恰好赶上姑妈生日,就留下凑个热闹。”何恬笑了笑:“我们家这几年也就今儿最热闹。你们快上楼吧,妈叫我去看看玉露和佳红,我竟在这儿磨蹭半天。”   靖华带二人上了二楼,走过何夫人的房间,见何夫人正坐在沙发上,旁边围着四五个阔太太。原来何府这个大房子建成之后,虽然何笑伦不准众人进入,但是还是给每个人定了房间,何夫人在二楼靠东边第二个房间,而何靖华的房间在三楼,姨太太中只有祝儿分得二楼最西边一间小房间。   靖华带着两人进屋,给何夫人拜寿,何夫人看见谭庆生赶紧站起来让座,那几位太太知是重要客人,也都站起来。谭庆生紧走两步,就要下拜,夫人赶紧拦住:“即使拜寿,现在还不是时候,何况您是什么身份,让您给我拜寿,我如何能担得起?”谭庆生站起身:“您今儿即是寿星,又是我的长辈,拜寿是应当的,既然现在不是时候,那一会儿再拜。”   靖华见谭庆生在这儿众人都不方便,见过诸位太太后,就带着他和玉宽出去了。那几位太太重新坐下。其中一位说:“靖华真是越长越出息。听说纱厂老板刘振海要把她侄女介绍给靖华,是不是真的?听说那丫头长得可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一般人都看不上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见过靖华,看好了。”夫人笑着说:“老爷昨儿倒是向我提起这事,可我说,现在时兴自主择婚,我们两个老的就让他自己选吧。好了歹了,也不落埋怨。”   另一位太太笑着说:“现在象太太这样开通的不多,虽说嘴上说的好,自主择婚,可是他们终究是孩子,谁又能放心?我娘家兄弟内侄儿三两年前也闹着自由恋爱,和一个女学生相好,他大舅哥和大舅嫂子闹不过,只好给他们办了喜事,也是新事新办,非得办西式婚礼,好好的大喜日子,放着鲜艳的衣裳不穿,竟穿着一件白衣服,那衣服更是看不过眼,长长的不算,裙子下摆也不知道用什么撑着。让人怎么看都别扭。刚成亲不到一年,今年又闹着离婚,把个刚满月的孩子扔给老太太,媳妇没影了。儿子整天酒不离嘴,好好的小子如今也成了废人。”那太太还要说话,柳枝进来请夫人下楼,说大厅里已经准备好了,等太太下去,小辈儿要给她祝寿。   何夫人今天穿了一件枣红色的胸前绣着牡丹花的丝绸旗袍,四周滚着金边,头上挽着一个髻,鬓边插着一朵红玫瑰,清秀的脸上挂着高贵的微笑。   何笑伦看着浅笑盈盈的夫人从楼上下来,心一动,不禁想起了二十七年前初会何夫人的情景,那天是慈禧五十六岁寿辰,荣禄带他进宫去给慈禧拜寿,慈禧一看到他就夸他长得俊,还指着身边的一群格格说:“你看着哪个好,我就给你们指婚。”   荣禄笑着说:“那就谢老佛爷了,可是格格们都是金枝玉叶,奴才怕高攀不起。”说完向何笑伦使了个眼色,何笑伦赶紧谢恩。慈禧笑着说:“虽说她们是金枝玉叶,到底你也是名臣之后,也不至于辱没她们。”这一天,所有的格格都向何笑伦献殷勤,因为荣禄此时的身份,实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笑伦看着花枝招展的众格格,觉得哪个都好。这个也想娶,那个也想要,可是当真让他娶一个,他又有些举棋不定。   正在这时,从远处姗姗走来一个身穿桃红旗装的少女,眉目如画,举止清纯,一下子将他看呆了,那少女走到慈禧跟着福了一福,慈禧笑着说:“你今儿可来迟了。我原以为你忘了我这个老太婆。”那少女轻笑道:“本来想早点过来,可是身子有些不舒服。就躺了一会儿,这会儿刚刚好些,赶紧过来,可是不论如何,老佛爷的千秋大喜,心儿晚了也自当受罚。”说着从宫女的手中取过一杯酒,顺在嘴边喝了一小口。   慈禧笑着说:“你身子不舒服,还惦记我,喝酒本就伤身子,何况你还空着肚子。”说着斥责宫女:“你们个个是死人哪?格格空腹喝酒,不阻止倒罢了,怎么还不去拿些东西给她垫垫底。”吓得那几个宫女争先恐后跑出去。不一会儿拿了些点心进来,那少女微笑着拣了两块,慈禧又替她拣了两块。荣禄赶紧过来给少女磕头,那少女看了看荣禄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给慈禧揉肩,慈禧笑着说:“荣禄给你磕头呢?”那少女说:“大学士的礼我可受不起。”   何笑伦本来对她一腔好感,可是一看她如此对待外公,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后来那少女又略略坐了坐,就告辞走了。荣禄恭送,那少女冷笑着说:“你也不用对我假惺惺的,我知道你明是一盆火,暗里却是一把刀。”   何笑伦回府后,问荣禄那少女是何人,荣禄叹了一口气:“他就是康亲王的格格,自小老佛爷就喜爱她。所有的主子奴才没有不让着她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我都对我冷嘲热讽的。都几年了。”他又问何笑伦:“今儿这些格格中,你相中谁了,老佛爷不是要替你指婚吗?”   何笑伦说:“我就相中康亲王的格格。”荣禄瞪了瞪眼:“你看中哪个不比她强。”   何笑伦说:“既然老佛爷要给我指婚,我命中注定就得娶格格。她们都是金枝玉叶,在宫里即使受气的,到我们家也是尊贵的身份,同样受罪,还不如娶个得宠的,事事多顺着她些,女人的心都是软的,过了三年两载,她自然会转了性。”   荣禄听了有理,第二天进宫,趁着慈禧高兴,提出求亲的事,慈禧本想给君心择个贵婿,见何笑伦一表人材,也就答应了。虽然君心不愿意,但是一是慈禧指婚,她不敢违抗,另一方面来源于她爹的压力,没办法她只好委委屈屈嫁了过来。二十年弹指一挥间,过去的如花少女,如今已成为风韵妇人。   何笑伦正想着,忽然身边有人拉了他一下,吓了他一跳,那人笑道:“怎么看你媳妇倒看呆了?”何笑伦这才回过神来,见屋里人都看着他笑,他老脸一红,拉他的是今天司礼官前门烟厂的方老板,方老板笑了笑:“该和夫人落座了。”何笑伦走上前,何夫人挽了他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到一张大案旁,何夫人在右边的座位上坐下来,何笑伦在左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落座后,外面锣鼓鞭炮齐鸣,直响了二十分钟,锣鼓鞭炮声才停止,何夫人笑着说:“俗语说花甲才为寿,今儿是我五十的生日,还不到拜寿的时候,既然老爷要热闹一下,我们就一切从简,别人也不用拜了,只是我的几个儿女,聚在一起给我磕三个头就行了。另外的亲朋就落座吧。”   第三十三章2   大厅内摆了五十六桌,都是高等客人及直系亲属,另外一些客人,都在偏厅,及小厦中。此时只有第一桌空着,其余的桌上都坐满了人,方老板点点头:“虽说夫人未到花甲,但也是知命之年,也不能太简了。”   第一个走上前的是何琴华、林驰夫妇,给夫人磕了头,夫妻二人给何夫人上了长寿茶,每人喂了一口长寿糕,又每人给何笑伦上了茶,喂了长寿糕,然后林驰拿出一个碧绿的玉簪子,站起身给何夫人插到头上:“妈,这只玉簪是我出嫁时,隆裕太后送的,今儿我孝敬妈,妈不要嫌它。”何夫人笑着点点头,何琴华送了一副金丝瑁的眼镜,何夫人也笑着接了。何琴华两个退下去。接着是何靖华,何靖华拜过寿后,送给夫人一个金黄色的手表。何恬送的是一只火红的狐狸披肩。何雯蓝送的是一把唐寅绘的描金小扇。然后几位姨太太也出来拜寿,都送了礼。祝儿果然把那幅回文锦送了何夫人,夫人当时愣了愣,也笑着收下了。刻儿送了何夫人一幅百寿图。夫人马上张罗着叫人拿出去裱糊。   众人拜过寿后,撤去桌案,夫人和何笑伦这才走到第一桌,何夫人坐到左手,何笑伦坐右边,何琴华坐到下手,何靖华、林驰依次坐到他的左右边,然后何恬、何雯蓝,拉着刻儿也坐下,夫人命人抱了五小姐,坐到她身边,五小姐一上桌,就拿了一块鸡肉啃起来,几位姨太太都在旁边侍候着,唐志见状,赶紧伸手打了五小姐一巴掌,夫人说:“饭本来就是吃的,她小孩子饿了,抓点东西吃也是常理,再说这一桌,都是家里人,你就让她吃吧。”夫人说着又给五小姐挟了一块肉,放到她碗里:“我就喜欢这孩子憨厚,要是放到别的孩子身上,你刚才那一巴掌还不得打得她吱哇乱叫唤。”   何夫人面前放了一大碗长寿面,夫人挟了一小碗,回头对祝儿说:“你坐到五小姐身边,这时候也不用你立规矩。”祝儿笑了笑:“现在我还不饿,不想吃东西,等一会儿戏散了再吃。”何夫人说:“她们几个略站一会儿也都下去吃饭,等到戏散场了,也得下午了,你胃本来就不好,禁不得饿,你要是再不坐下,就得我起来让你了。”祝儿这才笑笑坐了下来。   三夫人嘴撇了撇,拉了四夫人一把,恰好何恬抬眼看见了,谭琼吓得脸色煞白,何恬冲她笑了笑,然后从跟前的盘子里抓起一只螃蟹,递给了刻儿,见五小姐正瞪着眼睛看着她,她又递了她一只,五小姐刚开始还没敢接,雯蓝接过来转递给她,她才接过来,然后向何恬和何雯蓝笑了一下。何恬又递给祝儿一只,祝儿也笑着谢了。   吃过半晌,何琴华做为长子,代表母亲下桌让席,第二桌的上手坐着谭庆生,依次是胡云山、韩玉露、胡佳红、谭芷、胡慧姗、梁玉宽等,何琴华过来让席,只有谭庆生和梁玉宽陪饮一杯,剩下了都点到为止,云山和佳红只是拿酒杯晃了晃,却没有喝。   何琴华又陪了两桌,然后只是敬酒,却没有陪饮。等他敬了一圈,回桌时,脸已经红红的。林驰说:“喝了多少酒,脸就这么红了?”何琴华说:“只喝了三五盅。”何夫人赶紧把跟前一碗水果羹递过来,“喝点醒醒酒。”   然后又是一些何笑伦生意场上的朋友,及官场上的朋友过来敬酒,又闹了一会儿,才将酒席撤了。接下来众人出了大厅去看戏。   胡云山和胡佳红勉强支撑到酒席散了,才由韩玉露和胡慧姗扶着回了后院,玉露先送佳红回了屋,回来时慧姗已经去看戏了,云山说:“你不用陪我,去看戏吧。”玉露说:“我不喜欢看戏。”云山说:“我想睡一会儿,你陪着我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去看戏吧。”玉露说:“戏同音率一样,难得知音,我看不懂也听不明白,白白耽误了时间。”   慧姗把云山送回屋,赶紧去花园看戏,她走得很快,没想到斜次里冲出一个人和他撞了满怀,她抬头一看,原来是个漂亮的夫人,身穿一件紫色纱质旗袍,旗袍上绣着深紫色的梅花,那女人面上带着愁容,被慧姗撞得花枝乱颤,好一阵子才稳住身子。慧姗赶紧道歉,那夫人笑了笑:“没什么?也怪我不小心。”说完绕过慧姗急匆匆向后院走去。   慧姗心里说:“后院只有二哥二嫂和佳红,她去那儿做什么?”心里好奇,也跟了过来。那女人走到靖华院门前迟疑一下,伸手拍了拍院门,玉露出来开门,看见她愣了一下:“你找谁?”那女人看了玉露一眼,脸色顿时变了,她摇了摇头:“我走错地方了。”说完转身向回走。慧姗赶紧背转过身去,那女人急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去,慧姗心里说:“这女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慧姗刚转过身来,就听到那女人兴奋的声音:“靖华!”慧姗抬头一看,见何靖华匆匆过来,靖华看见她停下脚步:“孙夫人来了。”那女人说:“平常这样的宴会,我从不参加,可今儿是伯母的生日就过来凑凑热闹。”靖华问:“夫人怎么不陪会长看戏?”那女人脸色顿时淡了下来:“靖华,都怪我当初一时糊涂,走错了路,如今后悔也晚了,我今儿来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你。”何靖华淡淡地说:“事过境迁,夫人还提过去的事做什么?我有事,就不奉陪了。”说完,抬腿要走,那女人忽然说:“你这么急着走,是因为你屋里那位绝美的小姐吗?”何靖华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但是他的性格极好,他笑了笑,虽然他不知道她说的是玉露还是佳红,但是他不想和她解释,只是应了一句,迈步走了。   慧姗眼尖,看见那女人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转身走了。她转过身的一霎,身子晃了晃。靖华走到慧姗面前,看到慧姗笑着问:“你怎么不去前面看戏。竟站在这儿。”慧姗也笑了:“前面的戏有什么好看的?我刚才就看了一出好戏,现在还余香满口,我这才知道什么叫余音绕梁,什么叫三月不知肉味。”何靖华知道慧姗嘲笑他,就笑了笑:“那你看吧。我走了。”慧姗俏皮一笑:“主人公都没了,我还看什么?还是看那些假戏吧。”说完就跑了。   第三十四章襄王有心慧姗如意    神女多情玉露含羞   慧姗在花园找了半天,才看到雯蓝正坐在一个亭子上,她身边坐着谭芷还有另外两个少女,一个是孙晓晴她认识,另一个她不认识。她跑过去,先和孙晓晴打招呼,孙晓晴说:“你回来也不想着叫我,亏我总向雯蓝打听你什么时候回来。”慧姗笑着说:“这几天一直有事。”   雯蓝笑着让座:“你去哪儿了,我让丫头去找你,她们都说没看见你。”慧姗说:“我刚才看了一出好戏,等戏散场了,我再给你讲。”谭芷问:“什么好戏?”慧姗问:“谭大哥和梁大哥去哪儿了?”雯蓝说:“还说呢?刚才真是好险,谭大哥竟让人认出来了,围上好多人,多亏二哥反应快把他带走了。正好表哥有事要走,谭大哥送他和他一起走了。”   慧姗一听玉宽走了,心里顿时有些失落,想想明天就要动身回乡下,他却一句话也不留就走了。看来真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吃罢晚饭,客人都散去了。雯蓝带着慧姗谭芷去看何夫人,见何夫人、何笑伦、何琴华、林驰、何恬等人正在看礼物,何深带人抬进一幅绣屏,何夫人惊问:“雪君的八仙上寿图?这是谁送的?”何深说:“是表少爷送来的。”   何夫人喜得眼泪流了出来:“当年老佛爷一共才得了雪君四幅绣屏,除了八仙上寿图,还有三幅无量寿佛图,老佛爷当时对绣屏大加赞赏,称为绝世神品,除了授于雪君四品商勋,还赐名沈寿,没想到我五十生日,却能得到这传世精品,难得宽儿这孩子倒有心。”   雯蓝笑着问:“妈平时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这个倒让妈喜极而泣,看来还是表哥知道妈的心。”何夫人笑了笑:“见的东西多是多,但是动心的却少。也是一大把年纪了,为了一件礼物竟掉眼泪,多亏这里没外人,要是有外人,还不让人笑话。”何笑伦说:“什么值钱玩意,也值得你如此,你如果喜欢,那剩下的三幅我也一并让人弄过来。”何夫人说:“一幅就够了,多了也不知道喜欢哪个了。”何夫人拭了一下泪水,问何深:“宽儿去哪儿了?”   何深说:“表少爷在外面呢?他说有事,马上要走,他想见见慧姗小姐。”雯蓝笑着推了慧姗一把:“快去吧。”慧姗红了脸,看了何夫人一眼,何夫人笑着说:“他既然有事,就不能多耽搁,你就快去吧。”   慧姗点点头,出了门,果见玉宽在二门口站着,穿了一件银白色的长袍,戴着礼帽,远远看着,真是玉树临风,慧姗心里说:“二哥和何二哥长得就够帅,但是梁大哥和他们的帅又不一样,有一股浓浓的贵气。”玉宽看见慧姗一阵风的跑来,迎上一步,慧姗在他身前站住身子,看着慧姗俏皮的鼻头上沾着汗珠,玉宽心一动,他上前,拂了拂慧姗额前的头发,说:“你明儿回乡下,本来想送你,可是今晚临时有事要去趟外地,怕明早不能赶回来,就抽时间过来看看你,慧姗……”他欲言又止,转身要走,又转回来,看着慧姗。   慧姗正色说:“梁大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不要你什么保证,你在一日,我就高兴一日,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认定的事,我就会坚持走下去。”说完,伸臂抱了抱玉宽:“我生是你梁家的人,死是你梁家的鬼。”说完转身走了。   梁玉宽真想追过去和心爱的人一起走进门,可是想想要完成的任务,他强忍住冲动的念头。看着慧姗走远了,他转过身,但是眼中却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他苦笑了一下:“慧姗,大哥不能给你什么保证,但是大哥一定会为你好好活着。”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何夫人派人叫何靖华过去,何靖华赶紧收拾收拾起身向前院走去,进了屋,见何夫人正坐在椅子上,在她跟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大堆的东西,她正拣着,见靖华进来,使个眼色叫丫头们出去。丫头们出去,顺手将门关上,何夫人示意何靖华坐下说:“你昨儿见到孙会长的小太太了?”   靖华说:“走个对面互相招呼一声。”何夫人说:“她现在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也是她自做自受。嫁了老爷子后,又勾搭上二小叔,被老爷子当场抓了奸,把她软禁在厢房里,也是半年前二小叔得病去了,临死前向他哥哥求情,才放了出来。老爷子后来又娶了二房太太,在她的身上也淡了,有事没事也懒得理她,所以任她疯颠颠的东游西逛。”   何靖华说:“我昨儿看她倒像正常的人。”何夫人说:“正不正常一眼能看出来就该进疯人院了。总之那样的人你少去招惹,别偷不得鸡,还惹了一身骚。”   何靖华被他妈一句话说得脸通红,何夫人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分,也笑了笑,她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你看哪个好,拣两样。”靖华一看,都是一些金玉首饰,笑了笑:“给大嫂三妹四妹拣吧。这些东西我要也没用。”何夫人说:“他们是肉,你就不是,你挑好的拣两样,留着日后送你媳妇儿。”说着,挑了一个黄澄澄的手镯,和一条粗链子塞给了靖华。   日上三竿,韩玉露扶着云山到院中晒太阳。胡慧姗和雯蓝、谭芷一起走过来。胡慧姗对云山和玉露说:“二哥、二嫂,我们来向你们辞行。”   云山笑着问:“你们今儿就要回去吗?”慧姗点点头:“本来伯母让我们明儿走,可是今儿何伯父有一批货要运到苏州,派了两个妥善的伙计护送,我们坐船同行,也有个照应。”   韩玉露笑着说:“回去若是见到姑母,别忘了告诉她佳红也在这儿,免得她担心。”   慧姗说:“我知道,我们去看看佳红,看她有没有话要交待。”   韩玉露望着远去的三人笑着说:“她们三个怎么碰到一起的,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胡云山说:“因为她们还没经过人世间的苦辣酸甜,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家小姐,自然乐多于愁了。”他见玉露脖子上露出一条金线,抽出来一看挂着一块玉锁。他问:“这是哪来的?”玉露说:“是雯蓝送的。”云山说:“怪不得我找不着它,原来雯蓝拿给你了。”   第三十四章2   玉露一愣,云山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庞:“自从胡家庄初遇后,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后来巧遇一位得道高僧,他送我一块玉,说在这玉上刻上你的名字,贴身带着,就能锁住我们的姻缘。”他将玉露搂在怀中:“我现在都做病了,睡觉也不安稳,总怕一觉醒来,一切都是梦,害怕玉锁不住我们姻缘。不懂相思,一懂相思,但害相思。”   韩玉露眼泪流了满脸:“就是我得玉那天,我们相认的,也是那天你被打了一枪。从和你订亲成亲到现在,虽然只有半年,却比我十八年经历的还多。现在想起来你的马从我身边掠过时,恍如昨日。”   胡云山笑着说:“那时候你傻乎乎的坐在地上,我还以为我的马撞到你,吓我一跳。没想到你有那么高的功夫!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和你比试一下,现在想比也不行了,我要是输给你,别人就得笑我不是媳妇的对手。要是把你伤着,我又得心疼,只能错过和高手切磋的机会。”   韩玉露笑着说:“怎么没切磋,你的马不是被我打惊了吗?”胡云山也笑着说:“那就算切磋吗?我们根本就没动手,一定是我的马也被你的美貌打动了,所以才着了你的道。”韩玉露羞红了脸:“又胡说了。”胡云山问:“能告诉我你那么高的功夫是从哪儿学来的吗?”   韩玉露说:“我自小生下来身子就弱,全家人一直很担心。正好妈一个方外朋友云游,路过我们家,我妈知道她医术高明,请她给我看看,师父说,因为我妈生我时,已经四十岁了,很多营养不像年轻人那么容易吸收,所以我身子就弱。她还说,我天生就是练武的好坯子,非要教我武功,说练武强身健体,可以医治我体弱的病。 妈不答应,说一个女孩子整天舞枪弄棒,将来怎么找婆家?可师父说,自古巾帼不让须眉,古代哪个女英雄没有婆家?而且都嫁入公侯相府。好说歹说,我妈才勉强同意。不过妈有个条件,答应让我学武是为了医治我体弱的病,却不许我在人前显露武功,而且让我在祖宗灵牌前发了誓。那天当你身负重伤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违背誓言,而遭天谴。”   胡云山说:“即使你学成武功,你妈也不肯轻易将你许掉,我爹曾说过,他好不容易才说上这门亲事。“   韩玉露羞红了脸:“你还好意思说,一想起洞房被你晒了一宿,心里就有气,若不是念在你替我挡一枪的份上,我才不认你,让你尝尽苦头。“   胡云山拉起韩玉露:“这么说我得去感激一个人。”由于用力过猛,牵扯得伤口有些疼。   看着胡云山龇牙咧嘴的样子,韩玉露忙扶他坐好:“伤口刚刚愈合也不小心点!你这么急着拉我去感激谁?”胡云山说:“何恬。如果不是因为她向你开一枪,我又怎么有机会替你挡枪,现在你一定还是不肯认我。虽然现在的伤是有些不好受,但有你陪着我,我倒宁愿早些挨枪才好!”   韩玉露嗔怒道:“好好的,又胡说八道。”她打开胡云山的衣服,见伤口没被扯开,心才放下来,她边给云山系扣子边说:“自从何恬打了你一枪后,性情大变,不知这次变故对她是福还是祸。”她无意间一抬头,看胡云山直呆呆望着她,她问:“怎么这么看我?”胡云山趴在她耳边轻轻说:“虽然我和你早就成亲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入洞房,我看你刚才的举动,倒真像我的小媳妇。”   她羞红了脸,嗔了他一眼,一抬头见佳红送走雯蓝三人,向这边走来。她赶紧站起来,迎过去。胡佳红笑着说:“你们倒会享福,在暖日头下坐着,也不叫我一声。”   自从何靖华向胡佳红表白后,胡佳红的身子康复的速度可以说是一日千里,如今已经好了百分之五十了,就连大夫也奇怪她康复的速度。每日何靖华都抽出半天时间陪他,何笑伦和何夫人及何府上下的人,虽没明说,但是对他们俩人的关系也都心照不喧。   胡云山笑着说:“靖华不在吗?我们怕打扰你们,就没找你。”胡佳红白了他一眼:“我看一枪不应该打到你胸上,倒是应该打到你嘴上。你一天不打趣我,你就难受。”   正好何靖华走来,胡云山笑着问何靖华:“你这半天去哪儿了?害得一个人好等。如今正跟我斗嘴。”何靖华笑着说:“谁叫你为老不尊,二嫂是我嫂子,我和她都不闹,你却口无遮拦,人家说你也活该。”胡云山说:“你二嫂和我拜堂了,她又没和你拜堂也不是我弟妹,我说几句笑话,怎么算为老不尊?”   玉露又给佳红和靖华各搬了一张小凳子,四人落座后,何靖华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牌递给云山:“刚从妈那儿看到这个,觉得和你那个差不多,你看是不是一样,如果一样送给你,做成一对,省你一天患得患失。”云山接过来,拿出玉露脖子上的那个一对,不论玉质、样式和大小真是一模一样,云山笑着说:“天下的事真是巧,表姐和六姨长得一模一样,而这两块玉又一模一样。就不知道世间还有没有和玉露长得一模一样的,如果真有一个和玉露长得一模一样的,不知道她嫁得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   佳红笑着说:“你这满口的一模一样都把我弄精涂了。我和祝儿一模一样,难道嫁的人也是一模一样吗?而且天下双生姐妹双生兄弟多的是,难道姐姐嫁了人,妹妹也必定要找个一样的人嫁掉吗?”   云山笑着说:“你说这个话倒有理。”玉露接过玉,反复把玩着,她从头上取下一枚金钗,摸了摸玉,然后在玉上刻下一行字,正面是纂字的云山,而背面却是两行字,上行是玉喜云中卧,下行是露爱山间眠。刻完了,她笑着说,一会儿另找一条金丝,把有你名字的带在我身上,有我名字的你仍带着。佳红看了那两行字,抿嘴笑了笑:“这两行字倒像回文诗一样,我就能说出三种,一是你现在的,二是倒着念卧中云喜玉,眠间山爱露,还有第三种我倒不好意思念出来了。”玉露一看,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赶紧藏了起来。靖   华也笑了笑。云山倒没看什么意思,但看玉露羞红了脸就没问。   何夫人命人打点了一箱子的礼物送到码头,慧姗推辞说:“我们家也不缺这些,拿着怪沉的。”何夫人说:“都是一些土特产,和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也不是送你们家的,你拿回去送下人丫头,也算些彩头。”   雯蓝说:“前儿爹拿回来那些外国货,白放着也可惜了,不如拿几件送人,也还体面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着也沉,而且也拿不出手。”   何夫人笑着说:“如今时兴外国货,都是你们这些假洋鬼子兴起来的。怎么国内的东西就该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着命柳枝拿出一个小箱子,里面乱堆了一些东西:“东西都在这儿,你看着什么好,就挑吧。”   雯蓝冲她妈做了个鬼脸,拣了几件好的,随身带好。走出来后,慧姗笑着问:“伯母骂你假洋鬼子,你怎么不生气?”雯蓝说:“妈总这么说我,开始倒顶过几回嘴,可是不但说不过妈,还被骂一顿,现在索性任她说好了,说多了,她就不说了。其实本来我们的东西就不如外国的好,妈还不承认,总是认死理。”   慧姗说:“这一点我倒赞成伯母,不论我们的好不好,终是我们自己的,自己的人不用自己的东西,倒用别人的东西,岂不是连自己都不相信了。何况他们有他们的好,我们有我们的好,难道他们的个个都比我们的好?”   谭芷说:“是呀,我们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比外国的好,否则我大哥在外国三年怎么没弄回个外国媳妇,倒看好了她。”说着向远方指了指,又旋了旋了手指,指了指雯蓝,然后又绕过她,指了指雯蓝的房子。   第三十五章俏谭芷笑论鸳鸯谱    美雯蓝骤闻惊天耗   何夫人命司机送她们三个去码头,她们坐上车,何夫人又千叮咛万嘱咐,车才开动。谭芷临行前,非要回大帅府一趟。何雯蓝因为上次谭庆生的表白,说什么也不肯去。好说歹说,达成一个共识,她和慧姗在大帅府后面的胡同里等谭芷。慧姗说:“上海我去过很多地方,就是没去过大帅府。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又不肯去。”何雯蓝说:“那里有什么好?只是一群当兵的,个个如狼似虎,我怕他们看到你,把你吃了。”慧姗也曾听说过当兵的如何烧杀抢掠,一听何雯蓝这么说,也就不敢坚持。   谭芷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她手里拎着个大皮箱,何雯蓝笑着问:“这么大的箱子,里面装着什么?”谭芷说:“都是一些换洗的衣服。”雯蓝问:“你准备在那儿住多久?而且这么重的箱子,我们可不帮你拿!”   谭芷笑着说:“还有一个比这个更大的呢?你不帮我拿自然有人帮我拿,大哥快出来吧。”谭芷一招手,谭庆生从大帅府的后门转出来 果然他手里拿了一个更大的箱子,胡慧姗和何雯蓝先后下了车,司机也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打开后备箱,把谭芷的两个箱子放进去。谭庆生先向胡慧姗说:“两位妹妹初去贵府,就麻烦小姐多照顾了。”待慧姗应了后,转向何雯蓝:“怎么要走了,也不向我辞行?要不是阿芷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谭芷拉着慧姗:“我们俩先走,在胡同外等你们。只要不误了船,你们能讲多久就多久。”说完她们上了车,司机开车出了胡同。   谭庆生笑着说:“没关系,如果时间来不及,我可以用我的专船送你们。”望着车拐出胡同,谭庆生柔声说:“怎么走得这么急?不是说过两天吗?”何雯蓝说:“正好家里的船去苏州送一批货,顺便坐了有个照应,否则妈不放心。”她见谭庆生穿了一件白色的便装,更显得英挺俊逸,脸不禁红了红“谭大哥,我们的事,等我从乡下回来后再说。我现在之所以想走,就是想彼此冷静一下,感情的事不是儿戏,不是三句两句话就能定的事。”   谭庆生笑了笑,伸手拉了拉她身前的辫子:“感情的事因缘而定,我是真心喜欢你,只要你心里没别人,考虑多久都没问题。如果你喜欢乡下,我辞官的时候,我们可以在那里买块地,男耕女织。”何雯蓝急忙说:“你千万不要草率行事。我不希望你后悔。”谭庆生问:“你这么一走,至少得十天半月,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何雯蓝说:“我只要你到此为止,千万不要往前送了,如果让人看到我们和你有关系,说不过会惹祸上身。”谭庆生点点头:“一路小心。阿芷不明白事,就劳你多照顾了。”说完抓住雯蓝的手,在手心里握了握。   慧姗看到何雯蓝打趣她说:“你骗人的手段倒高,我真以为你被那些兵吓怕了,才不敢去大帅府,原来你故意躲着他。虽然他是戎伍出身,但这一表人材,和你倒是天生的一对。”雯蓝红了红脸。   谭芷说:“原来在北京的时候,见的人也不少,可是觉得男的都不如大哥,女的也少有极得上我的,可是自从到了上海,我才知道什么是井底之蛙,单是你们家见的,男的个`个赛过大哥,女的不知道要强我多少倍。第一次见到胡大哥,我心里说,不知道什么样女的能配上他?后来知道玉露姐是他的妻子,又觉得他们真是天生一对,若是没有玉露姐就没人能配上云山了。靖华二哥的模样自不必说,帅气中又带着三分儒雅,而佳红艳丽超群,和靖华二哥也是地配的一双。梁大哥又比他们多了三分贵气,配上俏而不媚,俊而不俗的慧姗,也是天作地合的一对,俊逸的大哥与娇秀的雯蓝站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谁又敢说不般配?真是天地间万物之灵气,都出在你们几个身上了。”   慧姗和雯蓝被她一顿话,都羞红了脸,雯蓝笑着推了她一把:“除了玉露和云山二哥,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何苦在这儿乱点鸳鸯谱。”谭芷冷笑一声:“普天下就只我乱点鸳鸯谱,我不说你们私定终身倒罢了。”   车进了码头,何笑伦、何琴华已在等她们,见她们下了车,何琴华说:“原定巳时开船,你们再晚来一会儿就要改到午时了。”司机从车上拎了几个箱子,和一个伙计把箱子放到船上,何笑伦说:“没有什么礼物送给老哥哥,送了几篓鲜蟹尝尝鲜。”慧姗赶紧道谢。何笑伦又嘱咐了雯蓝几句,她们三个才踏上跳板,上了船。船渐渐离岸,何雯蓝等向送行的人挥了挥手,等人影逐渐模糊时,她们三个回了舱。到了苏州码头,一下船,慧姗问:“你们想骑马还是坐车?”谭芷说:“坐了这么久的船,还坐车?我看还是骑马过瘾。”   三人一致通过:骑马!   慧姗说:“我家在这里有家马行。二哥每次从上海回来,都要在这儿换马,我们让伙计给我们挑三匹好的。”何府的伙计先把他们的货物搬下船,正好胡府的伙计过来接,慧姗命他们先用车把东西送回家,然后来到胡氏马行,伙计看到慧姗赶紧接出来:“三小姐怎么才回来?老爷几乎天天派人来打听你。”   慧姗说:“我爹就是不放心,我不是给爹打电话,报平安了吗?我要三匹马,另外去酒楼给我们叫一桌吃的。马厩里还有什么好马?”   伙计说:“除了二少爷那匹,还有二少奶奶当初卖给向氏马行的那匹也被我们赎回来了。再就三小姐的那匹,算好的了。”慧姗说:“那就把这三匹马都牵出来。”伙计说:“好!”雯蓝问:“那你二哥、二嫂回来骑什么?”慧姗说:“二哥身子弱,二嫂不舍得让他骑马,一定陪着他坐车。何况先来后到,我们既然抢了先,自然挑两匹好的。”   胡慧姗、何雯蓝、谭芷三个人个个都是好动不好静的,三个一旦吃饱了喝足了,精神又来了,跨上马背,就商量着谁能第一个到家,三个人一齐吆喝,三匹马如离弦之箭,向前飞奔而去,吓得路人个个向两旁直闪。好在出了苏州,道上的人也不多。没走出十里路,慧姗远远地被抛在后面,因为一是马术不精,另外她也不着急。她知道除了她谁也找不到她家,即使跑得再远,也得停下来等她。果然往胡家庄、韩家庄的十字路口。何雯蓝、谭芷正等着她。谭芷看到她就嚷:“你怎么这么慢?”   胡慧姗笑着说:“我刚学会骑马,自然没有你们快了。”谭芷笑着说:“你才不是因为刚学会骑马,你是因为我们找不到你家而故意卖关子。要不是雯蓝坚持等你,只要一打听,相信没人不知道你家的。这两条路,哪条是去你们家的?”   胡慧姗指了指向东那条:“这条是去我们家的,那条是去玉露娘家的。”何雯蓝说:“要知道这两条路都可以走,我们去玉露娘家看看也不错。有在这儿等你的功夫,我们也能回来了。”   说话间三人齐催动马,向前走去。这次三人放马徐行,她们想看看附近的景色。不是有句话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当慧姗告诉她们哪儿是胡家庄的时候,她们远远见一群人站在村口。何雯蓝问:“他们这是做什么?”慧姗说:“一定是伙计打电话回家,告诉我们回来了,既然有两位贵客到此,自然要迎了。”   到了府门口,雯蓝、谭芷先给胡老爷行了礼问了好,然后胡老爷命慧姗先带二人去休息。吃晚饭的时候,胡老爷命人来请三人,三人进了餐厅,见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慧姗问小红:“爹不和我们一起吃吗?”小红说:“老爷中饭吃得晚,晚饭晚一点再吃。老爷让三小姐陪二位小姐吃,另外让告诉两位小姐,在这里就跟家里一样,不用外道,喜欢吃什么就叫厨房做,这里虽然比不得上海,但是吃的玩的也不差。”慧姗知道她爹怕自己在场雯蓝和谭芷拘束,就笑了笑,拉了两人落座。   吃过饭,慧姗带着二人四处走走,雯蓝说:“我们家的花园不小,但是比你家的园子又小得多。”慧姗说:“我们这儿就是地方大,但是园子和你们家的比不了,你们家的园子里亭台楼阁,名花异卉,而我们这儿只是一些普通的花草树木。桃园里的桃子熟了,我带你们去摘几个。”说完,带了三人往东南角走去,远远见一片桃林,粉红色的桃子挂满枝头,谭芷和雯蓝第一次看到桃子,觉得新鲜,跑过去摘了一个,慧姗也摘了一个,用手绢擦了擦,咬了一口,满口的甜汁流到口中,雯蓝说:“你怎么不洗洗再吃,怪脏的?”   慧姗说:“你知道什么,市上买的才要洗,因为不知道有多少脏手动了它,其实这些东西要是洗了反倒不好吃了。不信你们尝尝。”谭芷先咬了一口,的确比洗得甜多了,笑着说:“是好吃多了。”雯蓝看着嘴谗,也吃了一口。吃完了桃,谭芷把核埋到一棵树下:“明年说不定也能长出一棵桃树。”   她们正在桃林里玩,小红过来找慧姗:“三小姐,苏州的伙计把你们带的东西送过来了。老爷让你们过去。”慧姗笑着说:“我们都到了半天,他们才到。”   进了院子,见伙计正往下卸东西,胡老爷站在旁边,慧姗说:“这几篓螃蟹是何伯父送的。”胡老爷笑笑说:“送了这么多,我们怎么吃得完?”他对翠婶说:“两篓先养着,等有客人来了再吃。另外几篓,我们留些自家先尝尝鲜,剩下送些给庄里人尝尝,这么大的螃蟹他们看都没看过,更甭说吃了。”翠婶答应下去,命人先把螃蟹抬了下去。   何夫人送的东西,慧姗也分给了众人,剩下的箱子,慧姗命人抬起屋里。谭芷打开那个大箱子,里面放着一把宝刀,雯蓝说:“怪不得箱子这么沉,原来放了这个?”谭芷说:“大哥说初次登门这个也拿不出手,没办法,家里也没什么象样的东西,只是略表寸心,希望伯父不要见笑。”胡泰裕说:“小孩子来串个门本是常事,何必拿东西,宝刀赠于英雄,我也不会使枪弄棒,拿了这个白白糟蹋了。”谭芷说:“这把刀本是大刀王五的,我大哥知道胡伯父为人宽厚,让我把他送给伯父,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点心思,伯父不要嫌弃。”胡泰裕听她这么说,只好收下了。   雯蓝和谭芷初到乡下,看每样东西都新鲜,前两日她们最喜欢爬山,晚上,雯蓝和谭芷趴在炕上正研究明天去登哪座山,胡慧姗躺到炕上直起腰,她笑着说:“我虽是乡下人,但是一年难得上一回山,爬了这两日,我都要累散架了,你们还这么有兴致!别在我面前提山了,再提我就要晕山了。”   谭芷说:“我听说有晕船、晕轿、晕车的,还没听说过有晕山的,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娇小姐,真是一门不出二门也不迈的大家闺秀。明儿我们也不用你陪,你在家歇着,要是真晕山了,你们家门前门后都是山,那你还不得整日昏迷不醒。”   胡慧姗笑着躺直了身子:“那怎么行?要是你们迷路了,那我还得去找你们,不知道你们在哪儿,东山一趟,西山一趟,又要走很多冤枉路,那我的亏才大呢。”   她们正在说笑,穆儿进来叫雯蓝:“四小姐,有电话。”雯蓝赶紧跳下炕,跟着穆儿出去,慧姗问:“用不用我陪你。”雯蓝笑着说:“不用了,我保证我不会迷路。”穿堂过室,来到客厅,雯蓝接过电话,一听是靖华打来的,靖华的声音很焦急,问:“慧姗在你身边了吗?”雯蓝说:“没有。怎么了?”靖华说:“玉宽遇难了。”雯蓝:“啊”的叫了一声,吓得穆儿险些把手里拿的一只瓶子掉到地上。雯蓝问:“怎么好好的竟遇难了?”靖华说:“我们还没得到确切消息,只是听说他和一位同伴去完成一项机密任务,出了差错,半路被人劫杀,听说两人都遇难了,玉宽中了三枪,他的同伴中了两枪,中枪后又跌入河中,至今下落不明。雯蓝,我打电话告诉你,就是让你看住慧姗,不让她知道这个消息,否则我怕她受不住。”雯蓝问:“妈知道吗?”靖华说:“还没敢告诉她,我和爹商量,过两天就让妈过去。”何靖华又叮嘱了一句:“你千万不能让慧姗知道。”雯蓝说:“我知道了。”何靖华匆匆挂了电话。   穆儿送雯蓝回了屋转身走了。慧姗一看雯蓝笑着问:“才出来两天就有人想了,是谁给你挂电话?”雯蓝苦笑一下:“都是我二哥,他一个大学同学酒醉失足落水,不咸不淡的给我打电话,刚开始倒吓了我一跳,原来他从小认了我妈做干妈,怕我妈难过,让我瞒着她。”雯蓝知道穆儿一直在她旁边,怕慧姗问起,让她起疑。慧姗说:“难怪你脸色不好,既然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你也不用难过。”雯蓝苦笑着点点头,闷闷脱衣上了炕,挨着谭芷躺下。谭芷问:“怎么好好的竟失足落了水?”雯蓝说:“听说年前娶了一个太太,不省事,两口子总吵架,终日酒不离口。”   深夜听着慧姗和谭芷轻微的鼾声,雯蓝翻来覆去睡不着,玉宽虽是她表兄,但是她与玉宽只有数面之缘,也没什么感情,她之所以伤心是因为慧姗,想想慧姗对玉宽痴情一片,到头来只能对月空叹。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前两日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现在竟传来一纸死讯,谁又知谁的生命哪儿才是尽头。   何夫人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她们刚进入胡家庄远远地看到在庄口已经聚了很多人。胡慧姗、何、谭三人看到她们飞奔着跑过来。三辆装饰豪华的大车先后停下来。胡慧姗先打开第一辆车门,柳枝先跳下来,她先把刻儿抱下来,然后回头扶何夫人下来。第二辆车里坐的是胡云山、韩玉露。第三辆车里坐着胡佳红和一个小丫头。何靖华一个人骑马走在最后。   胡老爷看到何夫人赶紧走过来,何夫人笑着行礼说:“胡大哥,几年没见,身子还是那么硬朗!”胡老爷笑着说:“老了,不服老不行,倒是大妹妹一点也没变。”   第三十六章初闻噩耗慧姗得病    起死复生玉宽重逢   何夫人说:“云山、玉露也回来了。”说话间,胡云山、韩玉露双双从车上跳下来,佳红也由何靖华和一个丫头搀扶下来。虽然短短的几个月,胡老爷已经老多了。他抬起头,脸上带着沧桑。胡云山抢身几步来到胡老爷面前,扑通跪倒:“爹。”韩玉露也跪在旁边:“爹。”胡老爷颤抖着双手将他们扶起来:“都起来吧。”六目相对的时候,胡老爷实在忍不住老泪纵横,众人也都跟着哭起来。   正在这时,从正西面飞驰跑来一辆马车,车帘打着,车里坐着一个穿黑旗袍的妇人。妇人看到这群人,大声说:“小水,快点,快点!”赶车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她说:“姑奶奶,我实在是快不起来了,这匹马根本不听话,而且小姐还不允许人用鞭子打它。”可是当她看到那一群人中的一个时,把小姐不让打马的话也忘了,用马鞭子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这匹马从来没受过这个待遇,四蹄翻开如离弦之箭向人群冲过来。吓得妇人面容失色:“小水,让它停下来。”小水大声说:“我的缰绳已经勒到底了,我实在使不上劲了。”她大声叫道:“小姐,快救救我,马受惊了。”   人群中的韩玉露听到这声音,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她回头一看,见一匹大青马带着一辆马车,呼啸着向他们飞来。这时众人也都听到马惊和人叫的声音。韩玉露腾身而起,从众人头顶掠过,几起几纵来到惊马前,双脚在马头上轻轻一点,飞奔的马好象被钉住身形一样,忽地停下来。韩玉露一个折身落到地上。赶车的小姑娘由于惯性从车上飞出去,韩玉露一把接住她。她一下子抱住韩玉露:“小姐,多亏遇见你,否则我和姑奶奶就要同归于尽了。”   车内的黑衣妇人坐不稳,也从敞开的车门中被甩出去。胡云山、何靖华双双掠起一左一右将妇人扶住。胡云山关心地问:“姑姑,你没事吧?”韩晴含笑点点头。   胡佳红正和雯蓝说话,看到韩晴,赶紧跑过来:“妈,妈。”由于身子弱,刚跑了十几步,险些摔倒,何靖华赶紧过来扶住她。韩晴挣开胡云山拉她的手,跑过去一把抱住佳红:“佳红,妈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母女抱头痛哭。   在旁的人眼泪还没干,又陪着她们哭。韩玉露忽地腾身跃到何靖华刚刚骑的那匹马上,一掉马头说道:“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们进庄了,我要回家看看我爹和我妈。”说完打马如飞,转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胡云山无助地看着胡泰裕:“爹,我该怎么办?”胡泰裕说:“就让她去吧。你与她虽然已经拜了堂,但是这么让她回胡家,你忍心吗?”胡云山问:“爹的意思?”胡泰裕说:“我想与你们二次拜堂,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由于时间匆忙,而且担心你逃跑,所以办得很简单。爹这次想大办,而且将你大哥大嫂也接回来。”胡慧姗笑着问:“这次二哥算新婚燕耳?还是二婚?”被胡老爷一声怒喝,吓得逃开了。   胡老爷走到韩晴面前:“你回来了?”韩晴淡淡说:“听说她们安全归来,我自然要回来看看。”何夫人过来见礼,韩晴赶紧还礼:“两位小女得萌夫人收留,韩晴感激不尽。”何夫人仔细打量韩晴,见她不但气质高雅,而且举止端庄。她笑着说:“怪不得玉露和佳红个个生得像花一样,原来是承于姐姐的遗传?”韩晴淡淡笑了笑:“你们远道而来,一定累了,还是进府休息吧。”   一句话提醒众人。他们来到爽心斋的客厅落座时,何夫人拉过何靖华:“快过来拜见你胡伯母。”其实何夫人一语双关,韩晴的丈夫是胡泰林,何靖华叫她一声胡伯母也对。但是何夫人的心里却把她当做胡泰裕的夫人。   何靖华赶紧走过来跪到韩晴面前:“胡伯母好!”韩晴没想到何夫人会让她的儿子给自己磕头,吓得赶紧站起来:“不敢当。”胡佳红说:“妈,你把她扶起来吧,何必这么推来推去的。”   谭芷伏在她耳边笑着说:“心疼他了吧?”窘得佳红半晌没说出话来。韩晴回了半礼,然后才将何靖华扶起来:“快起来。”何雯蓝不等何夫人说话,自己过来给韩晴见礼:“胡伯母,我也给你见礼。”韩晴赶紧扶住她。何夫人说:“这是我四丫头。”韩晴说:“夫人的少爷、小姐都好人材。”   晚上慧姗和胡云山在胡泰裕的房中商量事,胡佳红陪着韩晴在何夫人的屋里闲聊,谭芷因为早上起得早,现在困了,早早回屋睡觉去了。何雯蓝在何夫人屋里看了一会儿刻儿和何靖华下棋,就到一边和两个丫头聊天,柳枝过来抱刻儿去里屋睡觉。何雯蓝招呼一下何靖华:“二哥,你跟我出来一下。”何靖华下了炕,两人远远走开,到一株树下,雯蓝问:“玉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靖华说:“我也是在报纸上看到的,说是他们去暗杀一位要员,要员被杀后,撤走时被发现,双方发生了火拼。一个中了三枪,另一个中了两枪,跌入河中。那报纸是对方办的,说把两匪徒击毙。”   雯蓝皱着眉问:“确定是玉宽吗?”何靖华点点头:“当天,谭大哥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玉宽出事了。”雯蓝叹了一口气:“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搞什么暗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泣声,他们回头一看,慧姗捂着嘴手扶着墙,抖动着双肩。雯蓝走过去,慧姗对她摇了摇手,转身跑了。   慧姗回了屋,想起和玉宽最后一面,玉宽满脸的关切之情,不到半月,却永隔阴阳两界。真应了那一句,灯前愁煞未亡人。她合衣躺到床上,想一会儿哭一会儿,隔一会儿又哭。直到天亮,她也没合一下眼。眼前总跳跃着玉宽那贵气的笑容。   早上吃饭的时候,胡老爷见慧姗没过来,就问小红:“慧姗怎么还没起来?”小红说:“三小姐早起不舒服。”胡老爷叹了一口气,何雯蓝说:“我去看看。”胡老爷说:“不用了,这么多客人,她倒拿起小姐款来了。怎么就病得这么巧?”何雯蓝笑着说:“伯父这就见外了,我们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她的性格我们还不知道。而且妈和胡伯母看着她长大,哪里又是外人,倒是胡伯父外道了。”   胡泰裕笑了笑,何雯蓝来到慧姗门外的时候,见门关着,轻轻敲了两下,胡慧姗应了一声,雯蓝推门进去,慧姗坐起来,拿了一块手帕掩了眼睛,雯蓝说:“你这时哭得昏天黑地的好没意思,他是你什么人,你也不怕别人笑话,别说他没和你订亲,就是真订了亲,也得忍着,这时你哭,老人怎么想?”慧姗说:“你以为我是因为他遇难才哭的,我只是哭我命苦,上次他被捕的时候,我是事后才知道的,还没如何,可是这次,我真的不想活了,还在乎什么脸面?”   雯蓝冷笑一声:“脸面事小,可是你哭就能哭活他?你爹正在给你二哥娶亲,全公馆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偏你哭啼啼的,你不是给老人添堵吗?何况如果玉宽当真和你有缘份,就不应该死,他当真死了,就和你无缘,你何必想他。”   慧姗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如果谭大帅有什么事,你也能这么说吗?”   胡泰裕替胡云山选了良辰,定在八月十五给他们成亲,取月圆人圆之意。这几天慧姗整日思念玉宽,闷闷不乐。雯蓝经过那次冷嘲热讽后,见慧姗仍旧老样子,心里很担心。这天,谭芷拉着雯蓝去登山,雯蓝说:“这儿的山都登遍了,还去哪儿?我们还是去村边走走吧。这两天慧姗伤心,我做什么也没心情。”谭芷说:“不是说慧姗不舒服吗?出了什么事,昨儿我去看她,见她捂着眼睛,她说,眼睛见光疼,我还奇怪她病了怎么不去看大夫。原来有什么事。”雯蓝来到村外的小河边,见河岸边有一个大青条石,就和谭芷走过去坐下。   她们刚坐下,前面走来一辆牛车,那牛车走得慢吞吞的,赶车人是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微闭着双眼,体格健硕,车走到她们身边,那汉子睁开眼睛,问:“我想问一下你们可是胡老爷的亲戚。”何雯蓝站起身:“你有什么事吗?”那汉子说:“受人之托,送一位病人来看大夫的。”谭芷笑着说:“他们家哪有什么大夫,病人倒是有一个。”那汉子轻轻笑了一下:“对症下药,说不定他们家的病人就是我们的大夫,我们的病人,就是他的大夫。”说完赶了车,继续向前走。   雯蓝拉了谭芷跟在后面,这个牛车也真够慢的,不到二里路,足足走了半个钟头。到了胡公馆的大门口,那汉子跳下车,和门里走出一位伙计撞了个满怀,那汉子和伙计说了两句话,那伙计点点头,回去不一会儿,胡云山和何靖华匆匆走出来,他们见过汉子,来到牛车前,从车上抱下一个人,她们离得远没看清,见伙计拿了一个软床,将那人抱上去,和另一个伙计抬了那人,进了院。胡云山招呼赶车的汉子进屋,那汉子摇了摇头,跳上车,走了,回来的时候,车赶得倒快,走过雯蓝身边,向她们点点头。   雯蓝拉着谭芷飞快地跑进院,见刚才进去的伙计出来,问:“二少爷在哪儿?”那伙计见是雯蓝,赶紧低了头回答:“在他自己屋里。”雯蓝和谭芷来到云山的门前,见门紧闭着,雯蓝敲了敲门,何靖华出来开门,看见雯蓝说:“你们去哪儿了?”雯蓝要进屋,靖华拦了一下:“我和云山有事,你们去慧姗屋里等我们。”   雯蓝只得和谭芷去看慧姗,见慧姗脸冲里,她们叫了一声,慧姗回过头来,眼睛仍用手帕盖住了,雯蓝问:“你到底要伤心到几时?难道你连命也不要了。”慧姗应了一声,坐起身子:“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谭芷虽和我认识不长时间,但是我觉得我们三人志趣相投,这两天冷落了你们,你们也不会挑我。雯蓝,自从知道玉宽出事,我度日如年,要不是怕爹伤心,我或者出家,或者一死了之。”说完又啜泣起来,雯蓝也忍不住哭起来,谭芷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见她们哭的伤心,也跟着流泪。慧姗说:“我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可是活蹦乱跳的人,说没就没了,谁能受得了?”说着又哭起来。   何雯蓝叹了一口气:“你们俩也是的,偏偏他走那天,非要见你,如果那一次不见面,你也不会这么伤心?”   慧姗说:“当二哥把带他回府,叫我管他叫大哥时,我就觉得他与众不同,从没把他当下人看待。他对我也好,不管我喜欢什么,他都会给我买。渐渐地我就喜欢他,一会儿看不见就想。我二哥还开玩笑说我跟他比跟二哥都好,明儿把我嫁给他算了。我却和二哥说:‘等你找了媳妇再想着我吧,自己还是孤家寡人,倒替别人操心。’我从那时候起就盼着自己长大,好嫁给他,可是现在却阴阳两隔,想见一面都不能。”说着又哭。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云山的声音:“谁说不能和他见一面了?”慧姗赶紧从床上坐起来,雯蓝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现在红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谭芷跳过去开门,见云山笑盈盈地站在外面,谭芷说:“慧姗哭,你倒笑,你这个哥哥真是不象话。”云山走进屋,来到慧姗身边,慧姗问:“二哥,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云山说:“你跟我来吧。”说着转身出了屋,慧姗赶紧穿了鞋,跟出来。雯蓝和谭芷一左一右扶着她。   他们来到云山的门前,云山推门走进去,靖华问:“来了吗?”云山说:“来了。他怎么样了?”靖华说:“还是昏迷不醒,嘴里一直叫着慧姗的名字。”慧姗一听这话,惊得三步两步来到炕前,见炕上躺着一人,一条大红的锦被将他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那人眼睛闭着,嘴里却说:“慧姗,慧姗……”慧姗回头看了看云山,云山说:“你的病能因他而好,而他的命却不知能不能因你而活,慧姗,你好好照顾他。”   慧姗爬上炕,坐到他身边,用手摸了摸了他的头,把被子向下拉了拉,露出他那张憔悴的脸,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已没有以往的清贵之气,她叹了一口气:“知你死,心已碎,知你活,心已伤,玉宽,你千万要挺住,不管你为什么拼命,但是我知道你做的一定是好事,而你杀的人一定是该杀的人。”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到玉宽的脸上,她用手一点一点擦干。   玉宽眼皮动了动,嘴里喃喃说:“慧姗,下雨了快带上伞。”慧姗听了忍不住又哭起来,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玉宽的眼睛忽然睁开:“好大的雨。”慧姗苦笑了一下:“哪里下雨了。”   云山和靖华、雯蓝、谭芷四人出去,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院里,雯蓝说:“玉宽怎么没死?”靖华说:“你这话说得有点不通,要是妈听了,又得骂你了。”云山说:“谭大哥救了他,还写了一封信。”说着拿出一封信,递给雯蓝,雯蓝接过,见上面写着:“云山、靖华二弟,与宽一见如故,救宽与临危之际。宽伤三处,并非致命,送至弟处,非兄不能保全,实则无奈。替兄向蓝妹、芷妹问好。”落款是个谭字。   何雯蓝将信递给谭芷,谭芷刚接过信,就听里面慧姗一声大叫,云山三步两步跑进屋,靖华等人也跟着跑进来,慧姗跳下地,一把抱住云山:“二哥,玉宽醒了,我还不知道,和他聊了半天,才想起他醒了。”云山笑着说:“你这一嗓子不要紧,差不点吓死我。你什么时候都改一改这毛燥的脾气?”慧姗笑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第三十七章谈胖瘦慧姗忆往事 ?   何雯蓝笑着说:“也不知道是谁,眼睛哭的象桃一样,现在精神又来了,怪不得那赶车的说,‘对症下药,说不定他们家的病人就是我们的大夫,我们的病人,就是他的大夫。’现在看来倒真是这么回事。”   慧姗脸红了红:“你明知道我现在不能和你顶嘴,凭你怎么说!”玉宽看慧姗红了脸,越发漂亮,心一动。忍不住脸也红了。云山坐到他身边,玉宽问:“我怎么到了这儿?是你们救了我?”云山说:“是谭大哥救了你。”玉宽脸一变:“是他!”   午饭的时候,云山等仍去大餐厅陪何夫人用餐,雯蓝邀慧姗一起去,慧姗说:“你看我眼睛,去前面爹又得问我。”谭芷笑着说:“你怕什么,胡伯父问就说哭情郎哭的。”云山说:“这几天她一直没正经吃饭,她不上桌大伙还不注意,玉宽身子不便,不能去前面,这儿也得人陪,就让慧姗陪他在这儿吃。”说完叫小红命厨房给玉宽另做了菜。   玉宽吃了饭,精神头不错,靠着枕头看慧姗吃,玉宽说:“你瘦了。”慧姗说:“这两天饭吃得少。我是那种吃了饭就长膘的人。你放心,过不了两天就恢复原样。”   玉宽说:“害你为我担心,心里过意不去。”慧姗放下碗笑着说:“你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有点不适应,你要是怕我担心,以后就少做一些冒险的事。”她坐到炕上,为玉宽扯了扯夹被:“中了枪,还要东躲西藏的,好像过街老鼠一样。”说着眼泪掉了下来。玉宽笑了笑:“那怎么一样,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而我有一帮朋友帮我,还有你挂着我。何况大丈夫保家卫国哪能不流血。”   胡云山吃过饭和胡泰裕商量买什么东西,胡泰裕拟了一张单子递给云山:“你看看短什么就添上,爹现在就希望办得热热闹闹的。”云山看了一眼:“是不是太多了,大哥结婚的时候,东西少了很多。”胡泰裕说:“我们家现在又不缺钱,再说露儿受了不少苦,也该补偿点。”   胡泰裕把单子收起来,正好翠婶进来送茶,胡泰裕说:“晴小姐这几天住这儿,她面子薄,一应物事都和何夫人一样,不要因为她是街坊就怠慢。而且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八抬大轿也请不来她。”   翠婶笑着说:“哪敢怠慢?抛开原来的关系,就是二少奶奶的姑姑这一层,我们也不会。”胡老爷说:“这些年她家里困难,没什么穿儿,把你们太太的衣服拿几套给她。”   翠婶笑着说:“太太没的时候才二十几岁,那时候的衣服晴小姐怎么能穿得了?而且晴小姐的性格你也知道,她要是知道是太太的,她一定得恼,给还不如不给。”   云山说:“爹不是每年出门都买几件衣裳,那样式款式姑姑穿起来一定合身。”   胡泰裕脸一红,拿了钥匙递给翠婶:“在我房间靠东墙那个描金柜里,你看看,给她拿几件,另外你再选两件。”翠婶笑着说:“你又不是造我身量买的,我如何能穿得了?”说着拿了钥匙笑着走出去,走到门口,胡老爷叫住她,把单子递给她:“给老候让他去买。告诉他这些都要上好的,不怕费钱。”又说:“她没有首饰,把太太的首饰给她挑两件。”翠婶笑着答应。   胡云山笑着说:“早晚不是她的?又何必在乎一时。”胡泰裕叹了一口气:“我哪有这个福气,今生是没这个想头了,等来生再说吧。”他拿起烟袋,胡云山给他点上:“家里不是有烟卷么,怎么还抽这个?”胡泰裕说:“抽惯这个,觉得那个不够味。”   胡云山见他爹打了个哈欠,就站起身:“爹,您累了就休息一会儿,身子刚好,不要因为儿子的事再累垮了,我们已经办了一回,这回过得去就行,您也别要求十全十美。”胡泰裕放下烟袋:“我心里有分寸,你去吧。”   韩晴靠在炕上,佳红在旁边翻纸牌,韩晴说:“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慧姗,她病得怎么样了?”佳红说:“病倒是没看出来,就是哭,也不知道遇着什么伤心事,问她也不说。”韩晴下地穿鞋,佳红先跳下地,穿了鞋,然后将她妈的鞋拿过来,帮着穿上。佳红去衣橱里拿了件淡红色的衣服:“妈,你穿这件。”韩晴说:“都五十多岁还穿那个色,让人笑话。”说着开门出去。   外面很热,满园翠色,韩晴问:“ 佳红,四季中你最喜欢哪个季节?”佳红说:“我也说不好,我不太喜欢夏天,太热了。”韩晴说:“我们这儿四季不分明,春夏秋冬的温差也不大,但是在北京就差多了,夏天热得浑身冒汗,而冬天却冻得发抖,那时候冬天我最爱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听老人们讲古。”想想那时候如花似玉,而今却已过知命之年,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光阴一去不复返,三十年前事却恍如昨日,那时候我爹骂我,我就想要是有一天他不骂我那该多好,而今想让他骂却不可能了。”说着眼泪掉下来。她们分花拂叶来到慧姗的屋前,正好小红从里面出来,说:“三小姐在二少爷那儿。”韩晴问:“三小姐好些了吗?”小红说:“没见好,刚才过去的时候还是何小姐和谭小姐扶着。”   她们折身向胡云山的屋子走去,刚进院里,听里面何夫人说话,韩晴心里说:“怎么都赶一块了?”推开门见何夫人坐在炕沿上,擦眼睛,慧姗坐在另一头,何雯蓝站在地上,搂着她妈脖子,何靖华靠窗站着,一抬头看见韩晴,急忙搬过一把椅子,韩晴笑着说:“去看慧姗,说在这儿?”慧姗赶紧擦了擦眼睛,站起来,走过来搂住韩晴的脖子:“妈,这么热的天你还过来看我?让佳红来就行了。”何夫人站起来让座,韩晴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见炕上躺着一个年青人,问:“这位少爷怎么了?”   玉宽赶紧欠身,何夫人坐下按住他:“这是你胡伯母不用外道,一身伤还撑着起来,小心扯裂伤口。”说着眼泪流了下来,对韩晴说:“这是我娘家侄儿,受了点伤。在这儿养着。本是娇生惯养的少爷,放着好日子不好,整日地乱闯,弄了一身伤。”   韩晴不知道他是做什么,也不知道他的伤是怎么来的,没法接话茬,就笑了笑。胡慧姗挨着她坐下,韩晴捏了捏她的手:“怎么这两天瘦了不少?”慧姗笑着说:“哪有。要是瘦了就好了,省得减肥,我一直就羡慕佳红姐,怎么吃都不胖。”   佳红笑着说:“你看我瘦好,别人还以为我吃不饱。去年,我妈带着我回韩家庄,我姥姥看见我,就哭了。好好一个丫头,竟瘦得这样,一看见你就知道家里是吃上顿没下顿。在那儿住了几天,姥姥总是上顿鱼,下顿肉,监督着我吃,一个月下来,我还是一斤没涨,姥姥叹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吃了上顿没下顿,而是吃多少都白扯,白白糟踏了粮食。以后也不管我了,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慧姗笑着说:“在上海,我二哥给我买了一件衣服,料子好,而且那上面绣的花,是正经的苏绣。我二哥把衣服拿出来,我赶紧套到身上,没想到,穿得上,却脱不下,丫头们帮我脱也脱不下来,二哥一着急,过来帮忙,没想到把衣服一扯,扯了个大口子,好好一件衣服,扯坏了。”   玉宽听了忍不住插了句嘴:“因为这件事,你三天没跟二少爷说话。二少爷赶紧又给你买了一件大一号的。才好了。”慧姗说:“我生气是因为他不关心我,我什么体形他不知道,竟然给我买了一件最小号的。”   何靖华向佳红使了个眼色,掀帘出去,佳红又在炕上略坐了坐,站起身走出去。   何靖华信步来到后花园。自从进府那天,一直没机会和佳红单独在一起。不知佳红是有意躲他,还是恋她妈,和韩晴形影不离。他想和她说几句体己话,也没机会。这下他可体会什么叫胡云山所说的相思了。他正一个人闷闷地,见佳红过来。他赶紧隐藏在一株树后,等到佳红从他身边走过时,他一把将她拉住,吓得佳红险些叫出声来,看着他嗔怒着说:“这么冒失,我还以为遇上贼了?”   何靖华问:“这些天你怎么不理我?我想和你单独说句话,都没机会?”胡佳红愣愣地望着他:“我哪天不和你说几句话。”何靖华说:“我所说的话,不是那种众人面前说的场面话,而是我们私下的体己话。”说着拉了一下她的手,“你看云山成亲,就没什么想法吗?”   胡佳红被他一句话问乐了:“他们成亲又不是第一次,我能有什么打算?”何靖华嗫嚅道:“你就不想想我们也该……有个结果!”   佳红冷笑着说:“别不是今儿一时性起,明儿就该后悔了。我只是个乡下丫头,和你门不当户不对的,再说我也没个姑奶奶做皇后?”   何靖华说:“你看我像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吗?我要是嫌贫爱富现在孩子都该生一堆了。”佳红说:“你不嫌贫爱富,难保你家里没人嫌弃我,与其那时候惹人厌,还不如现在就有自知之明。”何靖华说:“我们家谁嫌你了?你心高气傲也得有个分寸。难道有钱人满身铜臭就污了你?”佳红说:“不是有钱人污了我,是我污了有钱人。你也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现在我们还没怎么,你就嫌我烦了,如果当真进了一步,我还能安生吗?既然我们话不投机,就不用说了,以后你也不用理我。”说完,转身往回走,何靖华也没理她,忿然回屋。   胡佳红回屋躺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有些过分,就起身去何夫人屋看看动静,一去见何夫人的丫头柳枝带着刻儿写字,柳枝见她进来,赶紧站起身,刻儿也放下笔,给佳红见礼。佳红问:“你教刻儿写字呢?”柳枝笑着给佳红倒杯茶:“我斗大字不认得一箩筐,哪会教?是我看着他写。”佳红见靖华没在这儿,心里不自在,略坐了坐起身告辞。   她顺道去看雯蓝,故意从靖华的窗子下经过,透过玻璃窗见里面没人,穿过后面夹道,拐了个弯,进了慧姗的院子。胡府的正宅是五间大房,琉璃瓦顶,建得相当气派,可是胡泰裕自从夫人过世后,就从大房中挪进爽心斋,爽心斋建在后院,满院全是花草,自从搬进爽心斋,胡泰裕又在爽心斋前后左右建了几座小房,小房都有自己的院子,而且个个相通,何夫人他们来了后,胡泰裕就把这些小房,除了云山和慧姗住的,都打扫好,何夫人住东南的三间房里,韩晴和佳红住在西南的三间房,何靖华本来和云山住一起,因为玉宽养伤,靖华挪到何夫人的里屋。   佳红推开慧姗的门一看,见雯蓝和谭芷坐在炕桌上下棋,佳红问:“谁赢了?”雯蓝笑着说:“我让她两子儿还快了她一步。”谭芷说:“看把你能的,你让我两子儿,算什么能耐?你要是能下过玉露姐,你再吹也不迟。”雯蓝说:“我也不指望下过她,赢了你,我就知足了。”佳红问:“慧姗呢?”雯蓝说:“她现在有了哥哥,就忘了我们这些姐姐了。”   谭芷看着满局棋实在没有自己可走之地儿,装着打哈欠,抬了一下胳膊,袖子带翻了几枚棋子儿,她低头一看,故意装着可惜的样子说:“明明都要赢了,怎么这么不小心?”雯蓝说:“看见你就知道什么是臭棋篓子,你也不用装,如果你觉得可惜,你刮坏的几步棋我还记得,我再把它排好?”谭芷笑着躺到炕上:“我也不想玩了,坐了半天,我也累了。要下,明儿再下吧。”雯蓝撇了撇嘴:“美得你,就是我一天不下棋浑身难受,我也不找你下棋。”   雯蓝把棋子收好,撤了棋盘,从身后取出一盘水果,拿了个苹果递给佳红,佳红摇了摇手:“我不要,我怕酸,吃不了这个。”雯蓝说:“这是甜的,叫红玉,只有北方才有,胡伯父一个朋友带的,只带了十几斤,每个人才得一个。”佳红说:“我们那儿也送了两个,我和妈合吃了一个,还剩一个,你爱吃一会儿给你送来,我觉得不好吃,我还是爱吃桃子,你把那儿软乎乎的桃子递我一个。”   谭芷说:“桃子还是硬得好吃,软的吃起来没味。”说着起身也拿了一个硬桃子:“红玉苹果在我们北方不算什么,我也不爱吃,我爱吃黄元帅,那个味才特别。”雯蓝说:“你明知道我们没吃过,你还在这儿说,赶明儿谁去北方,我一定让他给我带几斤,到时候看你说得是真是假。”   谭芷说:“那算什么,让我大哥给你买,别说几斤,就是几船也没问题。”她们正在闲扯,穆儿进来请她们去吃饭,谭芷说:“桃饱杏伤人,我吃了两个桃子饱了,不想吃饭了,你们去吃吧。”雯蓝说:“两个桃子就能吃饱,半夜里又嚷饿了,快走吧,在人家家里做客,就是不爱吃,也得装装场面,要不然人家以为怠慢了。”   谭芷说:“别人还行,就是慧姗,刚回家的时候我们天天一起玩,可是这两天她不是卧床不起,就是和某人形影不离。把我们都抛到脑后了。”边说边起身,下地穿鞋。   雯蓝边穿鞋边说:“那你也赶紧找一个,你也天天和他形影不离,让我们羡慕一下。”谭芷说:“你可饶了我吧,一个个甜哥哥蜜姐姐的,我可受不了。原来看胡二哥,以为他是一个豪爽的人,可是看他看玉露姐的眼光,那柔的,我都受不了。还有靖华二哥,当初也是眼空四海,现在叫某人弄得神魂颠倒。”   胡佳红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听谭芷说她,就转回身:“我现在只保佑你赶紧找个为你神魂颠倒的让我看看。”她只顾回头和谭芷说话,右手去掀帘子,冷不防门帘一掀,何靖华匆匆走进来,和佳红撞了个满怀,佳红没防备,被撞了一个腚堆,由于惯性大,她被顿得眼泪流出来。何靖华一看,赶紧蹲下身,抱起她,佳红痛得汗珠滚下来,靖华问:“没事吧?”   谭芷笑着说:“她能有什么事?她正说想看看什么是神魂颠倒,现在就真来个颠倒。我刚才说,她还不信,好好一个珠帘子,又不是看不见屋里,怎么还来个亲密接触?”   第三十八章何靖华初吻胡佳红 ?   何靖华窘得满脸通红,谭芷又说:“二哥,你吃饭了吗?”何靖华说:“还没有,妈等你们不来,就让我过来看看。”谭芷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吃饭了呢,要不你怎么那么大的力气,抱着美人不肯撒手。”说着拉着何雯蓝跑了。   胡佳红挣开何靖华的怀抱,红着脸快步走了。何靖华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生气了?”胡佳红说:“你快放手,拉拉扯扯的,难道她们嘲笑你还不够。这会儿跑这儿来做什么?”何靖华说:“刚才和你吵了几句,我又后悔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性格,我不让着你,谁让着你,就去你那儿找你,可是一直没见你回来,和伯母坐了一会儿,丫头过来叫吃饭,去餐厅,没看见你,找了几处都说没看见你。”   佳红一听,心里说:“走两岔了,我去找他,他又来找我,要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出来找他,让他去找我。”她红了脸说:“你都和我妈说什么了?”靖华说:“也没什么,我只说是云山让我去,想知道二嫂都喜欢什么,探探口风的。”佳红说:“快走吧,一会儿再不去,谭芷又要编排我们了。”   他们进餐厅的时候,由于长辈在座,谭芷倒没说什么。何夫人吃过了饭,去看玉宽,慧姗在院子里给玉宽熬药,何夫人掀帘进屋,玉宽坐在炕上看书,看何夫人进来,欠了欠身,何夫人坐到他身边问:“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用不用换药?”玉宽说:“伤口只是隐隐有些痛,不碍事。前儿送我来的人,拿了一包药,说三天一换,明儿该换了。”慧姗给何夫人端来一杯茶说:“他的伤倒奇怪,二哥中了一枪,险些丧命,他中了三枪,而且还落入水中,竟恢复得这么好。”   何夫人笑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三岁的时候得了天花,原以为活不了了,大哥大嫂都哭得不省人事,没想到三天后竟奇迹般好了,而且脸上还一个麻子影也没有。”   小红进来叫慧姗,说老爷找她。慧姗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小红说:“等药凉了,服侍梁少爷喝。”小红答应着接过药碗。   慧姗推开爽心斋的门,见她爹铁青着脸坐在椅子上,她关了门,进屋,胡老爷见她进来,指了身侧的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待她坐好,胡老爷问:“你和何夫人和侄儿是什么关系?他是你二哥朋友,在这儿养伤我没什么意见,可是你一个女孩子整天和他混在一起,也不怕别人笑话,别说你们没有名份,就是有,有得守规矩。”   慧姗脸一红:“在上海时候,梁大哥一直照顾我,他现在受伤了,我关心一点,也是人之常理。”   胡老爷冷哼一声:“关心也轮不到你,你是闺阁小姐,就得有小姐的样,前两日为了他哭得昏天黑地的,自从他来了你怎么就不病了?”   慧姗急得眼泪出来:“我以为爹是个明白人,没想到爹会这么说我?”   胡泰裕说:“明白人也好,糊涂人也罢,对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都一样,就是怕孩子吃亏。那些满清遗少,最喜欢装腔作势,虽然你是富家小姐,但是他们骨子里最瞧不起我们这些商人。他什么身份我姑且不论,就是他现在干的事,是掉脑袋的,我不希望你一过门就做寡妇,所以和他,你就死了这条心,爹一定不答应。”慧姗还想辩解,胡泰裕摆了摆手,大有雷霆不动之相,让她退出去。她开开门,胡老爷补充一句:“如果你不离他远一点,我就把他赶走,到时候你别怪我不顾人情。”   慧姗忍气出了爽心斋,以为爹当初婚姻受阻,一定开通,对自己的婚姻不会横加干预,没想到事情还没开始,就被封了门。她不敢再去看玉宽,想去韩晴屋里坐坐。   刚走到院里,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先是传来佳红的声音:“我说过,和他的事免提。”韩晴说:“顺清有什么不好?你们不是一直都挺投缘吗?而且他家境也不错。”佳红冷笑着说:“从小好,那是小孩子的习性,但是让我跟他过一辈子,却不行。”说完哭着跑出去。   慧姗心里说:“这又一个包办婚姻的,他们怎么能这样?都是从苦中过来的,到了儿女的身上,就把自己过去忘了。”   她见佳红跑出来,赶紧影在花树后,见佳红去远了,她才出来,门没关,她进屋,见韩晴坐在炕上笑,她心里说:“难道因为女儿拒婚傻了不成?”   她走过去,叫了一声:“妈。”韩晴问:“你从哪儿来的?”慧姗想起她爹刚才骂她,忍不住眼泪掉下来:“我从爹那儿来。”韩晴拉着她的手说:“从你爹那儿来,怎么哭了,是不是你爹骂你了?”慧姗点点头,把头倚在韩晴的肩上。   韩晴说:“天下没有害儿女的父母,他骂你自有他的道理,你也不用哭。”慧姗心里说:“怪不得你们情投意合,连说我的话都一模一样。”   韩晴问:“何二少爷有二十四五了吧,怎么这么大还没订亲?”慧姗说:“从十八岁到现在提亲的人都要踢破他家的门槛了,竟没有一个入眼的,不过现在二十三四岁不成亲的男人,也不奇怪。”韩晴说:“难道我们家佳红就入他的眼了?”慧姗笑着说:“正是呢,我们都说是前生修的缘份。”韩晴冷笑一声:“他那种大出身的人,最势利,能看中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听说大媳妇是皇亲国戚。”慧姗笑着说:“那都是老皇历了,如今也是破落户,娘家都靠她搭,而且兴盛那阵子差点把家里闹翻了天。全家上下都后悔订了这门亲。”   韩晴说:“佳红的性格我知道,受不得气的,虽然我们家条件不好,她却自命清高,如果当真受什么委屈,她可不如玉露有应变。”慧姗说:“难道因为怕她受气,而阻止这门亲事?那是不是太草率了?”   佳红出了屋,一口气跑出了一百多米,却不知道何去何从,她出了胡府的大门,先去李姐家看小晚,小晚是李姐的大女儿,因为她妈生她时,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多天。进了屋见顺清正和小晚一起说话,想想妈要把自己许给他,心里不自在,也不想跟他打招呼,顺清一见她进来,赶紧站起身,推说有事,起身走了。小晚笑着站起身:“回来几天了,也不见你来,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佳红笑笑:“我这几天一直没回家,来了几个客人,走不开。”小晚说:“谁不知道他家来了亲戚,几辆大马车,男男女女一堆,我那天还去看热闹,还看见你和一个少爷在一起。”佳红脸一红,问:“怎么我一来,顺清就走了?”   小晚说:“如今年纪都大了,也不像小时候在一起玩无拘无束。”佳红说:“怎么我年纪大了,你倒没大,他和你在一起不是无拘无束的?你不用和我装蒜,别的什么事瞒着我我都不恼,但是有一宗你要瞒我,我就不和你好了。”   小晚也是脸一红:“我和他订亲了。前天下的聘礼。年后就成亲。他们家现在正收拾房子。”佳红一听,真好似暑天吃了冰镇的水果,心里的阴云立即一扫而光。她脸上立即堆上笑:“我说呢,怎么我一进来他就满身不自在。”说着又坐了坐,起身走了,小晚送到院外,看着她迈着轻快的脚步,心里奇怪:“怎么知道我订亲,她倒高兴成这样?”   顺清见佳红进来时,心里一阵慌乱,匆匆起身走了,他却没走远。站在小晚家院外的篱笆墙下。看佳红满脸笑意和小晚分手,他心里一阵失落,小晚回身进了院,他偷偷跟在佳红后面,胡府大门外,何靖华出来接佳红,看他们两个相携进了院,他才惊醒,转身往回走,回了家,她妈坐在炕上做针线,看见他说:“饭在锅里焐着呢?”   顺清出去洗了把脸,边擦脸边说:“我吃过了。”他妈说:“订了亲也不用成天标在一起。难道真是一时一刻也离不了。一个大男人要是总粘着女人,不会有出息。”   顺清拿起水杯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妈说:“佳红在那儿,陪着坐了一会儿。”她妈没接,顺清自己喝了一口,他妈叹了一口气:“今天佳红她妈请人过来探口风,我听那口气,好像要把佳红嫁给你,我知道你中意小晚,就没答应。”   顺清手里的杯一松手,掉到地上,他妈瞪了他一眼:“通 共一只杯,你还给弄打了。”她放下针线,蹲下身拣玻璃茬,见顺清站着一动不动,就在他腿上打了一下:“整天失魂落魄的,晚儿虽说模样不如她漂亮,但是养着放心,那丫头一对桃花眼,你养不住,不用看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佳红从小晚那儿回来心里很高兴,远远看见何靖华,她赶紧迎过去:“你怎么出来了?”何靖华说:“大伙到处找你,还是听二门外的伙计说看见你出府了,我才出来。”说着拉了佳红的手,转身往回走:“你不知道家里都要炸锅了,分了几路人找你。”佳红笑着说:“难道我还能丢了?从小儿在这儿长大,摸也不能摸丢。”   看着娇羞美艳的佳红,何靖华心一荡,见四下无人,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向她唇上吻去。佳红从来没和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心里一阵慌乱,双手停在半空,不知道是该任他吻,还是该推开。 忽然后面传来两声笑声,吓得胡佳红一把推开何靖华转身跑了。何靖华循声音望走过去,看见何雯蓝、谭芷、慧姗正蹲在一株树丛后偷听。此时何雯蓝正一个捂着一个人的嘴巴,显然刚才那两声是得自于被捂两个人的口。   何靖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用再藏了。我都看到你们了。”何雯蓝放开手:“是你们将佳红吓跑的,如果我二哥这段姻缘不成,你们可要负责!”   谭芷笑着说:“二哥,你不用怕!我们刚才眼睛都蒙上了,什么也没看见。”何靖华苦笑着说:“你们不给我添乱就好了。你们几个怎么躲在这儿?”   慧姗笑着说:“分了几路找佳红,我们都是几个一伙,偏你一个人,知道你们有心灵感应,第一个找到她的人一定是你,我们就偷偷跟在你身后,看见你和佳红手拉着手过来,我们就躲在花丛中,你也是,在哪儿亲不好,偏偏在我们旁边。我们看也不是,躲也不是。”   何靖华说:“我和她在一起,连她的手都很少拉,今儿稍越雷池就被你们三个小鬼头给看到了,但是我告诉你们佳红可不像我,她终究是女孩儿,面皮薄,打趣我行,但是不能笑话她,否则我就恼了。”说着他转身走了。望着何靖华的背影,何雯蓝叹了一口气:“本来一场好戏,被你们给搅了。”   胡慧姗笑着说:“我们去求伯母成全这件事。就在我二哥成亲那天,将这件事也办了。双喜临门,岂不是一大乐事?”谭芷抿着嘴说:“二哥平时话不多,今儿做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们如一阵风跑到何夫人的房里。何夫人刚回来,衣服还没换,正坐在炕边,柳枝给她揉肩膀。她们首推胡慧姗做媒婆。胡慧姗说:“别的我做什么都马马虎虎的,唯独做媒婆我可是专业。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二哥和二嫂的婚事,其实也是我做的媒。”何雯蓝笑着说:“我们都知道了,否则这次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了。”   何夫人听完慧姗的叙述后,笑着说:“原来我也有这个打算,可是你二哥的性格,你们知道,像个闷罐子,我也摸不透他的心思。既然现在他们都有这个心,在这儿热热闹闹办了也好。不过,我还有一个打算,我觉得双喜临门也太少了。” 谭芷说:“夫人是想三喜临门?如果我大哥在这儿就好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何雯蓝狠狠掐了一下,她赶紧住口,因为她看到了何雯蓝一副要和她绝交的眼神。雯蓝说:“不是还有表哥和慧姗吗?”胡慧姗淡淡地说:“我的事你们别提,还不定到哪一步呢?”   何夫人笑着说:“宽儿身体没好,他们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是佳红嫁了你二哥,剩下她妈一个人孤伶伶的谁照顾?她和胡大哥相爱了三十多年,要是能成就一段佳话,也不枉我此次之行。”   胡慧姗说:“我爹早就有这个打算,可是妈不同意。何伯母,你有理由说服妈吗?”何夫人说:“我们没有理由,可是佳红有,我们让她说。”   雯蓝问:“二哥的亲事,爹能答应吗?”何夫人脱了鞋,退到炕里:“这会儿可由不得他,佳红不光你二哥喜欢,我也喜欢,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这孩子就觉得特别有缘。”   雯蓝问:“是因为祝儿吧。”何夫人笑了笑:“也不全是,她们模样像,但是性格却不像,祝儿原来的性格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真像大家闺秀一样,都是这几年因为跟你爹,不如意,性格变得不好。佳红做事麻利,性子也爽快,你爹瞧不上小户人家,我觉得小户人家孩子好,本份,不托大,你大嫂倒是大户出身,刚进门时把家里闹得人仰马翻的。后来世道变了,倒是老实不少,可是又给你大哥弄了两个小老婆,她从中挑唆,今儿这个吵,明儿那个闹,几时安生过。你大哥有苦不能言。难得你二哥本份,不像你那大哥那样得垅望蜀让我操心。”   何雯蓝说:“妈,刻儿大了,你少说两句,别让孩子听了心里不舒服。”   何夫人说:“刻儿真是好孩子,我们说他妈什么,他从来不吱声,也不传话。在我们面前只说他妈如何挂念我们,我心里有数,当面都不见得挂着我们,何况背后了。前儿五十大寿,栾夫人向我诉苦,说她无意间在孙子面前说了一句儿媳妇的坏话,那小孩子就把话传到她妈那儿了,她妈也不示弱,又当着孩子的面,骂了婆婆几句,结果孩子又传回来了,婆婆一气之下去数落儿媳妇,儿媳妇顶了嘴,两下里打了起来,儿子向着妈,把媳妇打跑了,现在正闹离婚。都是一些芝麻蒜皮的事。你提醒得对,刻儿一天天大了也懂事了,你大嫂再不好,也是他亲妈,我们不看别的,就是她给我们何府生了这么个好孩子,也是立了大功。”她对柳枝说:“去把小牌拿来,让她们陪我玩一会儿。”柳枝答应一声,去抽屉里取小牌,何夫人回身给刻儿掖了掖被。   何雯蓝她们三个也脱了鞋,上炕陪何夫人玩了一会儿,然后回屋睡觉。   第三十九章赠双诗周全有情人 ?   第二天,她们的计划还没有付于行动的时候,韩玉露却抢先了一步,她派人给胡家送来一张贴子,上面是一首孟效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另外还给了韩晴一张贴子,是陈子昂的诗“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另外来人说:“我们小姐说了,如果到了出嫁那天还没人解得这个谜,她就不上轿。”   收到帖子的是胡泰裕,他拿着帖子根本看不懂,派人将云山、慧姗找来,云山也看不懂。两人将目光齐聚向慧姗,慧姗说:“你们不用看我,我也不懂。什么线、衣的。我们家又不缺这些,何况如果布料不好,再怎么缝,也容易坏。”气得胡泰裕、胡云山啼笑皆非。   胡慧姗说:“妈是二嫂的姑姑,她也许看得懂!”胡泰裕说:“她也收到一张,此时恐怕正在解呢?她哪里顾得了我们。”胡云山说:“何伯母也许看得懂。她在家的时候,也喜欢这些诗词什么的。我小的时候总看她捧着唐诗、宋词。”   胡慧姗说:“那你就快将她请来吧。二嫂也不知发什么神经,临上轿还出文章考我们,也不知道她是选婆家,还是选秀才。”胡云山说:“你自己不上进,倒说她,她与你年纪差不多,以后你要多向她学学。”胡慧姗不服气说:“那你就上进吗?还说我?”   何夫人携谭芷、何雯蓝、刻儿一起过来。何雯蓝问:“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看。”她先接过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不是孟效的游什么吗?小时候还记着名字,现在想不起来了。”胡云山笑着说:“你比慧姗强一点,知道出处。”   刻儿说:“四姑姑,这是孟效的《游子吟》,韩先生说,这首诗,诗人有自注:‘迎母溧上作’,是诗人居官溧阳时的作品。苏轼论及孟效的诗有‘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该诗亲切而真诚地吟颂了既普通又伟大的人性美——母爱。韩先生还说,任何锦缎华裘,高官厚禄都不能代替这种人性美。这是人间的至尊至爱。”   何雯蓝笑着说:“怪不得你非要和韩先生一起回来。原来真从她那儿学了不少东西,看来我们也该拜师了。”何夫人说:“胡大哥,这首诗由刻儿解释到这儿,也不用我说什么了。”胡泰裕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谭芷问:“她不愿意离开她妈?可是哪有一辈子不离开妈的,玉露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何夫人笑着说:“你忘了我们昨儿晚上议论的第三件喜事吗?”何夫人对三个人说:“我们先回去。胡大哥,一切都包在我们身上。”说完带着慧姗等人回到自己屋。何夫人说:“雯蓝,你去后面把佳红找来。”   佳红进来时,谭芷说:“佳红还不过来拜见婆婆,何二哥的丈母娘可是拜过了。”窘得佳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何夫人笑着说:“还没到那天,你不用不好意思。快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佳红走进来,向何夫人行了屈膝礼。何夫人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我在上海给你讲的关于你妈的事,你都告诉她了吗?”   佳红说:“当天晚上我就说了,可是我妈却说,事情已经这么久了,她不想再提。至于外祖父,她也不恨,她说,外祖父当初能让她活在世上就是对她最大的容忍。如今三十年都过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何况如今玉露嫁到胡家,她不想再让人说姑侄嫁给一家。”   何雯蓝说:“三十年都这么过了?不是还有三十年吗?难道那三十年还这么过?既然有情人能成眷属,为什么要轻易错过呢?”   何夫人问:“玉露的帖子你带了吗?”   胡佳红说:“被我妈藏起来。我没找着,我只是记着好象是陈子昂的‘感遇’。”何夫人点点头,她对柳枝说:“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柳枝说:“都在案头上给夫人备下了,知道夫人每晚都要临摹金刚经。”   何夫人笑着说:“自从到这儿,我都把这件事给忘了。”她走到案前,拿起笔给韩晴写了一封信,封好了,对佳红说:“你把它交给你妈。”   佳红拿着信,告辞走出去。回到屋,韩晴正坐在炕上发呆,看到佳红进来,她问:“何夫人找你去做什么?”   佳红走过来,紧挨着她坐下:“何夫人给你一封信,神神秘秘的,还上了封。”说着递给韩晴。   韩晴接过来伸手拆开,见上面写着工正的楷体:“韩姐姐台鉴:小犬靖华与令媛一见钟情,本当上门求亲,仓促间无以表示,只能书信一封,略表求亲心切,彩礼之事自当后补,还望姐姐谅解!对于姐姐的后半生,小妹本无权干涉,但是现在牵扯到小犬靖华,做妈的就不能坐以待之。靖华与佳红情投意合,本可永结良缘,但佳红不忍姐姐一个人留在乡下,不敢妄言婚嫁。玉露与云山经历了生离死别,本可成为一段佳话,可她却因为害怕误会她侄女容不下姑姑作婆婆而以诗为煤。两对恩爱情侣,都因为姐姐,而得不到圆满收场。她们的所作所为,别人却不忍指责,一个是孝女,一个是贤女。姐姐二十九年来,一直生活在感情的煎熬中,难道你忍心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与侄女饱受感情煎熬吗?”字虽然不多,但是句句都敲在韩晴的心头,她放下信,冷笑一声:“你们都想把我往死里赶。”   佳红没想到韩晴会这么说:“妈,你怎么了?”韩晴说:“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佳红不放心:“妈,现在每个人都是为你好。大家极力想促成你与胡伯父的婚事,是因为每个人对于你过去都觉得可惜。包括我,我曾和玉露说过,对于外公,我对她的恨胜过他让我来到这个世上的感激之情。你不应该再对胡伯父有什么成见,他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而造成这场悲剧的却是外公。妈,二十几年来,胡伯父都在默默地照顾我们全家,他到底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对你的爱,胡夫人也不会郁郁而终。虽然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韩晴忽地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怕嫁不了何家二少爷,才这么劝我?你也不用劝我,你们的婚事,我不答应。”   胡佳红万没想到韩晴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苦笑着说:“原来十九年来,我在妈的心目中却是这么不济。”她从炕上下来,跪到韩晴面前:“我是真心促成你们,既然你这么想我,我也敢再说什么?”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韩晴也觉得自己那句话说得有点不尽人情,她赶紧跳下炕,一把拉住佳红:“佳红,妈是无心的。”   佳红淡淡地说:“至少说出妈的心里话。”说完挣开韩晴的手,跑出去。   韩晴赶紧追出去,已失去佳红的踪影。迎面碰到小红。韩晴问:“小红,看到佳红了吗?”小红说:“佳红小姐好象往何夫人住的院子去了。”   当韩晴来到何夫人门外时,佳红刚进屋,她径直走到何夫人面前跪倒:“如果夫人疼我,就收我做个干女儿。”何夫人问:“到底怎么了?无缘无故说出这句话?”   韩晴赶紧推开门,笑着说:“她是怕高攀不上你们家,才这么说的。”韩晴三十余年面无表情,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笑了,所以她笑起来,却不如冷着脸好看。   何夫人将佳红扶起来:“都到这时候了,还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她对何雯蓝说:“你们将佳红带出去,我有话和韩姐姐说。”   何雯蓝出来问佳红:“你吃错药了,本来叫你劝你妈,你倒先发疯了。”   胡佳红坐到一块石头上:“我倒想发疯。”   谭芷问:“玉露那首诗怎么和我们第三喜有关?”   何雯蓝说:“刻儿不是解释了,人间至尊至爱的确人性美是母爱,她是想在自己出嫁后也有个妈疼她。其实主要也是为了促成胡伯父与胡伯母的婚事。”   谭芷笑着说:“还是读书人点子多,要是我,就直接说想要婆婆,何必转弯抹角。”   何雯蓝问:“你想要婆婆吗?”   这句话一出口,连愁眉不展的佳红也忍不住莞尔一笑。谭芷说:“我只不过打个比方,倒被你钻了空子。不过嫂子笑了,我这个做小姑子的吃点亏也值得!”   何雯蓝说:“你几时成了她的小姑子了?”   谭芷说:“你放心,我是你的亲小姑,至于胡姑娘么,那只能算是干的了,何夫人不是说二哥是闷罐子吗?我是坛子,自然是一家人了。”   胡慧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何伯母对妈说些什么?但愿我爹与妈能有个结果。”何雯蓝笑着说:“一定能有结果的,不为别的,你叫了这些年妈,她也应该感动了。”   慧姗在挨着佳红坐下来:“亲妈对我没什么印象,妈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我的亲妈,佳红也象我亲姐姐一样。”   佳红笑了笑:“自从你到了我家,我就从吃奶改成吃饭了,要不我怎么这么瘦?”   *******************************************   何夫人向韩晴施了一礼:“小妹贸然提亲,还望姐姐成全。”   韩晴愣了愣,她赶紧扶起何夫人:“夫人……”欲言又止,何夫人拉着她坐到炕上,从柜里拿出一包东西,打开,里面是珠宝首饰,递给韩晴:“来时没带值钱的东西,这些就当是送佳红的聘礼,实在拿不出手。”   韩晴知道她误会了,接过首饰包,放到何夫人膝上:“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怎么说?”她站起身犹豫了一阵子,接着何夫人说:“夫人,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一件东西,如果夫人仍想提亲,我也没什么说的。”她们一起来到韩晴的屋里,韩晴从柜里取出一件水红色的小衣服,衣服是上等的缎子做的,上面绣工也精巧,韩晴拿着衣服,坐到炕上,把衣服里子翻出来,从里面取出一封信,信纸发黄显然已经很久了,韩晴将信递给何夫人:“夫人,你看看。”   夫人接过信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工整:“清同吾儿,相信此信重见天日,就是吾儿身份大白之时,儿看此信之时,当知娘之心意,并非要汝认祖归宗,吾生儿只经怀胎之苦,却无养育之恩。娘写此信,矛盾万千,吾儿尚有一双胞妹妹,名唤清闰,娘将儿送于贫寒人家,却将清闰送于富贵人家,并非娘偏心,手心手背皆为娘心头之肉,希望儿一生虽受清苦,却饱偿贫寒人家的温馨,你们姐妹重逢之日,娘想让儿告诉她,嗣同为父,李闰为母,仅此而已。儿父之死为国尽忠,并非私怨,千万不要报仇。切记切记。”   何夫人手一松,信掉在地上,韩晴赶紧拾起来,重新收好。何夫人问:“这信姐姐是怎么发现的?”韩晴说:“这衣服是佳红抱来时穿的,那时候,我们家条件不好,怕孩子穿好衣服被别人笑话,就把这件衣服收起来。说来倒巧,前儿回家整理旧时的衣服,见这衣服绸里子有一处跳了线,就用手指甲抠了一下,发现了这封信,幸好信用上好油布包了,否则经过十余年,怎么会保存的完好无损?”   何夫人叹了一口气:“清同即有下落,姐姐可知道清闰是何人?”韩晴说:“听佳红说了你们家六姨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自从看了这封信,我就知道她可能是佳红的妹妹,所以我才迟疑该不该让佳红嫁给靖华少爷,姐妹俩一个是妈,一个是儿媳妇,合适吗?”   何夫人苦笑着说:“单因为此事我觉得还好办些,”韩晴说:“难道有比这个更棘手的事吗?”   何夫人叹了一口气:“我有一衷心事,这世上恐怕没人知道,今天我告诉姐姐,就是希望姐姐理解我的苦衷。”说着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十六岁的时候随额娘去浏阳探亲,在亲戚家遇见了谭嗣同,那时候他二十岁,不仅相貌英武,而且文才出众,只见一面,我就芳心暗许,后来虽见了几面,由于女孩害羞,只寥寥数语,回京城后,就断了音信,我整日活在盼望和他重逢的日子,一年后亲戚来京办事,无意间听说他娶了李闰为妻,心碎难熬得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心痛,我险些为他而死,他却未必知世上还有一个对他念念不忘的我。嫁了老爷后,以为有了家有了孩子,能忘了他,可是在京城里我们又见面了。那一次进宫拜见皇上,正好看见他,那一刻,我以为一切都要停止了,他微笑地看着我,叫我小妹妹的时候,我的心痛到了极点。人都说悔不相逢未嫁时,可是我们相逢在未嫁时,却白白错过了。变法失败,他被斩于菜市口,偷他尸体的那人是我的朋友,在我的帮助下他安葬了他。后来风声过后,将他的遗体运回湖南,安放于衣冠冢内。这一切都是秘密,就像我当初得了那场病,家里人都不知道原因,还以为这病来的蹊跷。”   韩晴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喝了一口,用手帕拭了拭泪,不好意思地说:“都一把年纪了,还留恋过去的儿女情长。”   韩晴眼角也是泪水,她笑了笑:“那是人生最美的回忆,我能理解。”   何夫人又说:“我和他之间真如一团乱麻,不知从何理起。我知道你为难,我又何尝不为难,恩仇难断,难免佳红日后埋怨,可是如果看着两个有情人由于上一代的恩仇,错肩而过,又让人可惜。祝儿命苦,我不知她是谭君之女,尚且爱她胜过己出,何况她是谭君之女。”   韩晴说:“如果谭君夫妇在天上看着她女儿嫁得如此好夫婿,一定会很高兴。佳红在我们家受了很多苦,也该过一些好日子,忠臣孝子人人敬,能替他养育女儿真是我的荣幸。”   何夫人问:“佳红不是姐姐的女儿?那么姐姐是怎么奶的慧姗?”韩晴把衣服放回柜里,听她问,手一抖,衣服落到地上,她赶紧拾起来,放到柜里,然后回到炕上坐好:“正巧家里养了一头奶牛,原是二哥看我身子弱,买了给我喝奶补身子的,佳红抱来的时候不到两个月,她可能嫌牛奶膻,喝得少,所以长得弱,慧姗也是喝牛奶长大的,慧姗嘴壮,一顿能喝一小碗。那时候我很少和外界联系,所以都以为佳红是我的女儿。”   何夫人问:“怎么自己倒没有孩子?”韩晴脸一红:“既然夫人不瞒我,我也和夫人说实话,我和二哥名为夫妻,实为兄妹,他一生对我爱护有加,我却辜负了他。”说着两行眼泪滚了下来,她拭了拭泪,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喜欢哭,可能是老了。现在一想起二哥,心里就不舒服,觉得对不起他。”   何夫人万万没想到韩晴竟会为胡泰裕守身如玉三十余年,心里很不好受,又不好说什么。   第四十章晓真相少爷全大义 知?   正在这时穆儿掀帘进来说:“老爷请两位到前厅去。说两位少爷的东西都买回来了,让看看还缺什么,短什么?”   何夫人和韩晴的谈话只能告一段落。何夫人对韩晴说:“佳红的身份还是不让她知道,否则对大伙都不好。”韩晴点点头。   她们跟着穆儿来到前面,胡云山、何靖华、慧姗她们也都在,只有佳红因为何靖华在这儿,不好意思,避开了。   何夫人看到屋里东西堆的像座小山一样,笑着说:“我和姐姐刚刚商定他们的婚事,老哥哥竟把东西都备好了。我们家娶媳妇倒要老哥哥破费,真不好意思。”   胡泰裕说:“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这点东西算什么, 另外佳红是我们胡家的姑娘,我这是又娶媳妇又嫁姑娘。”说完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韩晴。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说道:“她虽是你们胡家的姑娘,却是我何家的媳妇,我的媳妇怎么能劳老哥哥破费呢?”说着,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满脸的笑容。看到胡泰裕笑着说:“老哥哥,把兄弟一个人扔到上海,你却到这儿躲清静。”   胡泰裕笑着说:“我在这儿张罗着帮你娶儿媳妇,你不领情倒说我。”说完两个人抱在一起。   何夫人笑着对韩晴说:“这是我家老爷。”何笑伦问:“老哥哥,怎么不见嫂夫人?”何夫人问:“你几时起身的?快过来见见韩姐姐。”   何笑伦笑着对韩晴说:“嫂子让哥哥魂牵梦萦了三十年,这下好了,有情人终于能成眷属了。”韩晴轻轻笑了笑:“何老爷远道而来,还是先休息吧。”   何雯蓝问:“爹,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我二哥和佳红才定的婚期,你就到了。”   何笑伦说:“昨晚你妈给我打电话,说了你二哥的事,我本想连夜赶来,可惜临时有点事没脱开身。你大哥、大嫂、三姐也都来了。”   何雯蓝笑着说:“是吗?他们也都来了。太好了。人生四大喜,我也能占到一喜了。”谭芷问:“什么喜,难道你也要嫁人了?”何雯蓝笑着说:“他乡遇故人,难道不是一喜吗?”   何笑伦笑着拍了拍她:“又胡说了,我们几时成了你的故人了?”   说话间,何琴华、何恬、林驰先后进了屋,拜过胡泰裕后,又都过来给韩晴见礼。何恬在经历了胡云山的生死关头后性情大变。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扬。   韩晴原本担心自己和何府门不当户不对,怕佳红嫁过去受气,直到见到何府每个人都笑容可掬,私毫没有看轻她,才放下心来。   何笑伦命人搬进几箱子东西,对韩晴说:“聘礼太薄,不要笑话我们。”韩晴赶紧推辞,何夫人说:“这点东西也不算什么,姐姐要是不收,我们倒过意不去。”韩晴见他们诚心诚意,就收了,命人把东西和胡泰裕买的东西放到一起,留着成亲时用的。   他们刚到不久,胡云青夫妻携子也到了。彼此又见了一翻后。胡云青来到胡云山面前笑着说:“二弟,几个月前,在南京听到你成亲的消息,就一直埋怨爹,这么重要的事,竟没有通知我们,这下好,可补上了。”   胡云山笑笑说:“上次你多亏没回来,爹都被我气病了。你要是在家,也一样要担心。”   胡老爷笑着说:“太好了,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早?我原以为还得等两天你们才能到。”   贺金风说:“接到电话后,我们不敢耽搁。什么事也不如二弟的婚事重要!”   何雯蓝笑着问胡泰裕:“胡伯父,你家的风水怎么这么好?娶的媳妇一个赛一个,我原以为玉露的模样,世上再没有强过她的,没想到又来了一个大嫂,长得也没法说,我倒不知道她和玉露谁更好看一些。”   诺大的客厅,顿时被挤得满满的。胡泰裕赶紧命翠婶给众人安排住处。翠婶笑着说:“原本以为八月十四人能多到些?好在昨天把东西就都预备好了。否则临时抱佛脚怎么来得及?”她刚要下去安排,穆儿上来说:“又来客人了?我们不认识,他们也没有通报姓名,看来是有来头的。“   胡老爷笑着说:“来的就是客,我们出去迎接!”说完自己领先向外接去。他们刚走到门口,从外面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绅士,后面跟着一个比他稍小的几岁的,也是绅士模样打扮。一位夫人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走在后面。胡老爷一看到前面的绅士,抢步起身走过去,撩衣服跪倒:“少爷,你怎么来了?”   那老年绅士赶紧扶起他:“胡兄弟,如今我们已经是亲家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行此大礼?”胡泰裕又与夫人见了礼后,和另一位绅士握了握手,老年绅士给他介绍,这是他的内弟,刚从海外回来。   胡泰裕赶紧拉过云山:“云山,快给你岳父磕头。”   众人才知道原来眼前的老年绅士与夫人正是韩玉露的父母。韩秋桐与夫人看到胡云山一表人才,心里很喜欢。   胡泰裕邀请众人进屋,宾主落座后,胡泰裕说:“本来我与云山应该拜见少爷与夫人,还有老夫人,但是由于当年的一点纠葛,一时犹豫不决。没想到倒让少爷、夫人过来,我们父子真是罪过。”   韩秋桐笑着说:“胡兄弟,你不要再少爷少爷的叫了,世上哪有我这么老的少爷?我已经知道露儿给你们送帖子的事了,当时我很生气,她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终身系在一张帖子上?如果你们当真解不开这个谜,难道她当真不上轿吗?我们夫妻此次来,主要是接晴妹回去。对于晴妹与你的婚事至今未成,我也有很大的责任,当初我无能为力的时候,眼看着你们各奔东西,但是现在我能做主,我不能让晴妹再和幸福失之交臂了。晴妹,我和你嫂子此次来,就是想接你回去,你和露儿,一起成亲,你们都是我韩家的女儿,我不能让你在胡家出嫁。”   韩晴眼中含泪:“我妈她答应吗?”原来慧姗回来的第二天,慧姗去韩家庄看韩晴,告诉她佳红回来的行期。知道云山和玉露言归于好,佳红也同时回来,韩府上下很高兴。当天晚上,韩老夫人来找她,对她说,‘你爹这辈子最恨别人背叛他,到死时还说你使他蒙羞,此祸根不除,韩家永无宁日。晴儿,娘求你,三十年都过了,不要再让玉露难做人。韩家因为你已经三十年抬不起头,不要让韩家因为你再受伤害。’韩晴由于私奔,惹怒了她爹,心里一直梗梗于怀,不敢再触犯她妈,赶紧答应,老夫人听后很满意,高兴回了屋。   韩夫人笑着说:“你真是老了老了,胆子倒小了!当初你可以为自己的幸福抛开一切,现在为什么不能呢?何况现在家里是你大哥做主,妈不会不同意的。你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和我们一起走。”   韩晴说:“可是佳红怎么办?她出嫁的时候没有妈在身边,她怎么应付得来?”   韩夫人说:“她当然也和我们一起走了,如今我们家里已经备下了三套礼服,每个人都有份,到时候一起把你们嫁过来。”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韩秋桐起身要告辞,胡泰裕强行留客。何笑伦也说:“虽然你们相离不远,但是到了这个门口,你们就是贵客,如今你们非要走,让老哥哥的心里怎么想?如今他即是你的亲家,又是你的妹夫,从哪儿讲你们都不该走!何况我这个远从上海而来的亲家,还没敬你一杯,怎么可以放你走呢?”   何夫人也将韩夫人拉住:“我刚才还为韩姐姐拒绝胡大哥而心痛,没想到嫂子竟到了?如今我才知道为什么玉露那么出类拔萃,原来是嫂子教育有功。”   韩夫人笑着说:“什么出类拔萃,简直是个疯丫头。”   胡泰裕命丫头们把酒菜摆到西厢房的餐厅里。众人走进餐厅,连何笑伦也不得不称赞里面布置的豪华。何笑伦说:“老哥哥,别的地方我或许敢和你比,唯独这个餐厅。”   胡泰裕说:“我并不是一个讲究的人,但是当初建这座房子的时候,这个餐厅花费了我大量财力,我就想如果有一天,家里来客人了,我一定要用个好的餐厅招待他们。可是一直没用过,但是今天来的都是贵客,它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酒宴摆上,大伙各就各位,胡泰裕亲自给众人把盏。韩秋桐拉着他就座:“这些事还是让孩子干吧。你都一大把年纪,歇歇。我们心领也就是了。”   可是当胡泰裕和罗夫人兄弟坐个对面时,他越看越觉得他眼熟,一直又想不起来。因为他有一种感觉,罗夫人兄弟绝不是和他只一个照面,而是有一种深交,但是在何时何地,他又想不起来。   当初胡泰裕进韩府的时候,韩家刚从北京迁到苏州,罗夫人的全家还在北京,所以他一直没见过她的兄弟,既然觉得面熟,胡泰裕除了回答众人的说话以外,把目光大部分集中在罗夫人兄弟的身上。直到罗先生扶了扶眼镜时,胡泰裕一下子认出他了,他顿时激动得双手颤抖,以至于筷子从他手中掉到地上。他站起身,跑到罗先生面前:“我可找到你了,我为你守了几十年的财,你怎么一直也不露面呢?”说完握住他的手。   罗先生一直避免扶眼镜这个动作,因为当初他和胡泰裕分手的时候,胡泰裕曾说过:“你这个动作太特别了,即使以后我们相见我不认识你这个人,你这个动作我也一定忘不了。”   罗先生笑着说:“胡大哥真是好记性,我以为隔了这么多年,胡大哥一定记不住我了。!”   胡泰裕说:“你把哥哥当成什么人了?俗语说,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我竟受了你这么大的恩情。三十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可是一直杳无音信。”   何笑伦问:“老哥哥,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把我们弄糊涂了?“   胡泰裕说:“其实韩晴给我捎信让我回胡家庄等她,那个捎信的却去告诉老爷了,本来老爷要把我送去官办,多亏少爷相救我才从韩府逃出来。少爷本来劝我离开苏州。可是为了韩晴,我说什么也要回胡家庄等她,可是我左等右等,她都没有来,倒把老爷等来了,老爷说,如果我在一年内能混出个模样,他就把小姐嫁给我,否则一切免谈。为了能堂堂正正的娶小姐,能让她有个名分,我不得不离开家乡,来到上海,在上海我举目无亲,正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遇到了罗兄弟,是他资助我五百两银子,我才得以在上海生存下来,当时他说,他没时间打理生意,他出银子我出人力,到时候我们有利润的时候,再五五分层。我们只在一起待了三天,他就走了。可是一去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三十年来,我一直在找他,可是直到今天我才遇上他,我的百万资产中还有罗兄弟的一半。”   罗先生笑着说:“事情到了今天,老太爷也不在了,我也就把事情公开了吧。胡大哥,其实当时资助你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姐夫,老太爷去找你的事,我姐夫知道了,他为了成全你和晴妹,又怕伤了你的自尊心,另外,他又想试试你的能力,必须找个适合的人去资助你做生意,而且这个资助你的人要以合伙人的身份出现,而且必须在办完这件事后,就让你再也找不到了。当时我全家定居国外,恰好我回国看望我姐姐,我太太刚生了小孩,我不能在国内耽搁太久,所以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现在你有今天多亏了姐夫,但是你自身的能力,却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没有这个能力,区区五百两银子早就花光了。”   胡泰裕这才知道他真正的恩人原来是韩秋桐。他心里的感激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韩秋桐笑着说:“虽然我努力地想促成你和晴妹,但是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不知道谁走露了风声,我爹知道我资助你的事,险些把我赶出家门。所以后来你回来提亲的时候,我爹不答应,而且又骗你说晴妹结婚了。当时我真的想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但是知子莫若父,我爹对我说,如果我敢把事情告诉你们,就立即死在我面前。所以对于你们,我也有亏欠,如果当初不资助你们,凭胡兄弟的能力,也一定能够闯出一翻天地,是我耽误了你们。”   胡泰裕说:“如果不是少爷,我胡泰裕也许早就死在上海了,怎么还会有今天,怎么还会儿女满堂呢?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的韩晴,她为了我受了太多的苦,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如今也许是一个阔太太,吃穿不愁。”   何夫人笑着说:“韩姐姐与玉露的陪嫁竟是胡家的半个家当?如果不是今天我坐在这儿亲耳听到你的们谈话,我真不知道世上还有你们这么好的人!古人说:‘宰相肚里能行船,但是韩大哥的胸襟却何止能行船。”胡大哥的正直也是人所不能比的,古往今来,大多数的人都是利字当头,可是胡大哥却为寻找失散的合伙人而煞费苦心,你们的仁德真让我们敬佩。其实你们也不要自责,我觉得虽然韩伯伯为人专横自主,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全给你们带来痛苦,虽然胡大哥和韩姐姐三十年来没成就良缘,但是各自也有了自己的所得。胡大哥有了三个优秀的儿女,韩姐姐也有了一个足以让自己自豪的女儿,否则韩大哥的好女儿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良婿,我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良媳。所以说塞翁失马,焉之非福,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就看怎么走以后的路了。年轻时好不算好,老年好才算好。”   韩夫人笑着说:“到底是格格会说话。”何夫人笑着说:“哪敢和大清第一才女相比呢?”韩夫人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你怎么知道我的?”   何夫人说:“我刚开始还没想到你,你不知道,从小我就总听老佛爷夸你学问好,我一直想认识你,老佛爷送了我一幅你的自画像,当时我就被你的相貌迷住了。所以我刚看到玉露时就觉得她面熟,却一直想不起来,原来她像极了你的画像。”   韩夫人笑着说:“那幅画像是同治爷选妃时,我爹送进宫的,当时参选时,因为我得了一场病就错过了。”   何夫人说:“如果你当时参选了,不知道中国的历史该怎么写了?”   众人在一片欢乐平和的气氛中用过晚餐,直到傍晚韩秋桐才起身告辞。韩晴、佳红同行。   八月十五,胡泰裕、韩晴;胡云山、韩玉露;何靖华、胡佳红,三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婚礼热闹场面自不必说,远在上海的达官显贵听到这个消息,不远千里纷纷赶来贺喜。谭庆生也乔装打扮,带着路挺前来。   谭庆生先去见玉宽,玉宽对他冷冷的,原来玉宽所受的三枪是谭庆生射的,所以当听到云山说是谭庆生救了他时,他一愣,路挺说:“梁兄错怪好人了,要不是大帅那三枪,将你打入河中,你现在焉有命在。”   玉宽这才知道,谭庆生名为相害,实为相救,赶紧谢了救命之恩。   慧姗因为爹不许她照顾玉宽,只能在深夜夜偷偷去看他,见他一个人躺在炕上看书,时而望向门外,心里很难受,知道他在等她,只因一墙相隔,有情人却不能相见,他很伤心,想着爹、韩晴;云山、玉露;靖华、佳红三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自己的未来渺茫,忍不住两行热泪流了下来,玉宽抬腕看了看表,见已过亥时,知道慧姗不能来了,叹了口气,熄灯睡了,慧姗一个人禹禹回了自己的屋子。   谭庆生、何雯蓝于年底也成就姻缘。谭庆生本打算结婚后,辞官离开上海,但是却由于种种原因,迟迟没有成行。后来五四运动,他作为这场动动的支持者,积极联络上海工、商、学生声援,以至于被革职查办,后来多亏孙先生帮助,才得以离开上海流落国外,同行的还有谭芷。   第二年春,梁玉宽与胡慧姗有情人也终成美眷。胡老爷原本不同意这桩婚事,但是见慧姗坚决,也就默许了。   祝儿在何靖华娶了胡佳红后,不知所踪。直到两年后,韩玉露、胡佳红在苏州一家尼庵中见到祝儿。当时祝儿一身缁衣、芒鞋。比在何府中那身红衣更加标致。小尼姑将她们引到屋里,玉露和佳红乍一见到她,惊喜交加,玉露笑着说:“我们刚到苏州就听到有人说望月庵来了一位瑶池仙子,我们是慕名而来,没想到却是你。在外面已经两年多了,是不是该回家了?”祝儿冷笑着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哪里又是我的家了?自从出了何府的门,我就没想过回去。”   祝儿命小尼姑给她们端上两杯茶,祝儿说:“你们喝吧。这是上好的碧萝春,虽然你们家里也有,却没有我的好。”玉露说:“何夫人一直念着你,这里这么清苦,还是回去吧。”祝儿笑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我当初就说过,我一定要出家,我不属于尘世上的人。至于我喜欢红衣服,喜欢吃晕的,就是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远离它们。你们今天之所以能看到我,是因为我有事要和你们说,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面。虽然你们现在都是风风光光的,但是事事难料,要为自己留条后路。我最喜欢韩世忠的《南乡子》,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自闲;自古英雄都是梦,为官,宝玉妻儿宿债缠。年事正衰残,须发苍苍骨髓乾,不道山林多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了闲。”玉露点点头:“我知道你关心我们,人生在世,事事难料,兴亡只在一瞬间,谁都明白这个理,可是在盛时,谁又能想到自己日后有一天也可能衰,但凭着自己的造化吧。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们,又何必和我们分开。”祝儿笑了笑:“我的心思和你们不同,俗语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就是害怕分开,才觉得不见为好。   这次相见果然是她们与祝儿的最后一面。第二天,玉露、佳红、何夫人一起来到望月庵时,小尼姑说:“无尘师父已经走了。她临走时,让我将这个帖子给二位施主。”玉露接过来拆开一看,原来也是一首词:“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需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另附了一封短信给何夫人,上面写着:“即知真情,恩仇未定,不敢妄言,唯有跳出三界,不管世间风云,只叹今生无缘,来世再见。”何夫人叹了一口气:“祝儿大彻大悟了,我们不应该再强求她。”   何恬后来嫁给孙海文,她是不能嫁一个她爱的人,就退而求其次嫁了一个爱她的人,虽然后来孙家由于经营不善,家道中落,但是由于何胡两家资助,倒也是衣食无缺。   谭芷在国外待了八年后,嫁了一个英国的工程师。她的理由是:外国的中国人实在太少了,而这个洋鬼子又是一个比较喜欢中国的人。而且嫁这个洋鬼子还有两个好处,就是他不会中国的唐诗宋词,不会嫌她不是才女。另外就是他不会中国功夫。如果他想欺负她就只有挨打的份。不过这个洋鬼子一直没敢欺负她,她也一直没机会在这个英国人身上施展中国功夫。若干年后她回国的时候,带回一个中英混血儿,漂亮的没法说,大家都很这喜欢这孩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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